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是一件为部队争光的事情。有人说,他的成功纯属偶然,我曾经同他聊过,当时我们坐在一间挂满各种摄影作品和工艺品的房间里。几天后,我们又同行在深夜的茫茫的乌拉特草原,他给我留下了最初的印象。后来,到毛乌素沙漠,到边卡的牧民家采访,那天,天气很热,他将车厢里仅有的几个带着热气的西瓜拿下来,送到牧民手里,又加深了我对他的印象。以后,我看到,每到一地,无论是地方同志,还是部队干部战士,对他都是格外热情,都发自内心地欢迎他。而我每次都注意到,他有一个习惯,不管多忙,多热闹,镜头总是对着战士,对着那些默默无闻的兵。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士兵们称他为“战士摄影家”。
应该说史新刚一开始就是个“幸运儿”。总队领导一直是支持培养他,为了使他成才,确实花了很大心血。他生性聪明,善于思考,视野开阔,悟性强,想像力丰富,加之他天生对艺术“半痴半傻”的执著追求,不怕苫,甚至不怕死、不惜一切代价的精神,成功者怎么能不是他呢。一天,为了赶着采访,白天已经跑了600公里的路,到驻地又马不停蹄地到了乡下,直到夜里11点多才饿着肚子返回,接着又开会到第二天凌晨3点。像这样日夜连轴转对史新刚来说是常有的事。
1989年春天,为了拍摄边防中队生活片断,史新刚一人进了巴丹吉林沙漠,竟忘记了自己是走在浩瀚千里的大沙漠,只背着机器就进来了,别的什么也没带。他边走边拍,直到拍完晚霞,才觉察迷路了。整整一天一夜,战友们四处寻找,好容易才把他弄了回来。大家开玩笑,说他差点儿成了“彭加木第二”,谁知他满不在乎,竟高兴地说:“这迷路值得,收获太大了。”就为此,回到家让爱人好一顿“教训”。也许是受他的感染,我也来了痴劲。刚好第二天是我的生日,本来想着在这边境上默默地过生日也挺有意思,可我偏偏还想体味一下生日里的额外意义,便谢绝了领导的好意挽留,乘着夜色,乘着军车进人了乌拉特草原,不知在暗夜中奔驰了多久,经历了几次迷途的风险,才箅到了另外一个驻地。好在车上全是军人,凭着一个指北针,车轮子转来转去,最终转到了要去的地方。不过,正是有了这个经历,我更理解了史新刚,弄懂了他为什么会成功于草原和这北方。
有的单位包括北京的某单位想把史新刚挖走,可他不走,他说舍不得这块地方,人生能有几次机会,遇上这样一些好领导,和这些最难得的士兵们,你能离开他们吗?过去我很单纯,把自己设计在理想的框架里,曾经还后悔不该当兵。现在明白了,要不是当兵,哪能真正懂得人生的价值,也难以了解士兵们的生活会是这样单纯而又丰富,抽象而又崇高,枯燥而极有价值。什么叫艺术,这就是艺术。我的追求在哪里?在北方,在警营,在这些往往被人忽视的士兵们中间。
当他说起这些士兵们时,是很有感情的。还是他当放映员的时候,有一回,随领导下基层慰问部队,看到不少战士入伍好久还未照过一次相,甚至闹出过许多笑话,诸如父亲催促儿子寄张照片来,久未如愿,就生出了疑虑,千里迢迢来队寻儿,以为儿子出了事故;未婚妻久未收到战士的照片,也气恨恨地来队“兴师问罪”,每每搞得啼笑皆非。中队看场电影,像过节一样,战士们狂呼乱叫,拥抱在一起;几张黑白照片,感动得那么多人掉了眼泪。这一幕幕看起来很平常的小事,在史新刚的心中产生了惊心动魄的效果。一连数日,他很不安宁。同样是兵,同样穿着警服,生活和工作会有这样大的差异,而这些战友却毫无怨言。从远方归来,他好像突然长大了,成熟了。于是一个为士兵们服务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渐渐形成。也许这就是艺术,当你一心想成为艺术家的时候,却难以如愿。忽然有一天,你似乎悟出了一点道理,诚心要修正自己,放下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不顾一切地想做点小事、实事,无意间你成功了。
