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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鲛人的眼泪(20)

许承岩伸手取出手机,却被林慧云一把夺了过去,她边看向来电显示,边怒气冲冲地叫嚷着:“又是那些烦人的警察吗?不要管他们了!”

然而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林慧云依稀记得宋然和连峰的手机号,显然并不是眼前的这一个。会是谁呢?她蹙紧了眉头。

“不用大惊小怪的,可能是谁打错了呢。”许承岩笑着把手机接过去,按下接听键后放在耳边,“您好,我是许承岩。”

林慧云努力地凑近手机听筒,想听清到底是谁,然而手机里那个人的语速很快,音量却不大。她只有通过观察丈夫的表情来判断状况,但所看到的景象却是:许承岩一直默默地接听,没有回说一句话,虽然他面无表情,但眸子却变得越来越深邃。

约莫三分钟后,许承岩缓缓放下了手机。林慧云已经迫不及待:“是谁打来的,要你做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许承岩挤出笑容,“外地一个朋友有事请我帮忙,我可能立即要动身去他那里。”

“你是不是在骗我,是……是不是和案子有关系?”林慧云几乎要急得崩溃。

许承岩没有回答她,紧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凌凌。”

26

从早上6点开始,宋然已经在净源庵里枯坐了两个钟头,她托着腮,凝神屏气地盯着净源庵的门口,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可至少到现在,结果令她失望,不要说人,连只老鼠也没进来过。韩格就在她的身边,他手里捧着12个神鬼小佛像,这是昨天在地摊上买的。他把小佛像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然后就开始了自导自演,他时而自述台词,时而划界大战,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大前天晚上,韩格对自己说出凶手会在两天后出现在净源庵的话后,宋然便无比紧张,她立即调换了一家离净源庵最近的旅店,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她都耗在净源庵里。韩格却像没事人似的,两天内逛完了普陀山的所有景点,吃遍了当地的所有小吃。可当宋然几次探问谜底,韩格总是嬉皮笑脸地避开话题。

这不得不让宋然越来越产生怀疑:韩格是真的揭开了真相,还是设计了一个巨大的恶作剧。

“喂,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看着玩得正开心的韩格,宋然压住火气问,“你是不是又在开玩笑?”

“急什么,才8点多,最早的火车也没这么快。”韩格头也不抬地回应。

“火车?你是说凶手是坐火车来的?”

“那可说不定,可能是火车,也可能是飞机、轮船、大巴,当然也不排除开私家车或者骑自行车来。”

宋然再忍受不了这种调侃似的口吻,她猛地站起,走到韩格身前,大声说:“姓韩的,你说,你是不是在故意捉弄我?”

韩格笑嘻嘻地不答话,左手抓着一个六臂罗汉,右手举着一个三眼夜叉,在空中挥来摆去,交击碰撞,同时用自己的嘴巴搭配音效:“嘿哈……乒乓……哐啷……”

宋然再也气不过,伸腿一扫,把韩格放在地上的10个神鬼佛像一并扫倒。韩格的脸色好像小孩子一样瞬间由晴转阴,拔身站起,狠狠瞪着宋然:“你,你竟然对神佛不敬,不怕遭天谴啊。”

“你把它们当作玩具一样玩来玩去,这就是对神佛的敬重啊!”宋然争锋相对。

韩格涨红了脸反驳不了。宋然以前被他欺负惯了,难得逮到这好时机,正要乘胜追击,忽然耳根一抽,好像背后有什么声响。

宋然急忙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果然,那不是风声,也不是老鼠声,而是一个有节奏的脚步声,很快她就清楚地看到,有一个被拉长的人影斜映在庵堂门口的青石板上,随着脚步声临近渐渐缩短。

宋然沉住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过了十几秒钟,一幅黄衫映入眼帘,有一个窈窕身影款款走近。宋然瞪大眼睛看去,来者竟然是个美貌的尼姑,她走进净源庵,表情淡然,缓缓踱到澈如的墓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席地坐下,闭上双眼,轻声念着佛经。

宋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尼姑,却很快想到了一个名字,脱口说道:“你,你是朱曼华?”

