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学农基地已种了多年,上边有已搭好了的大木棚,有大锅大灶,学校是每学期全校出动一次,下种和收获,每次来都要在这里住一个星期。所以师生每次出动,就象军人拉炼一样,被卷、生活日用品全部自己携带。
第一天,到达基地后,先以班为单位,开始收拾修补棚屋。这种棚屋是用圆木搭架,房顶盖草,四周用细木条编制成木排上面糊上泥巴挡风;地上铺一层木板,板上铺一层竹篱笆,再放上干草后,铺上被褥就可以住人了。草房每次都得给上面加些草,否则就会漏雨,两间大房子,修补花去了近两个小时。厨房是一个单另的小木棚,里面支了两口大牛头锅,每次在这里是教师灶学生灶合二为一,饭是一样的,只是分两个锅来做,炊事员是学校两个伙房的原班人马在这里并肩作战。这阵他们自然是修补厨房的房顶和周边,并做着开饭的准备。
这第一顿饭,是最简单的洋芋糊汤。洋芋是派几个学生现挖的,菜是地里刚拔出的泥萝卜,洗一洗切成杠丝一炒,一顿大锅饭就做成了。
学生们很喜欢这样的劳动生活,大家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没有学习的负担,不为考试操心费神。人多了,干活也不觉得累。又能享受大自然瑰丽的风景。山上树木有的叶子开始发红,秋风一过,叶子沙沙的响,松涛阵阵,人就会感到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秦子珺更喜欢这样的劳动。她这个在大城市中长大的女子,能有机会整个身心都融入大自然之中,鸟语声声,野菊花香气袭人,满山遍野一片金黄。
只要是与新海在一起,与学生在一起,子珺的心情就充满欢乐。
吃过饭,天色还早,今天就不再分派其它劳动,大家三五成群,或在山边采摘野菊花,或在溪流边翻开石头逮螃蟹。
秦子珺、赵新海、代化学兼音乐课的校长常均善、物理兼美术老师周一,俄语老师黄建月,生物、地理老师岳生峰等坐在小河边聊天,这年月破四旧把一些与牛鬼蛇神沾点边的书籍都烧了,唱歌只唱样板戏,跳舞只跳“忠”字舞,人们一般是不在一起聊天,即使说上几句,也不谈政治,文化生活非常贫乏,娱乐活动更是一片空白。
然而,能在这大自然的怀抱里,聚在一起的知识分子,就用自己各学科的现象编些笑话相互逗乐,打发这种因为深山一到庄稼成熟之际,野兽活动频繁不能远离的苦闷。他们用艾叶、松叶点着沤出些浓烟以驱赶山中很凶的夜蚊子。
校长常均善是教化学兼带音乐课的,毕业于本地区普通师范学校,数理化语文体音美,样样课都能代。说话很风趣,人也特别和善,他管理学校也很有一套,他认为教师的工作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工作,要干好,必须用心去做,要让教师心情舒畅地干好本职工作,就得尊重教师,相信教师,给他们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和心境,让他们去施展才华,发挥专长,传授知识,所以,他用仁治的办法管理学校。这一阵儿见大家坐着无聊,就说:秦老师,你们语文老师,看到这样的美景是不是就要诗兴大发呀?
子珺就说:校长你错了,写诗这能力是人的天赋。决不是语文老师就必定会写诗,我没有那样的天赋,见到再好的美景也枉然。
新海就插话说:你给我写的诗那么好,咋能是没有天赋呢?