史新刚就是这样,这些年,从开始为兵服务,到发现兵们内心世界的丰富,警营生活的价值。从生活到艺术,再到艺术为生活服务,他经历了一个曲折、痛苦和艰难的过程。然而,他成功了,他是警营的一颗明珠,军人的骄傲,是北方一片五彩的云。离别他时,我的耳际突然响起《圣经》的一句格言“一代过去,一代又来……”
“天下第一班”
完全出于偶然,原计划从草原归来就直奔山西。采访途中遇到一幕,顿生联想:同样是女人,她们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记得法国一位哲学家说过:“女人都是一样的。”车到乌拉特前旗,时值中午,我们一行马乏人困,无奈,转弯进了前旗中队。趁大家休息,我叩开了监狱的大门。只有半个小时,同中队长、监狱长匆匆交谈了几分钟,便目标明确地直奔女犯牢房。说是牢房,其实条件很好,一盘宽敞的土炕,铺着崭新的炕席,军事化的被褥一字地排开。我了解到几个女犯的情况。犯人A,52岁,假借开饭馆和旅店,引诱妇女卖淫,坑害了好几名无知的妇女,用种种卑劣的手段榨取钱财。犯人B,32岁,杀人犯,因爱人好逸恶劳,吃喝玩赌,经常动手打人,故顿生杀念,将丈夫杀死,并表示,如若为此判处死刑,死而无憾。犯人C,21岁,江苏的流窜犯,以行骗卖淫为生,操业不久便落人法网。犯人D,24岁,杀人犯,和邻居为区区小事发生口角,怀恨在心,久之,积怨甚多,终将对方杀死,手段极为残忍,虽追悔莫及,但死罪已成定局。
从监狱出来,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尽管一路上,边塞奇特风情不时从眼前掠过,成群的黄羊、野兽,每每引人注目,可我却无法提起兴趣。儿乎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为何会走上这样的人生之路呢?尽管她们是极少数人,且都是犯罪分子,但那可怜而苍白的人生,怎能不激起我的万般感慨呢!人生究竟应该追求什么?带着这个问题,我走进了女兵班。
从未接触过这些女兵,只是采访中听人称她们“天下第一班”。上上下下,警营里时不时会有人自豪地冒出几句“我们天下第一班”如何如何。女兵班创建于1985年,当时只是为了需要,将这些学有专长的人招到了警营。开始还有人不理解,当兵靠的是枪杆子,而刀枪棍棒、武术气功那些原始玩意儿能解决200米硬功夫?能代替现代化武器吗?再说女兵历来是干文职的,哪能放着男兵不用,偏偏让女兵上场,真是千古奇闻。这也许正是总队领导的高明之处,因此注定这全国武警少有的女兵班,会打出军威,打出名声来。
1987年,美国著名警官代表团团长巴巴拉来华访问,提出要与女兵们交手。从礼貌考虑,有关领导几次劝阻,但她执意要试试。巴巴拉魁伟雄壮,体重250多斤,她的对手是一名刚过20岁、身材痩小的女战士。巴巴拉很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地打出了第一拳,然而她扑空了,还未来得及出第二拳,就被一下子打倒在地。她不服气,爬起来要求来第二个回合,女战士羞涩地向她摇摇手,不料却惹恼了她,非要交三个回合。只见那位小战士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巴巴拉便像皮球一样重重地摔在了沙滩上。在场的美国警官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巴巴拉再不敢较量了,热情地握着女战士的手,不停地称赞“厉害,厉害……”
是的,这些女战士确实厉害。岂止武术和气功,射击、攀登、下滑,侦察兵的多种技能样样都行,不仅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打动过一位从北京来的身经百战的老将军。那位将军在全军和全国声望很髙,在将军的记忆里,这种特技属于那个大比武的年代,近些年几乎绝迹了。这次他作为中央代表团的一员,是来参加庆祝自治区建立四十周年活动的,然而,他意外地发现,使将军喜出望外,连声赞叹。
