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珺自去年十月来到云安县到现在已经七个多月了,她只是参与一些县内大的群众运动。革命领导小组成立后,她被吸收为领导小组的成员,担任办公室文书工作。
云安县文革领导小组的办公地点就设在城关中学的原政教处办公室内。由于云安县文化革命的步子较为迟缓,机构刚刚成立,事情还是千头万绪的。接传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文件;布置检查各行各业毛主席著作学习情况;抓革命促生产目标任务指标的汇总上报;各行业走资派揭批情况的整理汇总登记归档;建立全县道卡执勤哨位和了解各哨位过往行人背诵毛主席语录的情况;负责统一喷制全县机关、私人门户上的毛主席头像以及悬挂语录牌的大小尺寸样式等等。子珺被这种忙碌的工作充实着,既慢慢抹去了父亲遭批斗的阴影,也慢慢调整了李月皓带给她的耻辱和伤心的情绪,她发奋忘我的工作,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下班。
新海白天常随文革领导小组徐组长一块到各点检查,多在外面跑,每天晚上回来一看到办公室依然透着煤油灯的亮光,新海就感到一阵心疼。他爱子珺,绝不仅仅爱子珺的外貌,更爱子珺的善良、宽容、敬业。
恩格斯说过,“男女相爱得有三个最基本的条件:一是美丽的外貌;二是亲密的接触;三是融洽的旨趣。这三点是缺一不可的。”而这三点又恰恰是他们拥有的。不过在恩格斯说的条件之外,他们还有最有中国特色的两点:一是小姐落难,英雄搭救;二是一见钟情。
其实,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正如人们说的良好的开端将是成功的一半。新海推开虚掩的办公室门,看到子珺正在抄写东西,见他进来就高兴的站起来,活动一下写酸的手腕,也许是起来得猛了,子珺猛然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她就往门后的一个脸盆跟前冲去。新海赶快过来抱住她在背上轻轻的拍着说:你是不是饿了,中午饭吃了没有?
子珺说:没吃。
新海就惊奇:就因我没回来吗?我和他们在大汇战工地上吃过了,你这样饿着作啥?看难受了吧?
子珺几个干呕过后已是眼泪汪汪的,她说:是我不想吃,这两天不知咋样的,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胃里不舒服,老感觉恶心想吐,今天中午的饭,打回来还放在宿舍里,一口都不想吃。
新海问:是啥饭?
是烙锅盔馍,洋芋片菜汤,我平时很爱吃的饭,咋这两天都不喜欢吃了。
新海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一定是你太劳累了,把胃整坏了,好了,不抄了,明天再说,回去休息吧。
子珺说:不行,这两份传单明天必须送到印刷厂,工人排版还要时间,估计后天才能印出来,还必须尽快发到全县各公社,今晚必须赶编出来。
新海说:那这样,我来帮你把它们整理好,你在边上指导着我干行吗?
子珺就在边上看着新海工作。子珺发现新海聚精会神工作时的样子特别好看,专注、认真、全神贯注,要不人们怎么会说,男人魅力的大小在于他为事业付出心血和智慧的多少。
快三个月的时间,新海左手中指的石膏尚未拆去,伤筋动骨得百天,这长时间他一直带伤工作着。左额角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近两厘米长的一条直口子,由于医生处理得好,现在只能看到一条与发际平行的线型的凸印。
子珺仔细的看着新海,觉得这道疤一点不损害他的眉英目俊,新海永远都是她心中最优秀的白马王子。但是,自那晚上的事情发生后,她有时有意识的疏远新海,她不再象以前一样,腻着新海,形影不离。她想让新海慢慢的习惯她们只是同事,没有其它的关系,也没有向其它关系发展的可能。因为她觉得自己从那天晚上后,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接受新海的爱情,也配不上新海的那份深情厚意和纯洁无瑕的爱情了。
新海是子珺的至爱,虽然在这之前她也深深地爱过李月皓,但毕竟是李月皓深刻的伤害了她。子珺从心中蒙生爱和懂得爱的那一天起,就希望自己今生能找到一个纯情的男人,这个男人在遇到我秦子珺之前,他的爱情生活应是一片空白,在遇到我之后,他将会用生命倾注全身心的爱情给我;而且,永远不再会爱上别人。这个男人就是新海,新海就是上苍为她而造就出来的,她原打算今生与新海长相厮守,不弃不离,彼此相爱,别无所求。不料想,那个耻辱的夜晚,晴天霹雳似的让她不敢再去奢望新海纯洁的爱情,更不敢想象与新海成为白头偕老的夫妻。
胡思乱想之时,新海已经把工作干完了,看一眼正在出神的子珺说:好点了吗?准是累了,看你这两天脸色也不大好,走,回去休息,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一下。
新海端着玻璃罩子灯,把子珺送进宿舍,点亮子珺桌子上的灯,看到放在桌上中午没吃的饭说,我用煤油炉子给你把汤热一下,你泡点馍吃吃压一下,也不能一直饿到明天呀!
