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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丰镐考信录(18)

郑玄分别西戎与犭严狁之非

郑氏以西戎为昆夷,犭严狁为北狄、孔氏《诗疏》云:“犭严狁大於西戎,出师主伐犭严狁,故戒敕戍役以犭严狁为主而略于西戎也。”余按:大原(即今陕西固原)及方皆在周之西北,犭严狁之国当在凉、巩之间;所谓西戎,盖即犭严狁,而变其文以叶韵耳。犭严狁之为周患,见于《出车》、《六月》、《采薇》、《采芑》四箫,详矣,而传记初未有言者。《国语》有犬戎,有姜氏之戎,而史伯则称西戎,足为周患者皆戎:然则犭严狁亦戎也。《史记秦本纪》,厉王时,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宣王时,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西戎杀秦仲(在宣王之六年)。宣王召其子庄公,与兵七千,使伐西戎,破之。幽王时,戎围犬丘,庄公子世父为戎所虏(在幽王之六年)。厉宣间能为周患者惟西戎,然则《诗》之犭严狁即西戎也。是以一篇之中,或称“犭严狁”,或称“西戎”,非两事也。盖西戎之国不一,而犭严狁为最强:专言之则曰“犭严狁”,概言之则曰“西戎”;犹赤狄有潞氏、甲氏、留吁、铎辰,而潞氏为最强,《传》或专言“潞氏”,亦或概言为“赤狄”也。犭严狁文皆从“犬”,疑即《周语》之“犬戎”,犹叟阝瞒之或称为“长狄”也。以犭严狁、西戎为二国而曲为之解,误矣!程予疑西戎兵不加而服,来子疑既却犭严狁而还师以伐昆夷,亦沿郑、孔之误。

咏宣王诗多铺张

按:《雅》之咏文、武事者,事实多而铺张少;咏宣王事者,事实少而铺张多;此亦世变之一端也。故今於《小雅六月》、《出车》等篇,《大雅崧高》、《民》等篇,每篇止摘切要数言载之,以备当日之事实,见中兴之梗概;其馀铺张之词,不暇录,亦不胜录也。

【备览】“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西戎杀秦仲。秦仲立二十三年,死於戎;有子五人,长者曰庄公。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於是复予秦仲后及其先大骆地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庄公居其故西犬丘。”(《史记秦本纪》)

此以上宣王征西北之事。

“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诗大雅》)

“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同上)

“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同上)

此以上宣王经略中原之事。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显允方叔,征伐犭严狁,蛮荆来威。”(《诗小雅》)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江汉汤汤,武夫;经营四方,告成于王。……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诗大雅》)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同上)

此以上宣王经略东南之事。

咏宣王诗次序可信

按《诗》所咏宣王之事,其先後虽未敢尽以篇次为据,然以其言考之,《采芑》称方叔“征伐犭严狁,蛮荆来威”,是犭严狁之伐在东南用师之前也。《江汉》称“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常武》称“四方既平,徐方来庭”,是徐、淮之役在四方略定之後也。以其理推之,西戎逼近畿甸,患在切肤,所当先务;封申城齐皆关东事,似可稍缓;若淮、汉、荆、徐则距畿较远,服之为难;近者未安,不能远图,理之常也;而《史记》秦仲之死戎,庄公之破戎,亦在宣王初年。故今略依时之先後次之,要不至大相迳庭也。

朱熹以南仲为皇父之祖之非

来子《诗传》释“南仲大祖,大师皇父”二句云:“谓南仲为大祖,兼大师而字皇父者。”余按:《春秋传》云:“昔我皇祖伯父昆吾。”《离骚》云:“朕皇考曰伯庸。”皆系祖考之名号於祖考之文之下,未有反系子孙之名於祖考之文之下者。其或由祖考而及其子孙,则云某人子某,某人孙某。若南仲果皇父之祖,则文当云“南仲曾孙大师皇父”,不当反云“南仲大祖大师皇父”也。南与皇,氏也;仲与父,字也;犹《春秋传》之称智伯赵孟也。其子孙当世以南与皇冠之,故宣王时有皇父,幽王时亦有皇父;诗有家父,《春秋》亦有家父,《春秋》庄公时有单伯,文公时亦有单伯,成公以後又有单子。然则南仲、皇父当各自为一族,不得以此二人为祖孙也。古有以“祖”为名者,有以“祖”为氏者;古之彭祖,《书》之祖己、祖伊是也。“大祖”或南仲之称号,未可知也。《诗》之“假以溢我”,据《春秋传》乃“何以恤我”;“假乐君子”,据《戴记》乃“嘉乐君子”。“大祖”或音之转,字之误,亦未可知也。缺所疑焉可矣,不得遂以为祖考之祖也。盖朱子之误由信毛、郑正雅变雅之说,而以《出车》为懿王以前诗,南仲为懿王以前人,故不得已而曲为之解耳。说己见前《命南仲条》下。

