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苦乐人生(通讯)
有人说:“媒体流行苦新闻”,在我的新闻实践中,正是一次次的苦行,创造了一个个感动的瞬间,创造了一次次生命的尊严。
——写在《大河之魂》获奖时
一片热恋的土地,一项神圣的事业,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些真正的人。
——题记
进人泰安,一头便扎到了埠阳庄。埠阳庄,总的感觉平静而又富有生机如今已有了一些相当不错的街道,一些像样的农舍和建筑,初步呈现一个农工商并举的现代农村雏形:看得出老百姓已解决温饱,开始步向小康。人们从心里赞颂彭清渭的德政,称谓中国共产党在该村有个好的党支部,有一班像样的带头人。
但是,当历史的时针被倒拨十几年,这里的情景却远不是这样。当然,我们的人民是尊重和信任领导的,即便在那些年,你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满,因为他们是含蓄而不易外露的。只有那些细心的人,抑或深人民间的人才可能多少摸到一点人们真实的感情和心理:“吃粮靠统销,生活靠救济,花钱靠贷款!”这似乎就是对那个时代的一种不完全的总结,因为还有许多内容没有被写进去,就是这样一种局面,竟然一直延续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前。
当然,在后来的时光里,彭清渭书记及他的那班人马也远远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几千年传统文化观念的积淀,长期与外界隔绝,使得生产力极为低下,加之自然条件有限,人均只有1.2亩耕地,这个偏僻闭塞的村庄便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
所以,当人们谈起这个村的以往,也不仅仅是编几句顺口溜。在他们的心目中,埠阳庄的太阳似乎也不如别处的温暖。这大约不会仅仅是由于埠阳庄的地理位置特殊吧。
大汶河的后裔
埠阳庄的地理位置确是有点特别,它位于泰安市最东边,村南是闻名中外的大汶河。提起大汶河,史书已有详细记载。大约在公元前4500年至公元前2300年之间。有一种我国新石器时代的古老文化,因遗址位于大汶河两岸,考古学界遂以“大汶口文化”而命名。几千年来,埠阳庄始终在这古老文化的沐浴之中。前些年从北京到这个村来,要换上两三次车,人们读到当天送来的报纸,时间已晚了好几天。
已经无需考证这里最初的那种繁荣,也无需考证在远古时代这里曾发生过多少难以磨灭的盛事。总之,这里落后了,变得闭塞了。用一位乡亲的话说:“俺这里的人天生老实,你看吧,有点木呆呆的。”木者,“木然”之意;“呆者”,“痴呆”也。
当然,我在这里所以写这些,并非无端损伤何人,只是顺便提及一下在那个特殊时代这里是何等落后。岂止是交通闭塞,全村找不出一条像样的路,到处是泥坑、水坑,垃圾满街、污水横流,全家几代人挤在一个很狭窄的小院里。那年月,靠天吃饭,要不是政府救济,老百姓真不知怎样生活。
但是,是否大汶河已彻底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激情?是否这泰山“天下第一峰”的英姿已被历史的烟尘彻底掩去,那孕育了中国第一个文化旗手一一孔夫子和大汶河(口)文化,乃至大汶河(口)人的那份勤劳、聪慧、才能和创造精神就永远泯灭了呢?回答是否定的。这里有许多能人,彭清渭、崔正刚、彭清松等就是其中的几位。但那个时代,政策不对路,他们是有劲没处使。尽管他们知道,自己血管里流着的是大汶河后裔的鲜血,而大汶河历来是骄傲的,以文明和富强为世人所青睐,可眼前这荒漠、贫瘠,则是大汶河的耻辱,是他们这一代共产党人的耻辱。
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彭清渭这位将要步人不惑之年的共产党员,久久地徘徊在村南的大汶河畔。此时此刻,他的心绪是复杂的。眼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就在这条小路上,他亲眼见乡亲们扶老携幼在逃荒中。无须再去言明这条小路曾走过多少饥民,也无须言明有多少人曾倒在这条小路上,洒下多少辛酸的血泪。埠阳庄一大汶河,眼前的这条小路,是血肉刻在河身上的符号,是生命写在心田上的悲哀的诗行。望着那漫漫的具有魂灵的路,犹如无数条金蛇在彭清渭的眼前狂舞,大汶河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应该承认,在那个迷茫的年代行路是艰难的。对于大汶河,无论是原始的驮畜之道,还是新辟的行车之路,都会使彭清渭一次次地领悟到人生沉甸甸的分量。然而,他决定要起步了,他和他的那班人马决定要起步了。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大汶河文化的遗址上,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古道旁,在1000多名埠阳庄人的心田上,他们树起一座不倒的丰碑。
