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魏淑兰的奶水就下来,而巨像泉眼一样旺。两个孩子吃起来咕咚咕咚淫锵铿销的。二柱采的奶子稞没派上用场。过满月那天,魏淑兰正式给俩孩子起了名字:姐叫小梅,弟叫小虎。刚过了麦收,可这一年却基本上没什么收成。头年冬天没飘一片雪花,舂天夏天又没下一滴雨。那年月又打不起井。地里浇不水,献州人全靠老天爷吃饭。风调雨顺还能把肚子浞圆。碰上天灾,老天爷不睁眼,就得挨饿。七里冢仗着人少地多,每人还分了下几斤小麦,可等小麦分到家的时候,各家各户的粮食囤都底儿朝天了。进家的小麦,用不茬忭囤里放,直接就磨房。
在孩子个月上,魏淑兰就断了奶。以往的孩子都是吃到一两岁,直到下个孩子接上茬儿。大人吃不饱,哪来的奶水?没办法,就给两个孩子熬面糊糊。刚开始是臼面的,后来是玉米面的。偏赶:这俩孩子饭量都大,吃起来就没个饱。饿了就扯着嗓子可着劲儿地一块儿哭,怎么哄也不行。两家仅有的粮食都紧着两个孩子吃了,了还是不行。头过麦收的时候,家里基本上断顿了。魏氏就对魏淑兰说:别耿直了,把他爹寄来的钱用了吧,总不能眼看着两个孩子饿死吧?魏淑兰摇摇头了不,我绝对不用他的钱。贺金柱跟魏淑兰离婚后,每月按时寄来元钱,可魏淑兰一次也不取过了期,邮局就退回去。后来魏氏偷着给取了两次,魏淑兰发了一通脾气。还是那话,至死不花贺金柱的一分钱,人活的就是这口气那年月,虽然钱毛,但块钱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更何况,在七里冢,有几家有外援的?不都等着吃囫囵粮食吗?魏淑兰是个犟脾气的女人,既然跟贺金柱离了婚,这辈子就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看看离了你贺金柱活成活不:成,这两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
正在这节骨眼儿上贺金柱给家寄来块钱,汇款单上写的是贺老拴大人收显然,他还不知道父亲上吊自尽的消息。这块钱是贺家的救命钱,取到家还没在手里攥暧和,贺氏就让二柱籴了块钱的粮食。贺氏当然舍不得都籴了细粮,粗粮细粮都搭配着来。细粮给孩子们吃,粗粮大人吃。当贺氏把粮食和剩余的那块钱送过去的时候,魏淑兰马上明内了粮食的来源,说大娘,这是他给你们的钱,你们留着用吧。贺氏知道魏淑兰的脾气,就顺嘴编了个瞎话这钱是我娘家兄弟送来的,他不是在东北混得不错嘛。魏淑兰说大娘,你就别骗我了。这年百,全国都在闹饥荒,谁还顾得上周济旁人?贺氏见瞎话编得不太圆满,也就说了实话淑兰,我也不跟你绕了。这钱是金柱寄来的,可他是寄绐我的。我再周济孙子孙女还不行吗?就是样穷咱也不能穷在孩子身上,孩子还没长成人哪。魏淑兰不好说什么那几斤面其实起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饥—顿饱一顿地也就接到麦收了。
麦收过后,魏淑兰扔下两个孩子,跑到地里去拾麦子。那一年,麦子长得像兔子毛一样,又短又细,麦穗儿像绿豆蝇的脑袋,小得可怜。那年月虽然是以生产队为单位集体劳动,但社员们集体观念还足很强的,基本上做到了颗粒还家。麦子收过之后,冉也没什么东西可拾了。魏淑兰还萣很有耐性,她几乎不是在拾麦穗儿,而是在捡麦粒儿。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朝前挪,不放过任何一个哪怕只有一个麦粒的麦穗儿。她想的是孩子,有可能多一个麦粒儿,就不至于让两个孩子饿死。
这一年,老天爷格外地没人性,过了麦收还不肯下雨。没雨,秋作物种不上。种不上,等于秋天也没收成。眼看着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的日子就更难熬了。没粮食,就到地里挖野菜,到树上捋树叶,到百草山上挖草根,挣扎着活下去。不舒饿的,也就命归西天了。活下来的,也瘦成了金人一般。
这一年,因为史无前例的干旱,百草山上的草,一开春,有的根本就没返青,有的长出来有半个手指头高,就祜死了。本来一年四季都有花有草的百草山,变得凄惨惨,光秃秃。像一个老人脱光了身子,窝成一只大虾,孤零零地可怜兮兮地卧在那儿。世世代代的七里冢人把草山视为神灵,作为心灵的依托。男男女女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上了百草山,跪在娘娘庙前,面对慈眉善目的刘娘娘,一遍又一遍地磕头祷告。人们已经点不起香,摆不起供品,只有嘟嘟哝哝地祷告,实实在在地瞌头,或者号啕大哭。直到把话说尽,直到跪锝双膝出了老茧,直到把额头磕得出了血,直到哭得嗓子沙哑千裂。
没收成,没活做,男男女女的人们有?搭无一搭地在白—草山上乱转。都像被霜打了的庄稼,垂头丧气,蔫头耷脑。看样子,否草山也不能救人们于水火。
二柱一连在打草山上转好几天,他心里有一种愿望,就是找到哪怕是一棵奶子稞。他认为,只有奶子稞能把魏淑兰的奶重新催下来,两个孩子才有救:他找得很仔细,几乎针一样大的草都不放过。有一天,他真的找到了一棵像线头儿那么细,有一手指头那么高的奶子稞。那棵奶子稞还真的长穗,何充其獻有苍蝇那么大。就是这样,二柱还足喜出望外,他一溜儿小跑问了家。贺氏按着规矩,把那个苍蝇大的穗弄下来,晒,捻碎,加了少许盐,在锅上炒了一下,用纸包七,赶紧去了魏氏家,二柱紧跟着也去了魏淑兰知道尽管奶子稞很神奇,对自己干瘪的乳房已经无济于事了,还楚按着贺氏的要求做了。贺氏把那炒好的草药,一点儿不剩地抹在了魏淑兰的两个奶头上。在正常情况下,用不了一顿饭的工夫,那奶水就会动出来。可顿饭的工夫过去了,那两个像降半旗般的奶子,死死塌塌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屋里的人都接连叹气,一直在外面等着好消息的二柱,也在心里叹气。