“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王立戏。樊仲山父谏曰:‘不可立也!不顺,必犯;犯王命,必诛。故出令不可不顺也。’文卒立之。鲁侯归而卒。及鲁人杀懿公而立伯御,三十二年,宣王伐鲁,立孝公,诸侯从是而不睦。”(《周语》)

“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樊穆仲曰:‘鲁侯孝。’乃命鲁孝公於夷宫。”(同上)

三十九年,战於千亩。王师败绩於姜氏之戎。”(同上)

“宣王既丧南国之师,乃料民於大原。”(同上)

《国语》记宣王与《诗》不同之故

余考宣王之事,据《诗》则英主也,据《国语》则失德实多,判然若两人者;心窃疑之。久之,乃觉其故有三。诗人之体主於颂扬。然《大雅》之述文武者多实录,而《鲁颂宫篇》则专尚虚词:“荆舒是惩,莫我敢承”,僖公岂足以当之!此亦世变之为之也。宣王之时虽尚未至是,然亦不免小事而张皇之;城方,封申,亦仅仅耳,而其词皆若威震万里者。是《诗》言原多溢美,未可尽信。其故一也。《国语》主於敷言,非纪事之书,故以“语”名其书,而政事多不载焉。然其言亦非当日之言,乃後人取当日谏君料事之词而衍之者。谏由於君之有失道,故衍谏词者必本其失道之事言之;非宣王之为君尽若是,亦非此外别无他善政可书也。其故二也。古之人君,勤於始者多,勉於终者少。梁武帝创业之主,勤於庶政,而及其晚年,百度废弛,卒致侯景之祸。唐明皇帝躬勘大难,致开元之治,而晚年淫侈,亦致禄山之患。其始终皆判若两人。宣王在位四十六年,始勤终怠,固宜有之。故《国语》所称伐鲁在三十二年,千亩之战在三十九年,皆宣王晚年事;而《诗》称封申伐淮夷皆召穆公经理之,穆公,厉王大臣,又历共和之十四年,其相宣王必不甚久,则此皆宣王初年事无疑也。且使宣王果能忧勤振作四十馀年,何至幽王之世无道十一年而遽亡其国!由是言之,《诗》固多溢美,《国语》固专纪其失,要亦宣王之始终本异也。其故三也。盖召穆公,周之贤相,宣王初政实穆公主之,故能致中兴之盛;犹晋悼公任韩厥、荀而复霸,及荀偃为政而释卫不讨,伐秦遽还,霸业遂衰也。若以宣王比之大戊、武丁,诚为不伦。而东莱吕氏因王子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之语,遂疑宣王无大异於幽、厉,则亦未免於太过矣。故今载《二雅》之文於前,《国语》之文於後,庶宣王始终盛衰之故可考而知焉。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涅立。”(《史记周本纪》)

辨杜伯死而射王之说

《国语》云:“杜伯射王于高阝。”《墨子》云,“宣王杀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三年,宣王合诸侯而田於圃田;杜伯乘白马素车追宣王,射入车上,中心,折脊,殪车中,伏而死。”余按:君臣之义犹父子也:子不可以仇父,臣岂可以仇君乎!使杜伯果贤臣,必无射王之事;杜伯可以死而射王,则亦可以生而弑王矣。此事不见於经传,惟《国语》有之;然语之亦不详,不知杜伯究为何人,射王究为何故,而亦未言王之死於射也。果如《墨子》之言,则是人臣见杀而非其罪者皆可为厉鬼以弑其君,而岂不悖也哉!《春秋传》云:“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见大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队于车,伤足,丧屦。”窃疑宣王之事,当时言者或亦类是。盖人之将死,则鬼神乘其衰气而见形焉;久之,而好事者递相附会,遂以为宣王之死於杜伯之射也。故今并不录。