尼姑睁开双睑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合上,似乎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朱曼华是杀死柯仁雄的凶手?”宋然转头向韩格问。

“别急,再等等看。”韩格把12个佛像都收起来,端正地坐下,看着门口。宋然终于开始相信韩格没有在开玩笑,便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静观事态发展。

没有过多久,又一个满脸胡楂的男人走进净源庵,与朱曼华如出一辙,在向澈如墓躬拜之后,席地而坐,念诵佛经,几乎对宋然和韩格视而不见。

这男人的相貌宋然再熟悉不过,他正是单家扬,那座鲛人雕像的雕塑者。

朱曼华和单家扬围坐在澈如的墓前,散发出一股静穆到令人凝滞的气息。宋然惊呆了,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更不知道他们此刻的举动代表什么。

“先别去打扰他们,还远远没有结束。”迎着自己疑惑的目光,韩格如是说。

宋然只有按捺在好奇,继续等待。半个小时后,净源庵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来的不是僧尼,却是一位大约30岁、文质彬彬、戴眼镜穿西服的男子。他同样做出了和朱曼华、单家扬同样的举动,向澈如的墓碑祭拜后默然坐下。

看着这男子的相貌,宋然竭力在脑中搜索,却没有找到可以对应上的姓名。

“他是谁?”她只有求助于韩格。

“我也不知道。”韩格认真地回答,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净源庵的门口。

还有别人?宋然很是惊讶,她哪里想得到,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已远远不能用惊讶两个字来形容。

那名穿西服的男子到达20分钟后,一位20多岁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走进了净源庵,一个小时后,又有一位拄着拐杖的残疾男子走了进来,再之后,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短短的三个多小时里,不断有陌生人走进净源庵,围坐在澈如的墓旁。宋然数了数,已经有30多个,他们其中有男有女、有城市人有乡下人、有健全者有残疾人,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互不相识,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二十来岁。宋然原来以为其中一位个头矮小的是个孩子,仔细观察后才发现那是个侏儒症患者,换言之,所有这些人都是成年人。

思考到这一点,宋然脑中猛然涌起一个念头。

“他们,他们都是当年普陀山上的孤儿?”她把嘴凑到韩格耳边。

韩格缓缓地点了点头。

宋然不禁感叹韩格的神奇,这些孤儿被分散到全国各地,已经过了18年,连警察都无法找到他们,韩格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并让他们来到这里的?

韩格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道:“并不是我找到他们的,但我知道,这些孤儿是怎么互相取得联络的。”

“怎么联络上的?”

“也许是靠这个吧。”韩格望向净源庵西南角落的那只功德箱,“箱子的正上方是两棵大榕树,如果箱子就这么放了18年,箱子里应该积累了大量腐烂的枯叶,但奇怪的是,当我打开它后,发现里面的腐叶没有那么多。”

“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箱子被人打开并清理过,并且放进过别的东西。”

宋然登时想到了韩格那天找到的信封的一角,脱口说:“是信!”

“不错,这个功德箱,很有可能充当过邮箱的作用。”韩格看着围坐在澈如墓旁的那些人,“我猜,当时澈如出事后,普陀山上的300多名孤儿都被送到了舟山的那家私人孤儿院,并被告知即将送往全国各地。孩子们马上就要和朝夕相处的伙伴分离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有一个聪明的孤儿提到了那个功德箱,他告诉自己的同伴,如果将来能回到普陀,可以把地址写在纸上,放进净源庵的功德箱。孩子们都记住了这句话,长大后,不少孤儿都回到普陀山,并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纸上,放进了这个功德箱里。后来,那个聪明的孤儿也回到了这里,打开了这个功德箱,发现了这些纸条,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与许多孤儿都取得了联系。所以,只要能联系到这个人,那么就能联系到其他的孤儿。就在前天,我给这个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并让他把所能联系到的孤儿都请到净源庵来,否则我就公布所知道的一切。”

“这个人是谁?”宋然心头怦怦直跳,“你怎么知道他的电话。”

“从你的手机里找到的。”韩格微微一笑,忽然身子凝住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宋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净源庵的入口处站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他原来戴着鸭舌帽,但走进净源庵直到澈如墓前,他摘下帽子,双膝跪地,深深地叩首。

宋然禁不住惊呼出声:“许承岩!”

许承岩听到宋然的呼喊,并没有做出反应,只是极缓极缓地站起身,转过来正对着韩格,用一种十分沮丧的声音说:“你,你何必要这样做呢?”