一句话逗得黄建月老师在一边喊:赵老师,把秦老师的诗给我们朗诵一段听听。
新海自知漏馅儿了就说:那是写给我的,咋能念给你们听,尤其是不能念给你们女同志。
校长说:我们这里留传着一个典故,说有四个教语文的老师一天相约游秦楚古道,走到我们今天上来时的第一道峡谷那座大石山时,四个人的诗兴同时发作,都有好诗要念,几人争持不下,有人最后折中说先四人合作诗一首诗吧,于是:
第一个人说:远看大石山,
第二个人说:近看石山大,
第三个人说:果然大石山,
第四个人说:石山果然大。
赋毕后,他们四人反复念诵几遍,都感到是一首好诗,而且是绝无仅有的好诗。
四人就把作品称为“绝”诗。一说起是绝诗,就有了“绝笔之诗”的意味,于是四人又都不免有些伤感,说:“绝诗”既出,怕我等不久于人世了,我们还是赶快去订棺材吧。四人又相约赶往棺材铺要求订做四副棺材,棺材铺老板问为何一次要做如此多口棺材?四人把原因说于棺材铺老板,棺材铺老板听完,说:果然是绝诗,那我今天听了这首绝诗,怕也得赶快给自己做一口棺材预备着了。
校长没讲完,子珺先笑得前仰后合,她知道校长是用几个秀才合作的歪诗挖苦她,就立即反戈一击,说:据说后来这几个诗人又遇到了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相约去游山玩水,走到一个狐狸洞前,几个诗人说我们按各自的专业分组钻进腥臭的狐狸洞里呆着,在里面呆的时间最短的,由他买酒请大家的客。几个诗人一马当先钻了进去,在里边憋了十分钟,实在熏的坚持不下去了,就跑出来说:你们谁进,于是美术老师就钻了进去,勉强停了十五分钟,想这下总不至于掏钱请客了,就出来大口喘气,还喊“憋死我了,臭死我了”。
最后音乐老师钻了进去,他凭着平时教学生发声换气的专业功夫,坚持了十八分钟了,外面看还不见人出来,就挺着急、害怕把他憋坏了,打赌是小,反正他已不用请客了,怎么还不见人出来,大家准备进去找他,结果刚走到洞口,就看从洞里走出来一对狐狸母女,几人赶快上前打问,“你们在洞里见没见着一个教音乐的先生?”
谁知老狐狸竟说:“啥?那个人是个干啥的?我说他咋那么臭哇,原来是个音乐教师,把我娘俩熏的在里面实在呆不住了,只好跑出来透气。”
还没说完子珺自己先笑得说不下去了,在坐的人个个笑的直抹眼泪。
兼教美术的周一说:秦老师你报复校长还把我也捎上了。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俄语老师黄健月生小孩,请不到代教,子珺曾代黄老师上了半学期外语,就说:我今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赵老师他们家里。
新海说:啥子事?少扯我。
周一说:赵老师他们家老鼠很猖狂,把多少粮食都糟蹋了。赵老师就到集市上买了一只猫回来,从此老鼠就特别谨慎。
鼠王告诫儿孙说:“大家以后行动要特别小心,主人领了一只猫回来,以后大家要出去前,必由我先出去探路,安全了你们再出去。”
过了几日,鼠王听不到猫叫,老是听到有狗在叫,就想,主人把猫换成狗了,这下好了,它就大胆的跑出洞外,被猫逮了个正着,鼠王说:“反正你抓着了我,我也跑不掉了,你不妨告诉我你明明是猫,为什么我却听到的老是狗在叫呢?”
只见猫嘴一撇说:“哟,傻B,你真可爱,这年头谁还不会说两句外语呀!”
周一不露声色地回敬了子珺。大家都笑,周一却不笑,继续说,赵老师真有办法。
赵新海听到周老师把矛头又指向了他,猛抬头见周一的穿着西装革履挺滑稽的。周一是陕西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家在西安南关,分配来前刚和邻居的女儿成亲拜堂,妻子是西安国棉N厂的工人,结婚时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入洞房,也许是人们说他这样一身很帅,从此他经常穿这身行头,其实这时最时髦的服装是军服,西服则被称作是西方资本家的服装,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但他由于根红苗正,父亲是老矿工,妻子是工人阶级,他就不管你再批判这资产阶级的东西,仍我行我素照穿不误。
新海赶快帮子珺回击:人家说西安的动物园大的很,凡到西安去的人都想去看一看,我前年与子珺去动物园买好门票,刚预备进门,就见一条青蛇和一只乌龟也准备进去,只听蛇对乌龟说,“我进不去,你看门儿把的多严,我没有票,你有票你进去看,我就在这里等你。”
乌龟说:“不要紧,你上来绕到我的脖子上,我把你带进去不就行了。”于是,蛇就缠在乌龟的脖子上,乌龟昂首挺胸的大摇大摆的爬进了动物园大门,交完门票还故意“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把门儿的两个女孩看了很生气,一个撇嘴说:“哼,瞧他那鳖样儿,不就是打了条领带么?神气什么?”
没等新海说完,大家已笑着瞅周一老师的灰涤卡西装和脖子上那条领带。
生物老师岳生峰说:周老师你上山劳动穿西服打领带,像赴国宴似的,咋劳动?
周一就说:你少咋呼,我还没揭露你媳妇手指上那个戒指的来历呢?
