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盖有浔阳府正堂印章的团头枷戴在了李白的项上。两个公差相跟着将他押解到长江岸边,准备走水路乘船逆江而上。此时,江岸上人头攒动,已有数不清的人听说后等候在此为李白远行。他们一见李白来干,便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莫挤!莫挤!阿根横起水火棍维持秩序。
谁乱挤,我就敲他娘的一棍!吴民横眉怒目地发着脾上。
一个船工模样的中年汉子高举起斟满了酒的酒杯挤近李白身边说:太白先生,你受苦了!请喝下这杯壮行酒!
李白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南陵乡下的荀山夫,甚为奇异地说:山夫,你怎么在这里?
荀山夫说:我是拉纤路过,听说你受委屈了,特意在码头上等着见你一面。等会儿我还要去拉纤哩!
李白问:你妈妈,她老人家还好吧?
我妈妈已于去年去世干。许氏夫人的墓就由我来看护了。
谢谢!谢谢!李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后说,你回家去时,代我向你妈妈墓前焚化点纸钱!祝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安息!
太白先生,还记得我汪伦吗?
李白循声望去,桃花潭的汪伦竟然也出现在面前,急忙说道:怎么不记得哩?你那“十里桃花,万家酒店”我是永远忘不掉的!
桃花潭的乡亲们听说好人落了难,特意凑集了一点钱,托我带来交给你!钱不多,仅够个路上的茶水费吧。汪伦说着就将一大包银子交到了李白手上。
李白摇了摇头:我李白何德何能,怎么能收受乡亲们的溃赠?
汪伦说:凭你的“桃花潭水深千尺”那首诗!就凭你的心中和笔下有着我们劳苦的黎民百姓!收下吧!收下吧!此去夜郎,路途遥遥,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吴民见钱眼开接过银子对李白说:我就不客气地帮你收下啦!反正是坐船,不用你背在身上受累。
李老,请喝了我这一杯薄酒。
太白先生,一路上多多保重!
翰林公,一路平安!
送行的人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以各种方式向李白表达敬意,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流放的犯人,而是一个送行的亲人。李白为此深受感动,环顾左右连连打躬说:谢谢诸位父老兄弟的深情厚意,上天保佑,我李白此去夜郎如果不死,还要用一支秃笔为你们写诗,写更多更好的诗!
快上船!快上船!吴民催促着李白上了船,并叫船家快开船。
船儿离岸了。船帆鼓满了风,像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向着上游缓缓前进。
李白披伽戴锁地站立船头,眼中饱含着热泪,不停地向着岸上的三个亲人,向着荀山夫、汪伦,向着许多素不相识的送行人频频挥手。他不知道此去的吉凶如何?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见到他们。他发现宗氏夫人奔跑着紧追着上行的船只,大声地喊叫着:夫君,你一定要活着归来,我们等着你!
上水船走的很慢,逆风时就仅靠拉纤,天如降大雨,就得停航。沿江的一些地方官员与社会名流,听说李白路过,都不把他当囚犯而像对客人,纷纷请其停留加以宴请,宴后还要游览。吴民对此很反感,骂骂吵吵地催着快走,借口是怕误了日期。阿根却听其自然。两个解差相持不下的时候,总是请客的主人给吴民塞点银子了事。这样走走停停地,三个多月后才到达江夏。时令巳经是春末夏初了。
江夏太守府的史郎中听说李白路过,特意邀集了一些地方名流在临江的黄鹤楼上设宴相请。两个解差照例是另宴款待。
史郎中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瘦高个子,也是李白诗歌的崇拜者。他首先举杯敬酒说翰林公,你这次受屈了!史某特代表在座诸位向你问候!古人说,诗必穷而后工,国家不幸诗家幸。翰林公受此磨难,遭受流放,未必不是好事嘛!请满饮此杯!谢谢!李白接过酒杯后一饮而尽。面对众多友爱崇敬的目光,他似乎忘掉了囚犯的身份,好像是往日的又一次出游。
一群盛妆的歌妓在悠扬的乐曲中,开始了载歌载舞的演唱。曲名叫《落梅花》。乐队中的笛声特别嘹亮突出。曲罢,李白应史郎中请求,即席口占七言绝句一首: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好诗,好诗!
