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可思议啊,那一串串缀在墙上、悬在空中、摇摇曳曳飘来荡去的幸运星,有纸折的,有彩色塑料吸管叠的,甚至还有苇叶、草茎作原料编的——如火如荼撒遍了那窄小灰暗的空间,好像星星落进了“星星斋”。
雷摩斯愣住了。一张废纸,一根吸管,原本的去处是废物箱,可她耗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折进了多少希望、梦幻、眼泪和哀思……无数颗幸运星汇集、闪亮,就像天际的银河那样令人感动。这是一个怎样兰心蕙质的女孩子!她什么时候编织了这么多幸运星?
当然是为了悼念路校长,可这几天她不吃不喝不睡觉吗?她怎么能编这么多啊!
“那几个字又是什么意思?”石春生又悄悄地朝里指了指。
那是用幸运星拼出来的一行字:“天上的花朵”——缀在贴着白报纸的墙上,雷摩斯早看见了。他还发现,这些全部用彩色吸管编的幸运星,闪着粉红、淡蓝的色彩,看上去美极了。
这是什么意思?雷摩斯也在想。天上的花朵,应是无尘的花朵、纯净的花朵,凡夫俗子不能触摸的花朵。这几个字让人感到美丽、感到忧伤,也感到难以企及的无望。
温晓云真是一个谜,一个像夜空里的星星那样深奥而迷人的谜。
“走,进去看看吧。”石春生终于忍不住了。
“不,”雷摩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轻举妄动,“千万别进去。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我们不要打扰她。”
两个人就这么打道回府了。
早自习已经结束,石洞花替石春生打来了早饭,乐华生也为雷摩斯带了一份。不知为什么雷摩斯不愿跟人谈温晓云,而且在突然之间变得无精打采,谁问他话他都不搭理。乐华生剥了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咸鸭蛋,放在他的碗里,兴冲冲地说:“这是我老妈腌的,好鲜哦!”可雷摩斯却说:“石春生,难道你不觉得李局长在宣布路校长死亡原因的时候,偷换了一个概念吗?”
石春生愣了一下——他对李局长印象很好,想不出李局长偷换了什么概念。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一定又有重大发现了吧?”乐华生果然机敏。
众目睽睽之下,雷摩斯照例有一点兴奋,但更多的是沉痛:“李局长说路校长是因为尿毒症引起的肾衰竭而死亡,然后又说在此之前他献出了自己的一个肾——给人的感觉好像是献肾引起尿毒症。其实献肾和尿毒症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人人都有两只肾,如果割掉一只肾就会死人,那么医院不变成杀人凶手了吗?肾是人体的重要器官,取肾之前,医院要作全面的检查,确定了另一个肾功能正常、维持健康没有问题才会动这个手术的。怎么会刚献了一个肾就得尿毒症呢?所以李局长的说法站不住脚——献肾不是路校长死亡的直接原因。至于尿毒症,究竟是怎么引起的?医院是怎样治疗的?尿毒症的病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世吗?镇医院治不了为什么不通知家属和学校?这些都是疑点和问题。”
石春生也在沉吟:“仔细想想,问题的确很多。比如路校长的遗体为什么不见了?李局长并没有向我们说明。”
“还有呢——”雷摩斯已进入了一种状态,“就算路校长真的得了尿毒症,还可以透析嘛。他们为什么不给路校长进行透析?”
“不过,石背镇医院恐怕没有做透析的设备。”石春生想了想说。
“这里又有问题了,”雷摩斯若有所思,“手术是省人民医院做的,手术后出了毛病应该去省人民医院检查治疗。路校长为什么不去省人民医院而去了石背镇医院?”
“不知道路校长的肾给谁了?”这时石洞花喃喃自语。
一句话又提醒了众人。大家突然愤怒起来。乐华生气呼呼地说:“我看,要路校长肾的家伙就是刽子手、杀人犯!凭什么他得了路校长的肾活下去了,而路校长却死了?他是谁?难道他的命比路校长值钱?”
