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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亲友篇(1)

1.朋友就是幸福

人生中最大的幸福就是一辈子有朋友。

没有比没朋友更不幸的了,不管你成了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管你怎么的不食人间烟火,没有朋友是最孤单的。此生有幸,我能有两三个能推心置腹的朋友,这当是上天的赐予了。他们不同于一般人,他们不为利害所左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客套,小装腔作势,始终不渝,彼此理解得深而且透,我们在一起,谁都处于最大限度的放松状态,这种状态是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极难得,极罕见的一种最佳组合。

2.狼没有朋友

“文革”中,我所在的单位有个能整人的领导,这位领导看来声势很大,斗劲很足,却没有朋友,是没有人敢跟他做朋友。谁都怕跟他脑子里的“阶级斗争”挂上钩。山不转水转,轰轰烈烈的领导被调走,他走时竟没有一个人送行,包括他的爪牙。虽然我也是挨整对象,但是我还是想跟他说点什么,我不想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只想跟他谈谈做人的感觉。当我走到他跟前,看到他那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时,我明白了,他心灵的窗户关着,所以心里面就满是阴暗了。

狼是没有朋友的,性情使之然。

3.生活的魅力

高尔基曾经说过:“选择一条喜爱的思想路线很容易,但是创造一个由知心朋友构成的、称心的生活圈子却非常困难。”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心灵,还有他的朋友们的感情,这是生活中最有魅力的东西。

会欣赏生活,必然会欣赏朋友。

4.朋友间的秘密

朋友的一大功能是让对方放松,现在都喊活得累,不是体累,是心累。心是孤独的,它被我们的躯体包围起来,不为外界所看到,我们也看不到别人的心。“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仅是情与景的孤独,更是心的孤独,是心的障碍与隔膜。使互相隔离的心能够越过其间的巨大鸿沟而彼此沟通,这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你要打开别人的心,首先得打开你的心,要在别人的心里装下你的心,你必须在你的心里装下别人的心,这是真性情的交流,是朋友的秘密也是朋友的快乐。

5.亲密女友

我和我的女朋友们隔一段时间就要聚会一次,不用谁招呼,大家自动就走到了一起,有时在某人家里盘桓一天,比着赛地做好吃的,争先恐后,毫不脸红地夸自己的手艺;有时在茶馆里泡上半天,海阔天空,尽情诉说自己的所思所见;有时开车到风景秀丽的山里,避开尘世住他两三天……这样的朋友是多么的有趣,多么的难得,他们渊博、亲切、不俗、坦诚,无须遮掩什么也无须隐瞒什么,他们才气纵横,他们赏心悦目,他们温柔敦厚,他们欢乐开朗,有什么还能比和知心朋友在一起更美好的时光呢。

6.友情之美

在一起的时候,温暖;不在一起的时候,想念。

这便是朋友了。

荀子说:“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这是惟一的交友之道,有了朋友,生命才显出它的全部价值,全部意味。友情装点了生活,友情是纯洁生命的乐章,是人格和谐的赞歌,它具有无与伦比的美。

7.论“分寸”(之一)

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分寸”是个极有讲究的东西。

古人云:“过与不及皆罪也”,是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难就难在分寸的拿捏上,掌握好这个度,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分寸”的意义在于:它是事业的成功前提之一,是人类正常交往的必要条件,一个善于掌握分寸的人,必然会使他的言行举止合乎时宜,判断时的随机应变已经成为他思考的习惯。否则,往往把很美好的事情搞得一蹋糊涂甚至很糟糕。

8.论“分寸”(之二)

所谓朋友,应该是彼此相知、没有利害的人与人之间真诚结交的关系。当然,其间有互相理解的深浅和对友情所持态度的强弱的差异。往往理解上的不成熟或者分寸把握的不当,会使以人格相许的朋友陷于惶惑不安,这实在是与彼此的意愿相背的。

9.论“分寸”(之三)

“分寸”在我们的社会交往中无处不存在,人际关系随着社会的发展而繁杂,于是就有一定的规范对别人,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这个规范是既不成文义相约已成的,所谓“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大概即是如此。

合乎度,万物才有风采,才能切平时序;合乎国情,才能“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10.李明出家