岳生峰是长安县人,陕西师大生物系毕业的,比周一小六七岁,是去年刚分来的大学生,但他的未婚妻却和周一的妻子在一个工厂上班,以前不认识,当他们两个在一个学校工作后,两个女同志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他的未婚妻手里有一个迁坟时老人从墓地里捡回的银戒指,她有一次偷偷戴给岳生峰看,当时就把岳生峰脸都吓青了,说:快收起来,这要是叫学生民兵看见了还了得,把你这封、资、修的东西给没收了事小,怕还要批斗你。
他未婚妻就给他解释说: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是个纪念,咋是封资修呢?他未婚妻因这事嫌他太胆小怕事了,差点跟他吹灯,为这他没少向周一讨教。
想到这里,周一就说:有一天,我们银河中学院中的大柳树上有两个小鸟在谈情说爱,雌鸟一边给雄鸟擦眼泪一边说:“你不要哭了好吗?我脚脚趾头上的金属环真的不是订婚戒指,这是动物学家给我戴的标识环!”
岳生峰听他编出笑话挖苦他胆小好哭,就起身绕到周一的背后,准备去拧他的耳朵。
周一赶快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好了,好了,不说了,我投降还不行吗?
许多学生,转了一圈也都回到木棚附近,静静的听老师们智慧斗嘴的互损玩笑。楚江波一直坐在离秦老师、赵老师都不远的地方,听到搞笑处也开心的笑一笑。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哨子就响了起来,好多同学还在梦中,到一个生地方,又是这么多人挤一个大屋子,大家都兴奋的不得了,男、女生木棚内都叽喳了半夜,山里的天冷得早,晚上已是很冷了,大家把被子严实的裹在身上,免去了蚊虫的叮咬。
秦子珺是从前年这里建成学农基地起就一次不落地带班到这个基地来过。黄建月是第一次来这里,前三次,是她生小孩,和哺乳期都没能来。每次只听子珺说这里建的咋样好,今天一见,果然不错。她是邻县山里的女子,小小也常在山里滚打。对山里的情况比较熟,但这种场面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怪不得今年上年、去年秋季全省中学学朝农的现场会会在这里召开。
起床洗漱过后,全校师生利用开饭前先在最近的荞麦地里割荞麦,因为这种作物收下来要拢在地里晾晒两天,才能拉到附近农民家的麦场上碾打下籽种,搬回学校。
这里是六二年生产队开出的“拾边”地,足有十多亩地,坡度较缓,土层较厚,因为生产队已种过上十年,差不多已成熟地,学校开门办学后,大队把这块离水近,可建房,好管理,又整单的好地给学校作为学朝农基地。第一年由生产队里派劳力给帮忙管护。
学校倒不是靠种地增加收入,只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劳动观念,改造他们的世界观,走出校门向贫下中农学习,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收获的粮食如荞麦、洋芋、包谷、红薯、黄豆等大部分都给了生产队,留少部分用来贴补教师和学生伙食。去年种下去的党参中药材,今年才挖,不知收成咋样,不管如何,都交给生产队,由他们晾晒后交给县上药材公司,收入归生产队公积金帐户。
这深秋之季已经没有了“棠梨花开胭脂色,荞麦地里白雪香”的景致了,但满坡的荞麦,红红的细杆,黑黑的蓬头,黄绿相间的叶子,把山装点的更加妖娆。
新海和子珺都是初一年级的班主任,初一学生年龄小,到这种基地来也是第二次,为了加强管理,校长常均善和黄建月被分到这两个班以充实力量。黄建月是女的,就分给新海那个班,以便有些不方便的事情好处理。校长跟着子珺的班,主要是子珺本身是城市人,要说爬坡劳动,她还真不如她的女学生。校长就安排了几个年龄大点的女学生处处照看着秦老师,陡峭点的地方,让学生扶她一把。
校长人很细心,又是本县人,对云安县方圆区乡的地理环境,气候水土了如指掌,家就安在岭关镇街道上,已是四个娃的父亲。两个女儿在岭关中学上高中,两个儿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妻子的娘家就在岭关镇上边的青龙沟里,人非常贤慧也很能干,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不用常均善操心,常校长也就能集中精力干工作。银河初中也算是在全省都叫得响的社办中学。是陕西省树立的学朝农开门办学的典型和样板。他个人也曾代表学校区镇到县上教育工作会上向全县中小学校长交流经验,近几年连年被评为全县教育工作先进个人,在县城披红戴花游行展示。
子珺在这个学校各方面工作都很出色,无论是班务管理,还是所代课程的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因而,在学校不光是校长领导器重关心,学生都因为喜欢她这个人,由“亲其师而信其道”也就特别喜欢她所代的课。学校近二十个教师也都非常尊重她。这一点让新海感到很骄傲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