那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对于埠阳庄人来说,也许是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以彭清渭为首的党支部对埠阳庄的过去和未来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会议气氛是热烈的,但会议是民主的,允许每个人将自己的全部看法谈出,接着在全体党员中讨论,然后扩大到全村。
也许有人会以为这是瞎胡闹,是故意把事情搞乱,是重复那个年代的“四大”,和上边对着干。中国人啊,可悲在那些年不实事求是,不让人说心里话,谁说真话谁倒霉,结果成了“一言堂”,官僚主义、封建主义满天飞,搞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心怀不满,党的威信大幅度下降。尽管党中央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扭转这种现象,可在一些地方,依然阴风不散,祸害国家,祸害党。然而,经历了几十年风雨,吃尽了苦头的彭清渭及他身边的那些共产党员,他们出于对这块土地的热恋,出于对埠阳庄1000多名父老的真诚和中国共产党人的天职,他们决心要面对现实,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
或许是中国人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传统习俗导致,还是多年极左思潮毒害之结果。那些天,虽然外面的天已开始晴朗起来,可埠阳庄人的心上却似乎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舆论哗然了:“现在应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谁有本事谁致富,谁也别管谁。”“咱大汶河穷根太深,没法治。”“埠阳庄人天生愚笨,没什么办法。”“分了吧,分点土地,分头牛,分点机械来点实惠,管它以后呢。”“谁能和彭清渭相比,他是为了当官出风头,等着瞧,会有人收拾他的。”
对于彭清渭来说,人生的教训是够深刻的,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他都尝过,那尖尖的下巴和僬悴的脸,早已告诉人们,他似乎未老先衰了。然而,作为一个大汶河人,一个老党员,他的良知并没有泯灭,他要用中国共产党人的赤胆忠心,带领支部一班人支撑起这个破败不堪的摊子。有人劝他“不要逞强了,前面的路沟沟坎坎,还是等等看吧。”他愤怒了,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等,还要等到何时,难道等全村的老百姓都穷死、饿死!”周围变得鸦雀无声,在场的人谁也无话说了,7个支委齐刷刷举起了手,49名党员庄严地站在了党旗下。当然,彭清渭心里明白,他这一举动是将自己挤在了夹缝里,失败,上边兴师问罪,下边不依不饶。诚然,彭清渭完全可以不出这个风头,凭他的本事和才气,成为全村的首富是情理之内的事情,不至于事到如今全村大部分人住上了很阔气的新房,他一家却依然挤在那个老院里。彭清渭也可以不讲什么责任,不担什么风险,昧着良心过日子。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也不能那样做。就在那天夜里,当黎明到来时,支部通过了一项决议。从此,大汶河埠阳庄便时时处在一种强烈的震动和巨变之中。可以想象彭清渭会遇到咋样的困难和责难,处于那个刚刚从动乱中脱胎而来的年代,无论客观环境和人际关系,他的那个创举,无疑一开始就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但是,中国人历来有个好的习惯,每一个城市和乡村,都会有人为它修史,未来的大汶河埠阳庄的“史官”们,将会有一项极有意义的工作,就是记载和颂扬这新一代共产党人的牺牲、开创精神的丰功伟缋。
爱在人间
也许有人会问,彭清渭有何回天之力,能拔掉埠阳庄的穷根。彭清渭可以自豪地说,他靠的是集体的力量,他身边有一班能征善战的共产党员,他们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孙兆英,主管计划生育,执掌全村的“生死簿”,她看上去瘦弱、少言寡语,从表面很难找到大汶河妇女的那种泼辣。就是这样一个极普通的妇女,十几年来却以一个共产党员无私无畏的牺牲精神,走过了一条极其艰难和曲折的路,以一颗慈母般的心灵,在埠阳庄这块古老神圣的土地上,在人们广漠的心田上播下了一颗颗爱的种子。为此,泰安市委组织部专门为她拍摄了一部电视专题片。
