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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丰镐考信录(16)

卫宏《毛诗序》云:“《下武》,继文也。武王有圣德,复受天命,能昭先人之功焉。”《郑笺》释“成王之孚”云:“孚,信也,成我周家王道之信也。”余按:《文王之什》称文、武之功德者凡六篇,皆明称为“文王”云云,“武王”云云,未有含混其词者。盖诗作於成、康之世,不举其谥则无以别於今王故也。其馀四篇则不然。《或朴》言“勉勉我王”,似称现在之君者然。《旱麓》言“岂弟君子”,正与《酌》、《卷阿》文同,皆不似追述文王语;而文王时亦初无“六师”也。《灵台》一诗,前於《文王篇》中已辨之矣。至此篇所云“昭哉嗣服”,“绳其祖武”者,玩其语意,皆似指继体之君,尤不类创业之主;恐所谓“成王之孚”者即谓成王,非武王也。盖文、武,受天命者也,成王缵而述之,是以永保无失,故曰“永言配命,成王之孚”。继成王者必法成王,乃谓之孝,故三章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欲嗣成王之功,必履文、武之迹,故四章曰“昭哉嗣服”,五章曰“绳其祖武”也。如此训释,似於事理为近;较之以“成王”为“成我周家之王道”者,於文理亦殊自然矣。大抵三代以上贤臣哲辅於守成之世尤致慎焉,不但《召诰》、《无逸》圣贤之儆戒然也,即诗人亦多於颂祷之中默寓劝勉之意。《酌》、《卷阿》,其显然较著者。下至穆王之世,《祈招》之诗犹以“如玉如金,而无醉饱”乙为词。则知古人立言之体往往如是,固不得尽以为称功颂德诗也。况成、康之际正当王化之成,当时群臣岂得绝无赞扬箴规之语见於《经》、《传》,亦不得尽以为咏歌文、武诗也。但传注皆未有言及此者,故今不敢直断为然。姑附录此文於成,康之世以见其大凡,而识其说如此。後世有卓识之儒出,当有以决之也。

【附录】“昔我先王熊释,与吕、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左传》昭公十二年)

【附录】“四国有王,郇伯劳之。”(《读曹风》)

郇伯未必为文王子

按:丁公之仕王朝,见於《尚书》;其余诸人则未知其果仕王朝否也。郇伯,旧说以为文王之子;然郇世为诸侯,则亦未有以见其必为文王子也。故并附录於後。

【备览】“康王卒,子昭王瑕立。”(《史记周本纪》)

昭王

【补】“昭王南征而不复。”(《左传》僖公四年)

【备览】“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史记周本纪》)

“南征不复”事未可确知

《帝王世纪》云:“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余按:昭王不复之故,经传文缺,不可详考。若果别无他故,但见恶於船人,何至遽行弑逆!船人自以私怨弑王,其国之君何以不讨,嗣王何以亦不问乎?“船人”或作“楚人”,然是时楚境尚未至於汉也。恐皆後人之所附会。故今但录《左传》、《史记》之文,庶不失阙疑之义。

【备览】“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同上)

辨丹朱冯房后之说

《周语》云:“昭王娶於房,曰房后,实有爽德。协於丹朱;丹朱冯身以仪之,生穆王焉。”余按:此与《史记》所载刘媪梦与龙交事正相类,皆里巷不经之谈耳。丹朱,鬼矣,安能冯生人而生子!穆王果丹朱所生,则非昭王子矣,又安得继周之统而为天子乎!