村里不断地死人,百草山底下有了弃婴。有的被过路的人捡走了,有的哭着哭着,就断了气儿。
家里已经没有一粒粮食小虎和小梅哭的力气也快没了。眼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一天天往下塌,魏淑兰心里像刀剜一样难受。她也想到了让孩子变成弃婴,兴许是条活路。两个都扔,有些舍不得,扔哪个呢?她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扔了闺女,怕将来孩子大了万一跟着人家受气;扔了儿子,又怕自己绝后。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下决心扔闺女小梅。她想跟娘商量商量,但—咬牙,不商量了。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做主吧。等孩子大了要埋怨的话,就让她埋怨她娘一个人,跟旁人没关系。下了决心之后,趁着家里没人,她给小梅换上了新衣裳,又给她冼了脸,擦了身子,最后把孩子包丫起来。小梅两只眼睛望着她,一声也不哭,很听话地随她折腾。这时候,魏淑兰的心是酸酸的,但她没有动摇,把孩子抱起来,直奔百草山。
魏淑兰把孩子放在了万草山底下,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小梅还是一声不哭,用小手在她的脸上抓了一下。她感到,那一下,抓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她的肝,她的五脏六腑。她的汨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滴一滴滴在孩子的小脸上。她对着小梅喃喃地说孩子,不趋当娘的心狠,是天道不让人活。老天保佑你,让你寻个好人家。你长大丫不要认你这个狠心的娘。娘生你养不起你,娘一辈子都是你的罪人哪。魏淑兰说着,跪在了小梅面的。万苹山的风撩起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魏淑兰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百草山。她曾几次跑回去,把孩子抱起来,亲了又亲,哭了又哭,并想改变主意,把孩子抱回来。但还是斩断了这个念头。
回到家,魏淑兰瘫了,己活着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孩子没了,还为谁活着呢?就在这个时候,小虎哭了。她醒了过来,马上把自己干瘪的奶头露出来,放在了孩子的嘴里。小虎用力吮着,但因为没吃到奶水,把奶头吐了出来,接着就哭起来。魏淑兰继续把奶头往小虎的嘴里放,小虎哭着不肯接受。
魏氏回来见炕上少了个孩子,劈头问魏淑兰小梅呢?
魏淑兰像没听见一样。
魏氏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小梅呢?
魏淑兰仍然像没听见一样。
魏氏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淑兰,你好糊涂呀!魏氏急急火火地出了门,往外走,迎面却差点跟抱着孩子的贺氏撞个满怀。贺氏把小梅放在了炕上,气呼呼地指着魏淑兰说淑兰,小梅是你闺女,还是贺家的孙女呢。你凭什么说扔就扔?
二柱也来了,人没进屋,倚着门框,呜呜地放了声哭。
魏淑兰扑通一声给贺氏跪下了,死死地跪下了。头低着,泪水一滴一滴掉在身上……
贺氏上去扶魏淑兰,魏淑兰就是不起来。贺氏也哭了淑兰,快起来吧,我不怪你了,还不行吗?可不管怎么着,也不能走这一步呀。这你让贺家人的脸往哪儿搁呀?
魏淑兰起来了,坐在炕上,还是不吭声。
贺氏过去给魏淑兰擦眼汨:这么着吧,这俩孩子呢,我抱走一个。我知道,这俩孩子都是你的心头肉,从生下来就没分开过,也没离开过你。要不是你跟金柱离婚呢,我就不说这些话咧。你耿直,不花金柱的钱,不让他养,我这当奶奶的养还不行吗不管怎么说,只要我有一口气,就能眼看着这俩孩子饿死。
魏氏也哭了小虎他奶奶说的在理,我看这也是个法儿贺氏接若说淑兰,你说吧。你让抱哪个,我就抱哪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子孙女一般儿亲。
魏淑兰抬起头来看着贺氏,眼睛立立的,还是不说话。
魏氏对贺氏说我做主了,大姐,你就把你孙女抱走吧。
贺氏抱起了小梅,走到门口的时候问过头来对魏淑竺说想孩子了,就过来着看。
魏淑兰送贺氏出来。贺氏转过身来,有意让她看怀里的小梅一眼。魏淑兰没敢看。
算小虎小梅命大。就在这节骨眼儿上,魏猛子回来探家了。
魏猛子这次探亲充当了救命星的角色,首先得救的尼两个孩子。魏猛子在部队上拿工资,再说,南方那边儿年竟灾轻一邺,还右东西町买。魏猛子带来了饼干、挂面、大米和糖果之类的东西。例个孩子抢着吃,吃下去,肚子就圆了,小脸儿就饱满了。魏淑兰死活不花贺金柱的钱,可花魏猛子的钱却理直气壮。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有好多东西就是贺金柱买的。贺金柱知道家里遭了灾,知道魏淑兰耿育,就用了这么个办法。并嘱咐魏猛子,千万别跟魏淑关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