妙哉,妙哉!
诗仙名不虚传,果然出口成章!
众人纷纷发出赞叹。有的还拿来纸笔,请李白即席挥毫书写下来,留作纪念。
史郎中说:翰林公此诗与你当年在此送孟浩然去广陵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杨州”相比,堪称双璧!
李白叹了口气说:唉,物是人非,可惜浩然兄已经作古了,要是他此时也在座,该有多好!
史郎中说:浩然先生虽然已经驾鹤仙去,但他的诗是永远不死的!
言之有理!李白点头说,让我等遥望西北的襄阳方向,向浩然兄敬上一杯酒吧!愿浩然兄浩然之气长存!
众人纷纷仿效李白将酒杯举向西北方向作敬酒状后,奠洒于地,以表敬意。
酒阑兴尽之后,天色尚早。史郎中又陪同李白下楼游览蛇山。蛇山形如长蛇,因而得名。它与江对岸汉阳的龟山形如卧龟、遥遥相对。
主客共同在林阴中漫步,俯视脚下的大江流水。突然,面前又出现了两个公差手持着水火棍押解着一名披枷戴锁的犯官迎面走来。李白一眼就认出了犯官是小白脸张洎,本想不予理会,但已经狭路相逢了,只好打招呼说:噢,这不是驸马公驾到了吗?
此人正是张洎。他流放岭南,途经江夏,请求两个解差恩准来蛇山一游,想不到在此会与李白相遇。一路上地方官员们像躲瘟疫一样躲避他,即便是他往上的同僚好友,在他厚着脸皮求见时也都没有好话相待。他听李白还称他为驸马后,白脸上顿时变红,非常羞愧地说:唉,太白兄,想不到我们二人殊途同归都做了流放的犯官了哟?
不!李白一脸严正地说:我们二人相同又不相同。张洎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相同的是我们都是流犯。不同的是:你是认贼做父的大燕宰相,罪有应得。我可是大唐子民,是上当受骗。
何以见得你是上当受骗?
要不是上当受骗,一路上哪来的这么多朋友处处为我接风洗尘呢?相反,你这个驸马宰相,不是被人嗤之以鼻,孤身一人,形影相吊了吗?
张洎被揭了老底,芒剌在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睹,都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步了,还是那么孤高自傲,锋芒毕露!
少罗嗦!快走,咱哥儿俩押解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一个解差怒斥了张洎一声。张洎忍气吞声地好像只落水狗一样缩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受了这番羞辱,张洎内心更加痛苦优郁,更因天热和解差的打骂虐待,后来竟然一病不起,死于衡州的山野,被两个解差草草地埋葬于路边,便回京去交差了。
史郎中当时眼看着张堆可恨又可怜的样子,望着其远去的背影说:太白兄可谓快人快语!对于这种认贼做父卖身求荣的叛贼,小弟恨不得唾他一身哩。
他空长了一副好看的小白脸,却浑身都是软骨头!当年在长安,愚兄屈居在他手下做翰林供奉时,就没有把他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亲国戚看在眼里!
是嘛,一个人处在世上不能有傲气,可不能没有傲骨!史郎中当即吟诵了李白旧作诗中的一联名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江夏小住三日之后,李白继续乘舟西行。了了与江水为邻,夜夜枕着涛声入睡。时间一长,甚觉枯燥而单调。有时,就长时间地思念亲人和朋友。
有一天,李白特别思念杜甫。想起了他们的洛阳初会,梁宋同游,齐鲁再聚,汶上相别。屈指算来已经十四个年头了。听说杜甫虽然做过工部员外郎等一些小官,但官场甚不得意,再加家室拖累,经常逃难,日子过得很是穷愁潦倒。如今依靠朋友救助,在成都城西浣花溪畔,修了个草堂勉强栖身,还让一场秋风把茅屋刮破。子美啊子美,你身子骨本来就单薄多病,能受得了吗?你可要多多保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