幽王(《史记年表》,元年,庚申)

【补】“至于幽王,天不吊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周语》)

【附录】“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尹氏大师,维周之氏,秉国之均。……家父作诵,以究王讠凶。”(《诗小雅》)

《节南山》与《十月篇》非一时事

按此诗专咎尹氏,谓尹氏“秉国之均”,而《十月篇》历叙助虐之臣,自皇父以下凡七人,独无尹氏,则似此二诗非一时作也。且此诗家父所作,而《十月篇》有家伯,虽未知其为父子,为兄弟,然要之必非一时之事矣。岂此在幽王之初与?抑非幽王时之诗与?诗无明文,未敢臆断。姑附录之於此。

“赫赫宗周,褒姒威之!”(《诗小雅》)

宠褒姒之年

按:《史记》称幽王三年,见褒姒而爱之。虽其年未必有确据,然观《正月》、《十月》二诗所称,则褒姒之宠固当在六年日食前也。故次於“三川震”之後。

【存参】“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褒姒女焉。”(《晋语》)

辨龙生姒之说

《郑语》云:“宣王之时,有童谣曰:‘弧箕服,实亡周国。’於是宣王闻之:有夫妇鬻是器者,王使执而戮之。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为二龙,以同于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夏后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暖而藏之吉。及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流於庭,不可除也。王使妇人不帏而噪之,化为玄龟,以入于王府。府之童妾未既乱而遭之;既笄而孕,当宣王而生。不夫而育,故惧而弃之。为弧服者方戮在路,夫妇哀其夜号也,而取之以逸,逃於褒。褒人褒句有狱,而以女入于王,王遂置之;而嬖是女也,使至於为后,而生伯服。”其後司马氏《史记》、苏氏《古史》咸采此文录之。余按:神有气而无形,龙则有形物也,神安能化为龙?在椟中千年而不化,何以一噪而遽为鼋也?且童妾未既乱而遭鼋,既笄而後孕,何以知其孕之因於鼋?厉王以後,历共和十四年,宣王四十六年,凡六十年,幽王乃立;若褒姒生於宣王之初年,则至幽王之时已老;若生於宣王之末年,则是童妾受孕四十馀年而始生也。其荒唐也如是,而司马氏、苏氏咸信之,其亦异矣!唯《晋语》所称,理或有之;然亦不敢必其果然。故列之於存参;而《郑语》不录焉。说并见後《伯服条》下,及前《穆王篇》中。

【补】“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畔之。”(《左传》昭公四年)

【备览】“戎围犬丘世父,世父(二字疑衍)击之,为戎人所虏。岁馀,复归世父。”(《史记秦本纪》)

戎围犬丘之年

按:犬丘之围,即《传》所称“戎狄畔之”者。《史记》以为秦襄公二年,则幽王六年也。故次之於此。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诗小雅》)

《十月篇》日食之年

按:历家推此诗日食在幽王六年。故次之於围犬丘之後。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冢宰,仲允膳夫,{取木}子内史,蹶维趣马,禹维师氏;艳妻煽方处。”(同上)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择三有事,侯多藏;不遗一老,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同上)

郑玄以《十月篇》为刺厉王之非

此诗,《卫序》以为刺幽王,《郑笺》以为刺厉王。郑云:“《节彼》刺师尹不平;此篇讥皇父擅恣。《正月》恶褒姒灭周;此篇疾艳妻煽处,又幽王时司徒乃郑桓公友,非此篇之所云番也。”余按:“艳妻煽处”与《大雅瞻篇》“哲妇倾城”意同,即指褒姒而言,不得分为二人。且十月日食与历合,川沸山崩与《周语》合,则在幽王之世明矣。郑桓公之为司徒,据《郑语》在幽王八年,八年以前固不妨於他人之为之也。故今从《序》,次之幽王之时。唯不及师尹,未详其故。岂师尹在幽王之初与?说已见前《师尹条》下。

【备览】“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悦之,为数举遂火。其後不信,诸侯益亦不至。”(《史记周本纪》)

【存参】“虢石父,谗谄巧从之人也,而立以为卿士。”(《郑语》)

《十月篇》无虢石父

按:《十月》诗所刺助虐之臣七人,无虢石父。岂石父与七人不同时与?抑《国语》称其字而《诗》称其名与?要之,《国语》本难尽信。姑列之於存参。

“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诗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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