彭清渭直言地介绍了她的事迹:“孙兆英有个可贵的长处,从前我跟她说,计划生育是个大事、难事,有什么问题尽管说,但她很少找我,也从不将困难上交,这些年真难为了她,俺村能有今天,兆英功不可没。”彭清渭的一番话道出了孙兆英的人品,也证明了他自己的远见卓识。大汶河埠阳庄,这里虽然孕育过中华民族的无数辉煌,鲁宣公、齐国君、臧宣叔、孔夫子,牟、铸、遂、鄣,诸子诸国,曾有过数不尽的风流。多子多福,光宗耀祖,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弥漫于生活中的种种旧的习俗,害苦了这里的人们,甚至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执迷不悟。就为此,埠阳庄的共产党员,尤其孙兆英不知付出过多少艰辛和超常的劳动。
有人曾经把困难和女人形象地联系在一起,感叹做人难,做女人更难。那时的孙兆英,丈夫常年在外工作,上有高堂婆母,下有年幼孩子。家里的摊子就够重了。有人劝她不要干了,为自己想想吧。凭孙兆英的勤劳、灵巧和专业技术,她应该成为全村活得最自在的人之一,但用其婆母的话说:“兆英是党的人,她心中只有党的事情。”
计划生育工作做起来是很头疼的,尽是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但正是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没有做好,历史便产生了一幕幕辛辣的讽刺,可怕的是直到今天仍然有人不理解。当成吨的粮食、货物、商品被爆炸的人口吞食,当广州、上海、成都、北京的领导为黑鸦鸦烽拥而来的盲流焦急万分,当铁路、船运、航空交通运输因人满为患,不得不一次次增开、对开、涨价控制时,有人却泰然处之,漠不关心,甚至说什么“成天和娘儿们打交道,无聊。”然而,那些计生干部,像孙兆英这样的干部却成天没明没黑地奔忙着。教年轻的母亲控制生育,请年迈的老人放弃陈腐观念,送张家的媳妇检查身体,为李家的“千金”去打针。平凡吗?的确很平凡,繁琐吗?的确很繁琐。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作为我们民族所面临的严峻现实,有计划地进行控制又是紧迫且必不可少的,因而具有真正的战略意义。孙兆英经常出去就是一天,为给孩子吃奶,有时匆匆回家,顾不上进屋,就站在院子里,一手拿煎饼,一手端开水杯,敞开怀凑上去,请婆婆抱着孩子吃,就这样几分钟填饱两个人的肚子。人啊,并非铁打的骨架,这些年孙兆英弄得浑身都是病,婆婆也数次被累倒。按理说孙兆英也该休息几天,乘机尽尽儿媳的孝心,可她只能请来胞妹,自己却为难地站在婆母的床前:“娘,俺对不住你。”婆母哽咽着:“去吧孩子,娘知道你忠孝不能双全。”
孙兆英拼命地工作,甘愿像一块石头一样铺在埠阳庄的路上,这样是否就能被人完全理解呢?而那些从历史的“光辉”中走来的大汶河后裔们是否就只有进步和可爱呢?事情并非如此。如同走在幽幽的大汶口废墟上,孙兆英每每于跋涉中,总有一种艰难,一种沉重,时时会感到脚下的潜流在奔涌。1986年麦收刚过的一天,孙兆英破例未来参加碰头会,找遍了全村,也未觅其踪迹。彭清渭心急如火,让村干部分头寻找,结果在医院的急救室见到了处于休克中的孙兆英。那天早上,孙兆英心里惦着一户村民的事情,尽管她知道那户村民属于后进之列,她还是早早便去了,谁知那户村民非常无理,全家上手将她打得昏死过去,头部和身上外伤达16处之多。在场的人非常气愤,派出所来了,肇事者吓得惊慌失措,刚刚苏醒的孙兆英却挣扎着要坐起来,她焦急地说:“人不能抓,钱不要赔,我只要他理解和支持这项工作。”肇事者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场的人一个个两眼红红,而彭清渭也难受了好久,他从心里为这倒下的战友鸣不平,他的心里好难受。但是,他深深懂得,兆英是站在几千年陈旧意识的对立面,没有她的这种牺牲精神,这块拥挤的土地,将来的子子孙孙怎么能生活得更美好呢?
大汶河埠阳庄人有句俗语:“树有冬眠春晓,月有小进大进。”不过在他们的心目中,孙兆英像24节气之外的人。她总也“看不清时令”,一股子“個劲”上来,受了挫折也不回头。为此,泰安郊区的书记和计生委主任说这是计划生育精神,群众则说这是埠阳庄精神,是埠阳庄共产党人的精神。
又是一个冬去春来的早晨,农家的水缸里依然结着薄冰,于微明中孙兆英来到井台上,连日劳累使她腿软心慌,提水时眼前一黑栽到了井里。当人们将她救起,刚刚出井她便打着冷战对婆婆讲,上午要去参加管区计划生育会。婆婆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婆婆有什么办法,婆婆明白,她是埠阳庄的共产党员,只有这样千,才能改变家乡的贫穷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