穆王

【补】“穆有涂山之会。”(《左传》昭公四年)

【备览】“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囗申诫太仆之玫,作《囗命》。”(《史记周本纪》)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周语》)

《国语》纪事较记言为可信

按:《国语》之作主於敷言,与《左传》主於纪事者不同,故以“语”名其书,犹孔门之有《论语》、《家语》也。然其语亦非当日之语,乃後世之人取前史所载良臣哲士谏君料事之词而增衍之以成篇者,是以言中所述古事率多荒诞不经,与经博相悖者十而八九,而其文亦弱而不振,繁而不节也。且以《左传》较之,有同一事而所言亦同一意者,在《左传》不过以数语了之而意已足,至《国语》则铺张支蔓,旁引叠山,累牍而未肯已,其为後人所衍明甚。惟其篇首所记之事以为言张本者,及篇末所记以验其言者,虽不悉实,要之合於经传者多,而其文亦简直,疑此本之旧史原文,是以独为可据耳。故今於篇中所称引往事,即无显然之谬,亦仅列之备览;而篇首尾所记本国本时之事,审无可疑,则仍从《传》例,次《经》一格书之;至篇中所敷之言,则但摘取其一二语以见大意,而所衍繁文弗尽录焉,均此一书,夫岂有所低昂於其间,亦信其可信者而已矣!

“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於祗宫。”(《左传》昭公十二年)

辨造父御穆王灭徐偃王之说

《史记秦本纪》云:“造父以善御幸於周缪王;得骥,温骊,骅骝,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後汉书》云:“偃王处潢池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陆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穆王后得骥之乘,乃使造父御以告楚,令伐徐;一日而至。於是楚文王大举兵而灭之。偃王仁而无权,不忍斗其人,故致於败。乃北走彭城武原县东山下,百姓随之者以万数,因名其山为徐山。”韩文公《衢州徐偃王庙碑》亦本此以为说。余按:前乎穆王者有鲁公之《费誓》,曰:“徂兹淮夷、徐戎并兴。”後乎穆王者有宣王之《常武》,曰:“震惊徐方,徐方来庭。”则是徐本戎也,与淮夷相倚为边患,叛服不常,其来久矣,非能行仁义以服诸侯,亦非因穆王远游而始为乱也。且楚文王立於周庄王之八年,上距共和之初已一百五十馀年,自穆王至是不下三百年,而安能与之共伐徐乎!故张氏《史记正义》引《古史考》文云:“徐偃王与楚文王同时,去周穆王远矣。且王者行有周卫,岂得救乱而独长驱日行千里乎!并言此事非实。”是前人固已非之矣。盖穆王本巡游无度者,故《传》称“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後世称造父者,欲神其技,因取偃王之事附会之,以见其有救乱之功;称偃王者欲表其美,因又取穆王之事附会之,以为能行仁义而诸侯归之耳。初未暇计其乖舛於事理,剌谬於经传也。韩子之文虽出於酬应不得已而作,然采邪说以惑後世,亦非大贤所宜为也。故今悉不录。

“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诘四方。……王曰:‘吁,来,有邦有土,告尔祥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简,正于五罚。五罚不服,正于五过。五过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其罪惟均,其审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简孚有众,惟貌有稽;无简不听,具严天威。墨辟疑赦,其罚百锾;阅实其罪。劓辟疑赦,其罚惟倍;阅实其罪。非刂辟疑赦,其罚倍差;阅实其罪。宫辟疑赦,其罚六百锾;阅实其罪。大辟疑赦,其罚千锾;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非刂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上下比罪,无僭乱辞,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审克之。上刑轻下服,下刑重上服;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罚惩非死,人极于病。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察辞于差,非从惟从。哀敬折狱,明启刑书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罚,其审克之。狱成而孚,输而孚。其刑上备;有并两刑。’”(《书吕刑》)

吕刑赎刑为周道始衰

按:《舜典》之“赎刑”自别一法,以处夫罪不至於刑而不可竟赦者,非罪本当刑而许以金赎也。若五刑果有疑,自当酌量减免,岂得反因之以为利!蔡氏《书传》云:“穆王巡游无度,财匮民劳;至其末年,无以为计,乃为此一切权宜之术以敛民财。夫子录之,盖亦示戒。”其论当矣。盖周之衰自穆王始,故录此篇以志文、武、成、康之法之所由变,为後世变祖宗之法以聚敛者之戒,与後录《文侯之命篇》意同:此见周道之始衰,彼见周势之所以不再振也。《蔡传》又言书传多称“《甫刑》”,疑吕之後为甫。按“吕”与“甫”古多通用,故《诗崧高扬水》皆作“申甫”,而《春秋传》皆作“申吕”。此盖传写异文,非改之也。舜之赎刑,说已见《唐虞舜相尧篇》中。