李明是我的朋友,女性,自言生活中痛苦很多,决心出家,削发为尼。她出家她的丈夫不放心,抱着孩子在后头跟着,出于友情,我也去送行。

到了清华寺,庙里住持不接李明出家的碴,只是一口一个“施主”地叫。看庙里的厨房,土豆、白菜,很是单调。尚烧柴,没有煤气。我窥探李明的脸色,颇有悔意,正巧她的儿子要吃奶,她便就地解怀,坐在观音的殿前为子哺乳。背后是伽蓝古刹,头顶是蓝天白云,倒是一副恬静安然的圣母像。

可惜,摆错了地方。

三年后李明又要出家,给我打电话,我去她家,作俗人的最后告别。李明说这次到九华山去决心已定,再不更改,孩子已经妥善安置,丈夫已经离婚。李明一边说一边收拾行李,我看她带的东西也忒多,云腿罐头、灯影牛肉、德州扒鸡、火腿肠和康师傅方便面……

我乐了,料定这些东西吃完了,李明就该“还俗”了。

11.被蚊子叮

写作的时候,有蚊子,在周围嗡嗡,拍它不死,寻它不着,只好由它去哼哼。冷不防被叮一口,它洋洋而去,你起个大疙瘩。你不能与它计较,因为它在咬你之前已经反复作了声明,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算是名正言顺了。更可怕的是那些不声不响的黑斑蚊子,“夜袭队”一般,因其黑而隐而毒,在你毫无防备情况下咬你一口,竟能让你全然不觉。一旦那痛痒而起,较之一般蚊子更甚十倍,与之论理,则已“你我他苍茫大地无踪影”了。诉之法院,似乎又不值,主要是赔不起那精神,不过那难受是足够你折腾,一阵子的。

12.“朋友”难防

我最怵的是以朋友的面孔出现,跟你大聊特聊,过些时日报上突然出现一篇你的专访,正是此君所为。你再看那文章,更让你大吃一惊:呀,这是我说的话吗?文内语言生疏,口大气粗,错误频出,竟然还全用了引号,以示“准确”。那种掐头去尾的断章取义,使我感到了“文革”时的似曾相识和对来访者访问初衷的怀疑。我不可能像祥林嫂一样,面对所有的人一个一个去解释,我也不能再一次剖白自己的观点,这是我的悲哀和无奈,只能让人欲哭无泪。

13.借材料盖房

有时面对着来访者写出你的文章让你看着却说不出所以然,话都是你的话,人家也并没有添加什么,只是觉着哪里不对,让你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我仔细研究过出现这种效果的原因,这是因为采访者在通过你来展示他的才华,在用你的话来表现他自己,也就是说,砖头砂子水泥都是你提供的,他用这些材料盖的是他的房,他事先已经设计好了,无论你说什么,怎么说,他早已有他的一定之规。你的一切是为他而服务的。真让人无可奈何!

14.邻居的故事

我的邻居“文革”时被剃了阴阳头,她是寡妇,人们说她的丈夫是叛徒特务。邻居的脸很平静,早晨将那有发的半边一丝不苟地梳了,别上卡子,任着那半边是荡荡的空。她每天挤公共汽车去上班,风雨无阻。后来事实证明邻居的丈夫是地下党,是个宁死不屈的英雄,大家就对她很崇敬。邻居的脸依然很平静,每天依然挤公共汽车去上班,还是风雨无阻。我想起了一副对联: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人品作到极处,无有它异,只是本然。

15.朋友路遥

我住《延河》编辑部寄了一篇小说,那是我的处女作,收到了一个叫作路遥的编辑的信,他称赞了我的作品,说它有文字功底,他在信的末尾忍不住问:叶广芩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想,这编辑也是怪,你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天知道你路遥又是谁?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

我当时认为是编辑的好奇,现在看,是作家的好奇。

16.不息的歌声

路遥和子心来我家喝酒,酒酣之际便开始唱,当时我录了音是为了开心,为了让他自己听听那腔调。孰料竟成了绝唱。

一个好朋友不在了,永远的不在了,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寂静的夜里却留下了他片断的歌声……

17.没有走出山的孩子

她叫莲花,生在秦岭的深山里,那里是出大熊猫的地方。她说她要走出这重重叠叠的大山,我说出山的路只有一条——好好念书。莲花就努力学习,成绩在当地小学最好。后来,她又上了中学,她在咬着牙艰难地学,这对于一个山区的小女孩来说是需要何等的毅力啊!