突然,乐华生噎住了。正听她说话的人也都难过地垂下了头。是的,钱——就是这个散发着铜臭气味、远离精神世界的钱,使一个可能非常委琐、平庸的生命得到延续,而一个优秀杰出的、高贵的生命却因此消失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雷摩斯狠狠咬着嘴唇,抬起头来:“得到路校长肾的那个人,不管是什么人,我们一定要搞清楚。”
“找公安局去查吗?”尽管心情沉重,可是由于雷摩斯的肯定,还是让乐华生弯弯的嘴角又翘起来了。
“不,”雷摩斯毫不犹豫,“我们自己查。”
“自己查?”既跃跃欲试,又面有难色,乐华生不由得提醒雷摩斯,“连石背镇医院都不让我们进,不要说省里的大医院了。再说现在每天要上课,也不好随便走开。”
“是啊,现在钱教导那么好,一再抓我们的学习,童老师也是。要是我们突然不见了人……”石洞花也犹豫了。
“谁说现在要去医院?”雷摩斯机灵地眨眨眼,“我们何必舍近求远!”
雷摩斯一眨眼,乐华生的眼晴就发出了光辉,但心里依然不得要领。石春生凑过去,压低嗓门说:“你的意思是去问童老师?”
“嘻,知我者,班头也。”雷摩斯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路校长献肾这件事,别人谁也不晓得,只有她事先晓得——不但晓得,还郑重其事地写信劝阻,每天在一起还要写信,这说明了什么?还有,那天我们去石背镇医院看路校长,人没见到,她就劝我们回来了,而且显得比较镇静,比较胸有成竹的样子。所以我相信她一定会知道一些情况。我们了解情况应该从她这儿入手,然后再作进一步打算。”
“那我们去问童老师合适吗?”石洞花倒是粗中有细。
“不合适。”雷摩斯的回答很干脆,“反正,我不去问。”
“我的福尔摩斯,我的大侦探,你不去问谁去问?”石春生揶揄,“难道派华生去?”说到华生,他突然不由自主地开了个玩笑:“呵呵,我们这儿也有华生,乐华生!”
石春生是无意的,想不到乐华生的脸颊淡淡地红了,一团甜甜的东西在她的心头漾起,第一次感到爹妈给自己起了一个多么好的名字——华生,福尔摩斯形影不离的助手!于是她真的有点跃跃欲试了。
“雷摩斯,我……们跟童老师怎么讲呢?”乐华生甜糯的声音变得期期艾艾。
“童老师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雷摩斯干巴巴地说,“让班头去问!”
大家低头一想,觉得雷摩斯的话确有道理,因为班长比他们年长,他们不好意思说的话班长可以说;再加上平时童老师就很信任班长,派他去一定会不辱使命。
“好了,就这样!”雷摩斯举起空饭盒,一锤定音,“走吧石春生,我们赶紧去洗碗。”
他们走出教室时,清晨的浓雾已经消散。大家一步步朝前走去,完全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只见旭日在东方地平线上,正为横亘天空的彩云加冕。云,重重叠叠,放射出金红色的光芒,好像聚集了数不清的玫瑰花串。石春生望着,突然感到心一酸,眼晴也潮湿了:“雷摩斯,我想起了杜甫的一句诗,‘感时花溅泪’,现在我要改成‘感时云溅泪’。你看,多美的日出,多么绚丽的云霞,可是一个名叫路云天的人再也看不见了。我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也许,在以亿万光年计算的宇宙中,我们这颗小小星球上的人类渺小得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也许我们所关注的一切从宏观上来看都微不足道。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东西非常非常重要,比如路校长,还有路校长为我们留下的那种精神。”
“我也明白了!”雷摩斯突然醒悟,“老泰戈尔有一句诗,‘云受光的接吻时就变成天上的花朵’——是的,天上的花朵,这是温晓云心中的路云天,一个不灭的灵魂,一份无瑕的美丽,一种穿越时空的不朽——当然还有刻骨铭心的想念。”
雷摩斯说着,眼角渗出了泪滴。石春生走到他身边,伸出宽大的手掌搂住他瘦瘦的肩膀。两个男孩一道抬起头,仰望迷雾散尽后的蓝天,发出了这样的心声:“路校长,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们要查清你的死因,我们要为你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