女兵班的训练非常艰苦,春夏秋冬,风雨无阻,男兵做到的,女兵要做到,男兵做不到的,女兵也要做到。记得美国西点军校曾有一套独特的训练制度,因此,毕业的军官个个是好样的,堪称世界军界的典范。仔细分析美军的奥秘,无非两条,一是严格,二是刻苦。只有超人的训练和超人的毅力,才会造就出超人的本领。而在这些方面,女兵班都做到了。
卢爱军是班长,出身气功世家,已有12年练功史,文武双全,小小年龄就发表过文学作品,最近考上了警校,她表示毕业后要归来。蒙翠霞19岁,专长硬气功,河南人,家中固定资产已有400多万元,但她的抱负是当个女兵,虽然她爱哭鼻子,但擦干眼泪,光着脚板,手提两桶水在碎玻璃上走几个来回,依然不成问题。王晓华来自银川,18岁,贪玩,喜欢鸟,一到星期日满院子掏鸟玩儿,她的本领是攀登,爬五六层高的搂房,如走平路,上下自如。就是这些女兵,最大的不过23岁,小则十六七岁,却个个都有坚定的目标,有理想,有抱负。训练场上不怕苦,学习一丝不苟,纪律严明。不过,姑娘们也有自己的苦恼。
警营是不能同外面世界相比的,特殊使命决定了她们必须要遵守特殊的规定。诸如不准穿裙子,不准穿皮鞋,不准留长发,不准谈恋爱,不准和男兵随便接触……有人提问,时光已到了20世纪90年代,女兵班也延续到第三代,还有必要这样死板吗?然而,女兵班不负众望。这些年,班长换了好几个,士兵一茬又一茬,女兵班雄风犹在,好传统代代相传。几年来,女兵班不仅上百次参加全区、全国的各种表演、比赛,屡建战功,涌现出许多技术尖子,而且素以纪律严明、作风顽强著称。
不过,有一回女兵班也出了问题。为此,中队长足足将她们罚站了一个小时。当然,按她们的想法是为张海燕出口气,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又是风华正茂的俏丽姑娘。一个个打扮得像个假小子,哂得满脸黑红,被人无端地挖苦一顿,怎么能不哭呢。于是,她们恶作剧般地于熄灯之后,全班悄悄地穿上裙子,戴上自制的项链和子弹壳戒指,齐刷刷排在一起,跳起了士兵迪斯科。过分吗?不过分。因为她们既是一个兵,也是一群追求美、向往美的姑娘,是一群真正的女人。只是因为,她们身为共和国的军人,便将自己同牺牲和奉献维系在一起。为了祖国和人民,为了这北国的每一寸土地,她们愿献出一切,毫无怨言。难怪记者见到第一任班长汪美桂时,尽管她早已走出女兵班,却总是念念不忘那些美好的岁月,每当见到一辆辆铁骑,她的心情会处在一种激动中,总想有一天能成为教练,继续率领女兵班冲锋陷阵,足见这些女战士对事业的执著和热爱。
女兵班的经历是艰辛的,但正是这种艰辛创下了“天下第一班”的美名。出于对她们的崇敬,数十家报纸登载了她们的事迹,八一电影制片厂为她们拍摄了《我们的十八岁》和《警营飞燕》等专题片。
姑娘们的成就,撼动了祖国亲人们的心。1985年以来,女兵班从班长到战士,几乎年年都收到数以万计来自四面八方的慰问和表扬信件。
一位合肥失足青年写道:
“从电视里看到你们充满传奇色彩的警营生活,我久久不能平静。论年龄,我们都属热血青年,然而,在人生中已走过的一段历程,对理想的追求和向往中,我们之间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见你们一个个生机勃勃,一副巾帼英雄的气概,我的内心充满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罪犯,一个因愚昧和无知曾犯下罪恶的人,此时此刻,我不知如何感谢你们。本来我已万念俱灰,是你们给了我生活的勇气,使我懂得了如何做人。我不敢奢望政府如何宽大,只想从此像你们一样活着。过去的我活着毫无价值,今天的我,即便死了,也无怨,因为,我已懂得什么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