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铜镜前,抚摸着乌青的眼圈、深陷的眼眶、高高突起的颧骨和尖削的下巴,奈何笑了,镜子里惨白的脸无限凄凉,缓缓开口:“人都说岁月是贼,专偷心碎人的美……果不其然……”
奈何僵硬地坐着,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将她强硬扳了过来,“‘心碎人’?原来你也有‘心’!”惊刃俯身鬼魅地将唇印在奈何的左胸口。
奈何抬起头正视着惊刃的双眼,微微一笑:“惊刃,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为何要将我逼到这个地步呢?你可知道我的心是被你一点点粉碎,直到虚无吗?”
仿佛被什么猛然刺入,惊刃身形微晃,眼眸破碎、分崩离析,转瞬又是一阵她日日都会面对的疯狂席卷而来,将她吞没……
看着墙上的光影轻如纸张散乱纷飞,奈何数落了第七十个太阳,倚靠在银杏树旁,一片青翠的银杏叶翩然飘落在她的肩头,她取下,细细地看着那年轻的脉络,离秋天还很遥远,却为何你已凋零?
七十个油尽灯灭的如斯长夜,“睡眠”于她已是一个遥远陌生的词汇,除了黑暗的梦魇无处不在地缠绕着我,腐蚀着她的身体,啃噬着她的内心……只剩那抹透明洁净的白支撑着她,仿若她心中仅存的一盏长明灯。小狸,你找到他了吗?无极,你会来救我吗?血色曼珠沙华,是只有你可解的毒,你回来吗?
那日,奈何照例在银杏树下晒着太阳,看着右手腕渐渐转成深褐色的菊花。
奈何笑着站起身来,将封阳灵给她的那白瓷瓶中的鹤顶红一饮而尽。无极,我就不信,你还不来……
没有料想中翻江倒海的疼痛,只有久违的困倦向她袭来,全身血液急速地奔流循环急欲寻找一个迸发的出口,那腥甜几次冲入她的喉头却又倒流回去。最后,右手腕处一阵破裂的尖锐刺痛传来,奈何颓然倒下失去了知觉……
“芷儿!芷儿!莫要吓我!你快醒醒!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破碎的哽咽在一阵猛烈的摇晃中时断时续地传入奈何的耳畔。
“皇上……皇上……您这样抱着娘娘,老臣,老臣如何能给娘娘诊脉……”一个战战兢兢的老迈声音哆哆嗦嗦地插入。
“今日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奈何的身体被缓缓放下,像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有个发抖的手搭在我的左手脉处,哆嗦了半日,“娘娘脉象紊乱,据皇上说适才服食了鹤顶红,照理服下此毒后片刻便会印堂发黑、口吐黑血,但娘娘脉象中却无中毒之兆,反类虚火旺盛之相,血气逆转,心律却渐缓……”
“哪来这许多废话!若无中毒,为何这手腕处血流不止?换一个!”惊刃焦躁地将其打断。
又是片刻的诊脉,“臣……臣也查……查不出……娘娘有何异状……娘娘手腕处莫不是外伤……外伤缘故……不如……不如臣先将娘娘的血给止了……”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连整话都说不清楚了。
有粉末倾倒在她右手腕处,却没有任何感觉,除了血液急速喷涌之感,全身所有的知觉仿佛都集中到了那里。想睁开眼,却似有千斤重量压在眼皮上如何也睁不开。
可是奈何却觉得她的意识清醒极了,听到耳边的对话,感觉到药粉的洒落。奈何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惊刃,那是血色曼珠沙华啊,是只有神仙才可救的毒啊……
“为何止不了血!为何!芷儿!芷儿!你莫要如此吓我!”崩溃般歇斯底里的嘶喊回荡在耳边,有无助的颤抖。“若血流不止会如何?!”低迷的气压笼罩四周。
“若娘娘……若娘娘……血流不止……莫说……腹中麟儿……腹中麟儿的性命……就是娘娘……娘娘……的性命……也难保……”
片刻诡异的沉寂后,惊刃颤抖的声音仿若不可置信地低低响起,“你说什么?麟儿?……你是说孩子?!”