【备览】“穆王崩,子共王ム(《世本》作“伊”)扈立。”(《史记周本纪》)

共王、懿王、孝王

【备览】“共王游於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一年,王灭密。”(《周语》)

三女奔

按:征戎、监谤,皆彰彰耳目者;此细事耳,有无未可知也。故列之备览。

【备览】“共王崩,子懿王艰(《世本》作“坚”)立。”(《史记周本纪》)

【备览】“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同上)

【备览】“懿王时,戎狄交侵,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允(犭严狁通用)之故!’”(《汉书匈奴传》)

引吕游语辨《诗序》以《采薇篇》为遣戍役诗之非

卫宏《毛诗序》云:“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犭严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帅?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遗之。”余按:《汉书》以为懿王之世“诗人疾而歌之”,《史记》称懿王时“诗人作刺”,似亦指此而言,则是汉时齐、鲁诸家说《诗》皆如此也。今玩其词,但有伤感之情,绝无慰藉之语,非惟不似盛世之音,亦无一言及天子之命者:正与《史》、《汉》之言相符。然则齐、鲁说此篇者必有所传而然,非妄撰也。且文王之世初无有所谓犭严狁者,而文王亦未尝奉纣命以征伐,前於《文王篇》中固已详辨之矣。故朱子云:“此未必为文王之诗;‘以天子之命’者,衍说也。”其论当矣。然亦以为遣戍役之诗,则犹依违於《序》说而未得其实。临漳吕乐天游《戊申记疑》尝辨之;今录於左。

【《戊申记疑》一则】“《采薇》明是役毕还归之诗,《序》以为‘遗戍役’。未出门而曰‘昔我往矣’,是‘今日越而昔至’也。又言将来‘雨雪霏霏’,何由而知之?方出门不鼓其锐气,乃言‘载渴载饥,我心伤悲’,岂欲其军心之懈怠耶?《小序》之谬类如此。朱子於此条独无论辨,不知何故。”

按:此辨明甚;以《史记》、《汉书》证之?尤无可疑者。《诗序》之谬,不待言矣。故今采《史》、《汉》之文载之。但谓为懿王之世,则经传皆无明文。故仅列之备览。说并见後《宣王篇》中《南仲条》下。

【备览】“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史记周本纪》)

【备览】“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於、渭之间,马大蕃息。邑之秦。”(《史记秦本纪》)

《史记》以秦非子为附庸之非

《史记》称孝王欲以非子为大骆嗣,以申侯言,乃分土为附庸。按:秦本周畿内国邑,故秦仲为宣王大夫,伐西戎,庄公为西垂大夫,居犬丘,非附庸也。《诗》曰:“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孟子》曰:“不能五十里,不达於天子,附於诸侯,曰附庸。”今秦不惟直达於天子;且为王官矣,安得复属诸侯而为之附庸乎!盖秦与郑、虢其初皆王朝之卿士大夫,食采於畿内;周室东迁,各君其国,乃列於诸侯会盟。子长以其初未成为诸侯,未暇详核,遂疑以为附庸,至襄公乃受王命而为诸侯,失之矣!且所载申侯语亦浅陋不足信;而是时申亦未封为诸侯。故今删而存之。

【备览】“孝王崩,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史记周本纪》)

懿王、孝王不传子之故不可考

按:懿王之崩,子若弟不得立而立孝王,孝王之崩子又不立而仍立懿王子,此必皆有其故;史失之耳。否则孝王乃懿王弟,兄终弟及而仍传之兄子,於事理为近;然不可考矣。《史记》又称“诸侯立懿王太子燮”。按:立君大事,自有朝廷大臣主之,非若春秋之世,王室微弱,乃藉外兵以复国也,诸侯安得操其权乎!恐子长亦以春秋时事例之耳。今删“诸侯”之文。

夷王

【补】“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诸侯莫不并走其望,以祈王身。”(《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王室强弱与下堂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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