新海就去摆弄子珺新买的一个煤油炉子,子珺一提到吃饭,又是一阵恶心。她忽然脑子里闪过她在家的时候,有一天嫂子回家来,一说吃饭,她就恶心想吐,妈妈非但一点不焦急,反而高兴地说,你怕是有了。再一想自己的例假期已经过了好长时间,该不会?天哪,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竟不由自主的浑身发抖,正在热饭的新海看到子珺发冷打战,就过来搂着她,并一只手拉开了床上的被子,说你先上床煨着,我给你灌个热水袋,等会饭好了,我端过来喂你吃,新海很习惯的照顾着子珺。
子珺说,算了,不用热了,我还是不想吃,你把那盏灯端走,回你宿舍去休息吧,我想睡觉了。
新海还是固执地说:你病成这样,我能安心地回去睡觉吗?
子珺说:我没有病,再说我的病与你也没有啥关系,你走吧。
新海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是我哪里做错什么了吗?他想紧紧地拥抱子珺,子珺却生硬地将他推开了。而且,也是她们认识以来,子珺第一次对他态度如此地不友好和生硬。其实子珺对他的态度的转变是从那晚上出事以来就有了些变化,不再象以前那样的依恋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回避他、冷淡他。但他心里清楚子珺是怕他以后会嫌弃她。
新海想我怎么会那样呢?子珺是多么好的姑娘,那种失身本身给她心灵上带来多深的伤害,我一定要尽心去安慰她照顾她。想到这里,新海想干脆把话挑明了就对子珺说:子珺,你受到侮辱,那种不幸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而造成的,那又不是你的过错,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自责、内疚,古人不是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吗?那个坏蛋,上天一定不会饶恕他的,你应该永远忘记那个晚上,振作起来好好生活。有一句话在我的肚子里闷了几个月,我从来没有想过敢把它当着你的面说出来,我看到你这一时对我的疏远和冷淡,我不知道你嫌弃我啥,如果是嫌弃我家庭环境和出身条件不好,那我无话可说,如果是嫌我哪一点做的不好,你指出来我会改正;我明知我们俩门不当户不对,我配不上你,但是我还是想斗胆地说一句,我爱你,若不嫌弃我来自农村,是农民的儿子,你就嫁给我吧!我想照顾你一辈子,用心呵护你直到永远。
子珺一直静静的听着新海的这番表述。不等新海说完,她已泪流满面,她没有擦,就定定的站在屋子中央,侧身对着新海。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新海,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的,说完他觉得自己轻松多了,这回他才收回他那平视前方墙壁的目光,去看子珺,看到子珺满脸是泪,他吓了一跳,子珺,对不起,我又说错了,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我啥都没说好吗?不要再哭了好吗?
子珺一头扑进赵新海的怀里,伏在他的肩上更伤心了,就哽咽的说:新海,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心情不好,却向你发脾气,你刚才的一番话若在两个多月前说出来,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你的,因为我有资格接受你的这份爱。但是,今天我已经配不上这份爱了。所以,请原谅,我们两人没有“永远”,希望你把爱给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吧。
见子珺说的这样凄凉。新海说: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如果我今生娶不到你,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子珺就用手轻轻捂住他的嘴说:今天不说这件事了,你回去休息,有话我们以后再说。
夜已很深了。子珺怎么也睡不着,要是真有啥了,那该咋办呀,阶级斗争抓得这样紧,一个大姑娘怀小孩,那是要上斗争大会的,这县上多少人因男女关系作风问题被斗争被开除公职,进行劳教。心里越是这样害怕,就越无法入睡,熬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又是恶梦连连。早上六点多她刚睡着了,新海却来敲门,睁眼一看已是早上八点多了。
一听新海要等她起来陪她去医院看病。听到“去医院”,她赶快拒绝,说:我已经好了,不用去医院,你先去上班,我马上就起来了。
起床后,她依然心神不宁,又是一阵恶心,她现在已从内心证实了自己是真的怀孕了。
她梳洗了一下,慌慌张张往办公室跑去,见新海在等她,她就再一次说不用去医院,已经好了。
正在这时,徐组长又来喊新海,安排他们俩今天分头到各局去检查一些事情。
看到新海很担心的样子,含糊的答应着徐组长,子珺就笑了笑说:你们都去忙吧,我的工作我会好好干的,你们放心去吧,我决不偷懒。她想活跃一下气氛。
新海他们前脚一走,子珺就匆匆往街上跑去,凭着半年时间,她知道县城里有几家私人药店诊所。找到一家中医先生。她却不敢实说,只凭她上学的时候听过宿舍有一个女同学讲过他父亲是中医,有时也领她上山采草药,能认得一些药,同宿舍的另一个女生说她每次例假来前肚子很痛,而且都是迟迟不来。她就告诉那个同学那种情况是体内血瘀造成的,就要吃些“三七、桃仁、红花、麝香、牛黄”之类的破血药,不过这些药也是用来打胎的,一定要慎用之。至于那位同学采用没有,她也没有问过。
今天凭着这样的印象,她向那位老先生说,自己每次例假都推后半个多月迟迟不来,来前肚子很痛,请先生给她抓些三七、桃仁、红花之类的药。
老先生说:这种药破血太厉害了,我给你另开几样性平一点的药,给你调节一下,你看行吗?