“是。依娘娘脉象看来已有孕一月有余。”孩子?孩子!想睁开眼搞清状况,却怎么努力也徒劳。
奈何落入一个颤抖激动的怀抱中,有人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芷儿,听见了吗?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你醒醒呀,芷儿。”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生下他的孩子!奈何在心底绝望地呐喊,只觉心脏一阵急速收缩疼痛,血液涌入大脑后又直奔右手腕去,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呕吐之感袭来,便又失了知觉。
惊刃面色凝重地坐在奈何纱幔掩映的床前,看着奈何右手腕鲜红的曼珠沙华,曼珠沙华的花瓣妖娆地伸展开,细密的血珠不断地一颗颗从花瓣处渗透而出,似红烛之泪蜿蜒地顺着白瓷样的手腕缓缓滴落,花心处更是艳红发亮,整朵血色曼珠沙华灿烂地燃烧,仿若夕阳最后的绚丽,华美哀伤、触目惊心。
“芷儿,你看,今日外面日头这么好,我陪你出宫去散散心可好?”仿佛怀中之人是婴儿般,男子轻轻揽着女子拍抚着女子的后背温语哄着,“你不回答是不是不愿意呢?好,你不愿意我们就不出去,在屋里说说话也很好。”
再看那怀中之人,脸色苍白,面容透明精致,眼睑安静地垂闭着,纤长秀美的睫毛乖巧地掩映成一片蝶翼的弧度,仿若熟睡中误入红尘的仙子,随时会随风而逝。男子探了探女子鼻下的呼吸,感受到那细微的温热气息后,才放心地替女子整了整衣袖。
右边桃粉色的袖口上绣着一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如此鲜艳极致的红倒是映月最好的染坊也不曾制出过。细看之下,那曼珠沙华竟不是针线绣制而成的,而是那袖内手腕上的一朵缓缓渗血的曼珠沙华染印上的,耀眼刺目。男子揭过锦被替女子盖在身上,被面上也是一朵一朵已然凝固的暗红曼珠沙华,衬着浅绿色锦缎妖娆魅惑。
“宫人们真是粗心,芷儿定不喜欢这桃粉色衣裳吧,芷儿给云儿换上石榴红的可好?就像我们在无悲城成亲那日芷儿穿的颜色。这锦被也换成石榴红的,可好?芷儿不答应就是默许咯。”男子微微侧过脸,视线避开那一朵朵盛开的曼珠沙华,仿佛怕被晃刺了双目。
“今日御膳房备了一大盘的金丝酥雀,芷儿最欢喜的,我端来房里,芷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是芷儿不能老是赖床哦,乖乖起来吃好不好?”怀中之人仍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门外有人细语请示:“殿下,娘娘的药煎好了。”
“端进来。”
“是。”宫女放下药碗和一盘切成小块剔了子的西瓜后便作揖离去。
舀起一小勺药汁,男子细细吹了吹后放在女子惨白的唇边,药汁却顺着嘴角快速流下。男子皱了皱眉,“芷儿又淘气了,我知道你怕苦,让人准备了那金缕城最甜的贡瓜,只要芷儿乖乖喝下这碗药,这盘贡瓜就都归芷儿了。”
一只手轻轻将女子的颚骨一捏,那禁闭的嘴唇才张开些许,男子耐心地将药含入自己口中,再俯身将药汁反哺入女子口中,确定女子吞入后才离开那嘴唇,一口一口,不厌其烦。碗底见空后,他从怀内掏出一柄利刃,在自己布满浅褐色伤痕的手腕处利落地滑过,鲜血喷涌而出,男子立刻将手腕递至女子的唇边,将鲜血喂入女子口中……
男子包扎好伤口后,仍在女子身边坐下,看那右手腕处的血色曼珠沙华缓缓止了血珠,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继而孩子气般拉着女子的手,“芷儿,你看,现在你身体里流着一半我的血呢。我们就是血乳交融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就算老天爷也不能!”
窗外夕阳沉下,屋内点起了明黄的烛火,男子将女子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手心传来微凉的沁人薄荷香,男子闭着眼留恋地反复摩挲,眉宇间有深深的哀伤,“芷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伤你。你起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拿剑刺我也罢,我都不还手。那南越公主我已赐了她一死,后宫的其他女子我也尽数逐出了皇宫,从今往后,就只有唯美两个人了。芷儿,你开心吗?”
奈何在迷雾的波涛中起起伏伏,有时那雾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时却又血红阴森,总是有一个挺拔的白衣背影对着她,她一直喊一直追却怎么也追不上,直到声嘶力竭,被黑暗的波涛吞没。
后来,有一个声音不停在我耳边咒语般细细念叨,惹得她心里一片烦躁,想要睁眼将那蜜蜂打开,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有时,腹部会有一阵阵隐隐的踹踢之感,仿佛有双不安分的小脚在蹬她。
这天,耳边没有那絮絮之声,有些空荡清静。奈何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挺拔的白衣的方向,于是拔足狂奔过去。
“无极?真的是你?”奈何惊喜的奔过去,泪顺着脸颊滑落,“无极,这是哪里?你为何在此?”
白衣白发的男子接住奈何,轻叹一声:“这是你的梦中。我专为迎你而来。”
“迎我?你是来接我的?”
“是的,因为你怀孕了。”
“然后呢?”
“孩子出生之时,就是你丧命之时。”
奈何一愣,良久才笑道:“是吗?那你来了又有何用?”
“陪着你,并帮你护你孩儿周全。”
“怎么,天上神佛容不下这孩子?正好,我也不想要。”
“不是,你是身子在坠崖之后本就不好,虽习武之后内力深厚,但八年征战再加上你最近受得折磨,你的身子已不可能支撑你生下他们了。”
“无极,帮我打掉他们吧。我……”
“洛溪并没有死!”无极忽然的一句话让奈何整个人呆滞住,良久才苦笑着道:“是吗?那……”
“无悲城的众人都很好,并且他已经放弃了对无悲城和暗夜凤蝶的并容。奈何,他之是爱你。只是表达错了而已,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之所以能撑到我来接你,是因为他每日用血帮你续命……”
奈何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凤眼里一片波光潋滟:“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但是我会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请你帮我把他们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