韩格和许承岩对视了几秒钟后,摇了摇头:“我只想揭开真相。”

宋然也立即起身,看看韩格,又看看许承岩。她脑子乱得几乎要炸开了,不禁冲韩格喊:“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些人当中究竟谁是凶手?”

韩格却摇了摇头:“凶手并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宋然不解:“不是当中的一个,那凶手在哪儿?”

韩格神情凝重地说:“这件案子之所以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最难解的疑点就在于凶案现场明明处在几乎一览无余的监控系统下,却始终发现不了凶手的身影,所以我们一直把问题纠结在凶手究竟用什么障眼法避开了监控。”

宋然连连点头:“对啊,我就是想知道,凶手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韩格继续说:“通过分析监控视频,发现在死者进入监控死角后的两个钟头内,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共计有一百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在监控死角里有超过两分钟的停留。可事实证明,死者被杀的过程明显超过了一个钟头。”

“就是这个矛盾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宋然有些不明白韩格为什么要强调这个。

“不。”韩格却摇了摇头,“你错了,两者并没有矛盾。”

“你说什么胡话呢。”宋然真有些糊涂了,“分钟和小时,这还不够矛盾吗?”

韩格轻轻吐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净源庵的众人,一一字一顿地说:“一个人的时间确实短暂,但如果把所有人消失的时间加起来,不就超过了一个小时吗。”

宋然开始还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脑中咀嚼了几秒钟,刹那间一丝惊悚闪过,她惊呼了一声,身子颤了颤,几乎不敢想象。

韩格看着她说:“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之前我们都找错了方向,凶手根本没用什么障眼法,而是明目张胆地在监控系统下作案。凶手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准确的数目,应该是将近一百人。”

“一……一百,凶手有一百人?”宋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一百人杀一人。”韩格的气质忽然变得和寻常很不一样,目光凌厉,语气沉重,“我们在监控视频中一直难以确定哪一个人是凶手,这永远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凶手并不是当中的一个人,而是全部,监控所拍摄到的所有那些来来往往的游客,全部都参与了杀死柯仁雄的计划。”

宋然已经因为惊愕而说不出话,她转头去看许承岩、朱曼华、单家扬还有其他人,只见他们全都面无表情,安静得如同一群看客。

“你是说,那些游客全部都是凶手。”宋然依然难以置信,“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我也一度觉得不可能,因为这是一个太过精密的诡计,几乎只有在理论上实施的可能。但他们做到了,而且完成得近乎完美。”韩格用一种近乎敬佩的语气说,“当然,能完成这个诡计最关键的因素,正是整个行动的策划者,可以说就是他主导了一切。”

韩格把目光移向了许承岩,许承岩在澈如的墓前坐下,一声不吭。

韩格继续说:“策划者早已对梦幻山庄的格局和监控设备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特意选择了‘恐怖列车’作为杀人的地点,就是为了利用监控造成凶手‘隐身’的假象。而假象能否乱真,就取决于所有参与者各自时间点的衔接。在行动开始前,策划者和这将近一百名参与者,一定已经进行了充分的联络和准备。”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策划者很可能采用了金字塔式的联络方法。也就由他联系其中的极少数人,然后由极少数人联系少数人,少数人再联系多数人,由此级级相传,直至与所有人取得联络,所以这些人之间几乎是互相不认识的。而且,联络时不能轻易留下证据,所以他们应该是通过匿名信件或是不用身份登记的黑网吧。”

就在韩格说话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走进了净源庵,在澈如墓前坐下。宋然已经在微微喘气,但是她还是想象不出,这么多的人,究竟要如何默契配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人。

只听韩格继续说道:“在这种联络方式下,策划者给每一个人都编了号,并分配了精确到秒的任务。行动开始之前,计划的参与者已从全国各地抵达鹏城市,并在案发当日一早进入了梦幻山庄,他们之间甚至互相都不认识,就和来旅游的游客们没有任何分别。他们进入游乐场后,就和普通游客一样,四处游玩。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计划的第一步,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让柯仁雄进入那个监控死角,而这只能由行动的策划者来完成。”

韩格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许承岩:“而这个策划者早已经有意地和柯仁雄建立起了合作者的关系,所以他很轻松地就把柯仁雄带到了恐怖列车的旁边,但是,如果由策划者直接将柯仁雄带入监控死角,他就很难撇清嫌疑,所以他用了一个聪明的办法:让柯仁雄自己走进去。”

宋然不明白:“自己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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