但是,她还是没有走出来,她得了红斑狼疮,死在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临咽气时,心里仍是:不甘!

出山的路她已经走了大半。

18.重要的是参与

(游泳比赛之一)

小毕是我们单位上场的第一位游泳比赛选手,平时大家看惯了穿外衣的小毕倒也不觉得什么,却不知不穿外衣的小毕竟这样难看,小毕抱着胳膊站在池沿的墩子上,望着一池绿水只是发楞,细长的身体如同刚淋过雨的小鸡子,加之灯光一照,发蓝发绿,显得我们单位的工资和福利待遇都很差。

于是大家都明白,游泳运动员一定要有“块儿”,否则直接影响到国家形象和社会制度等问题。

19.重要的是参与

(游泳比赛之二)

小毕不会跳水,小毕就先下到池子里去,反正也不是国家队的正式比赛。先进池子的小毕在里头泡得久了就忘记了场地和角色,靠着池沿认真搓开了泥,引得观众大哗。工会体育干事老罗站起来大声提醒小毕注意形象,小毕如梦方醒,窘状难言。有人指责老罗这样做是欲盖弥彰,老罗说单位澡堂有十二个水龙头,一三五是男的,二四是女的,一个月发10块钱澡票,谁知道小毕拿这钱干什么去了!老罗的声音很大,这么一来,很多外单位的人也知道了我们澡堂的开放时间和澡票发放办法。

20.重要的是参与

(游泳比赛之三)

第二个上场的是大李。大李很胖,如一座冰山砸人池中,但凡水边站立者,一律被他洗了淋浴。继而是大李在水中准狗刨式的扑腾,其在池中掀起层层巨浪,远远望去,似开了巡洋舰,又似来了大鲸鱼,使临近两个泳道的选手纷纷躲避。看台上哄笑一片,有人吹口哨,我们单位的人初时还有些矜持,后来索性也加入了喝彩之列。

老罗站起身大吼:游得好!就这么游!咱赢不了,也不能让他们赢!

21.重要的是参与

(游泳比赛之四)

第二个参加比赛的是老米。老米是领导,举止较前两位相对沉稳。老米说他小时能在水里憋半袋烟的工夫,所以大家就对老米抱的希望很大。老米在第三泳道,枪声响起,老米扎入水中,竟没了踪影。水池内竞争激烈,惟第三泳道安然静寂,水波不兴。许久,老米遥遥领先地从水里钻了出来,单位人欢呼——片,加油声整齐而热烈。老罗一拍大腿:这个老米,他怎么从第五道出来了!

老米因游错了泳道,虽得第一,成绩不予计算。

22.重要的是参与

(游泳比赛之五)

这次比赛,我们得了组织奖,这是因为我们单位的游泳比赛给全系统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结果。组委会奖了我们一个大挂钟,就挂在工会的墙上。谁去那儿对时间都会谈起这次运动会,老罗说,胜负在其次,重要的是参与。大家都说的确如此,老罗、小毕、大李、老米都是我的同事,我们平时关系不错。

23.全家福

我们家有四口人,96岁的老爷子是老学问,属老祖宗之列;16岁的女儿是小学问,属重点保护之列,55岁的丈夫是大学问,属国家级专家之列;就是我没学问,稀里糊涂混杂其中,充任抹稀泥的角色。也别小看了我,要是我3天不在家,这个家准乱。

全家福的照片就得倒过来挂。

24.老爷子画像

老舍作品《四世同堂》的祁老人的形象已让现在的年轻人感到陌生,但在我们家却实实地存在着,我们的老爷子善良、硬朗,开朗、风趣……当然也有些跟不上趟。但这不失他的可爱和有人缘。

漫长的历史造就了一个国家忠实百姓的性格,不违纲乱纪,安身立命,克己修身,与世无争。

老了老了又加上一条,相信领导。

25.还得一个“抗日战争”的长度

70年代,肥皂凭票供应。老爷子凭关系购得了几箱“中华肥皂”和“上海香皂”,很节省地用着。20年过去,老爷子的那些皂类不但没了味气也变得干瘪死硬,半天也搓不出一点泡沫……老爷子立下规矩,旧的用完了才能买新的,人要“惜福知足”不能浪费。我偷偷让小学问清点了一下数字,她说“上海皂”还有大半箱,以每月一块计,还得使八年半。

八年半,还得一个“抗日战争”的长度哪,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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