子珺说,不要紧,我以前就这样吃过,很管用,你就给抓吧,先生见她执意,就给她抓了几味药。
子珺回来后,见新海他们仍没有回来,她赶快回到宿舍,用煤油炉把药熬上。为了要吃药,她又先倒点开水把馍掰了点嚼着。药熬好了,她迫不急待地倒出来不待凉好,就把它喝了下去。然后她就安心的去上班。
晚上又喝了一次。
第二天中午子珺出现了出血的情况,她心里窃喜,觉得终于打下来了,她成功了。
吃了饭,子珺就想睡一会。
下午上班时间到了,新海来找她去取回传单分发,结果再敲门,里面没人应声,门明明从里面闩着的,新海就有些担心,硬是把门砸开,一看,子珺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腊黄,人已处于昏迷状态。真是把新海吓了一跳,他赶快揭被找衣服、鞋子,一看天哪,怎么床上尽是血,就用单子一包,抱起子珺就往医院跑,身后几个学生也就跟了过来。
医生就对她实施紧急抢救,一边输液加入维生素K3止血,经过一番输血抢救,总算是让她捡回了一条命。见子珺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妇产科医生问为什么出这么多血,子珺一直不敢说,只说是例假,医生就说,这不象正常的例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就实话实说吧,她只好说是喝了那种破血的药。
医生又给她实施人流手术进行清宫处理。医生说,再迟来半个小时,你就没命了。
最后医生在填写病历时,问她:丈夫姓名?
她说:我还没结婚。
医生说:你咋这么胆大,没有丈夫就怀孕,那得单位领导带证明签字再领人,否则,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你说你们单位领导是谁?我给你们单位打电话叫他过来领你回去,把我的手脚检利。
子珺有气无力,她不想让等在外面的新海回去开证明来领她,她怕别人会把责任看到新海的头上,就对医生说:大夫,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造成的,你就不要给单位说这事了,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做人,保证再不犯这样的错误,你就高抬贵手饶我这一回吧?
大夫看看旁边的一名护士和两名实习生,她又犯难了。现在每天开会,几乎都要提到这方面的问题,要求妇科一定要严把这一关,堕胎、引产凡是没有单位的证明,谁做了手术谁负全责,要么你受处分被开除公职,要么你挂破鞋游街示众。医生看看另外三个人,她们谁也不敢说什么,谁都怕因此丢了自己的饭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人人自危,深怕自己一夜之间被别人揭发出来就被打倒了。谁也不想担此风险。
子珺看说也无用,当然她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被人轮奸的事实。她觉得那比这更丢人。
于是,她同意了让医生打电话。
那个徐组长一听说是单位的秦子珺出了情况,而且是犯了严重的男女关系问题。他想,这人真不可貌相,平时文静勤奋,踏实积极工作的秦子珺怎么还是个大破鞋,这事还出在文革领导小组的办公室成员中,我们以后还怎样去领导别人搞革命,怎样去批判别人的问题。他越想越气,一想文革小组的公章秦子珺管着。自己拿不出来,就用政府办公室的公章开了证明信到医院把秦子珺接了回来。
赵新海一直在妇产科门外等着,他问出来的护士,子珺的情况如何?啥病?护士讥讽的说:啥病你不知道哇,看你们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的,还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