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象中,借助片面的、偶然的因素,构成歪曲的推理,妙就妙在荒诞而又荒谬的逻辑性人处在窘境中,正如处在愤怒中,是很难幽默得起来的。窘境往往不是在个人独处时产生,而是在人际交往特殊场合自尊心受到损伤时产生的。尤其是在公共场所,一般人都追求自己的形象的出众,然而窘境以自我形象的破坏为特点的,窘境令人尴尬、难堪、神经紧张,在多数情况下,连正常的智慧都难以发挥,与幽默需要较大的心灵的回旋余地相矛盾,而在窘境中仍然不失去幽默感的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幽默家兼钢琴家波奇,有一次在美国密歇根州的福林特城演奏,发现全场座位不到五成,他当然不但失望,而且很窘。但是他没为窘境所拘,相反,他在窘中求趣,以幽默的语言打破了窘境。他走向舞台向听众说:“福林特这个城市一定很有钱。我看到你们每个人都买了两三张票。”
于是大厅里充满了笑声。
要能化消极现实为积极情致的幽默,有两个关键:
第一,不为窘境所拘。人之所以为窘境所拘,无非一个原因,那就是面子上很难堪,自尊心受到挫伤。但是愈是感到挫伤就愈是消极,愈缺乏打破这种恶性循环的心理能量,其实这时最聪明的办法是横下一条心,从另一角度去看待产生窘境的原因。第二,对产生窘境的原因作想象的、玄妙的甚至荒诞解释,并让在座的人与你一起分享你的精神的自我解决。
这位钢琴家的成功就在于他对空座位的原因的解释是这样荒诞,又是如此奇妙,以至于一刹那,由于幽默的胜利产生的喜悦感大大压倒了演奏会失败的挫伤感。
对于这位钢琴家来说,与其说是幽默的胜利,不如说是他敢于荒诞地曲解失败胜利。他奇妙解释是进入了荒诞境界的结果。如果荒诞性不够或不奇妙,则幽默感也会相应的软弱。
美国钢铁工会主席亚柏当选该职时,到一个地方去演讲——恰巧这个地方的群众,一大半是反对他而投票给另一个候选人。他并没有为身陷反对者的包围感到发窘,反而说:
“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的支持,我不可能当选。”据引用这件轶事的作者说,“那些反对他的听众笑了,——并且不再反对他。”
细心的读者读到这里肯定会发生困惑。把反对者当成支持固然有幽默的意味,但并不强,因为这虽荒唐但并不巧妙,读者很难看出为什么“反对”成为他胜利的特殊原因。如果有一个荒诞的原因也好,可是这里却并没有提供任何联想线索。没有荒诞的原因,找一个现实些的原因,是否会好些呢?例如说:
“很感谢各位,要不是你们反对我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早就落选了。”
这并不见得更好一些,原因是太不荒诞了,也就不可能产生心理预期的落差,如果让他荒诞一些呢?
“很感谢,你们那么反对我却没有把我送上断头台,要不然我即使获胜,也只好没头没脑地站在这里了。”
这可能好一些,幽默意味强些,为什么呢?因为它除了更荒谬些以外,还更像一种歪理,这得力于“没头没脑”的双关语,使之有一种荒诞的逻辑性。
窘中求趣,是一种愿望,但如果没有相当勇敢的、超平常人的荒谬的想象,那也只是愿望而已。有了这样的想象而不善于在想象借助偶然的因素来构成某种歪曲的推理,也是很难成功的。荒谬之妙,就在于荒诞的逻辑性。
荒谬性的逻辑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即“无理而妙”,越是幽默同时也就越带纯调笑性,纯调笑性越强,与某种切合实际的办法和道理的距离就越远。反过来说,越是一本正经地把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也就越不幽默,越不幽默也就越可能带上某种现实推理的特点。越是带上现实的推理性,幽默就越是让位于机智。
传说有一个星期日,狄更斯到河边钓鱼,半天也钓不到一条,一个陌生人走过来和他攀谈。狄更斯诉说:“今天运气不佳,昨天在这里一下子钓到十五条鱼。”
陌生人说这里是禁止钓鱼的,而他是负责看守的,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本子,要对狄更斯课以罚款。
狄更斯急中生智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作家狄更斯。我刚才说的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虚构故事正是我们作家的职业。”
这件事情荒诞色彩并不浓,看起来很合乎通常的推理规律,因而也具有保护自己的实际效用,因而在这里机智超过了幽默感。
在通常情境中人的自尊心不受到任何威胁,心理并未失去平衡,纯调笑性的幽默往往比机智给人带来更大的精神享受。这种精神享受常常是以在场人物的共享为特点的。而在人的安全面临威胁或尊严遭受损害的严峻关头,纯调笑性的幽默就不能应付现实的危机了,切实可行的机智自然就更为迫切地需要了。
在阿拉伯民族的民间传说中有一个机智幽默的大师朱哈(在新疆他叫阿凡提)在极端的困境中常以机智取胜。
朱哈想进一座锁了门的果园,他用梯子爬上果园的篱笆,又把梯子搬进园里,再沿着梯子下去。刚一下梯子就看见园丁在等着他。园丁问:
“你是谁?到此有何贵干?”
朱哈说:“我是卖梯子的。”园丁说:“怎么跑到这里来卖梯子?”
朱哈说:“老天爷,难道你不知道梯子是到处都可以卖的呀!”
机智使朱哈摆脱了偷盗的嫌疑。
他的妙处不是荒诞,而是很现实,现实到似乎是真实的。
如果说窘境中的幽默可以无理而妙的话,那么窘境中的机智可非得是有理而妙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