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朴刚把碗端起来,张敏把碗夺过来了,酒洒出了一部分。张敏走到魏猛子跟前说:魏教导员,你的心意,我和金柱领了。但交情归交情,酒就别喝那么多了。表示表示就算了。
魏猛子把酒加满,端起碗来,对贺金柱说怎么?还没入洞房呢,就怕上媳妇儿啦。这可是贺团长的性格,来,干!
贺金柱犹豫了一下,说:喝一半儿行吗?
魏猛子转过身去,对大家说同志们说行吗?
大家齐声喊不行!不行!
魏猛子转过身来,对贺金柱说听见没有,群众的呼声多高呀。干吧,团长。说完,他先于了。动作特利索。
贺金柱随后也干了,嘴巴剩了—滴,他随手抹了—下。
大家热烈鼓掌,并高声叫好。
贺金柱正要走,魏猛子拽住了他了好事成双。再来一碗。
李萱捅了魏猛子一下你今天怎么了。
魏猛子瞪了李萱一眼怎么啦?我高兴。我从心里高兴!
贺金柱说:我可是真不行了。
张敏说:说什么也不能那么喝了。
魏猛子说:那就再来一小杯。他倒满了两个小杯,递给贺金柱一个,自己端起米一个。他把贺金柱叫到一边,凑到他耳朵跟前说:喝这杯酒之前,我要告诉你两件大事儿。一件足喜事儿,我妹子淑兰,生了一对龙凤胎。第二件事儿,是个秘密,你可要挺住。你爹上吊自杀了,死在了百草山的大槐树上:贺金柱手里的酒杯抖了一下,说你胡说,右这么汗玩笑的吗?魏猛子说耍真是开玩笑就好了。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你刚跟淑兌离了婚,你爹就上了吊。贺金柱脑袋大了,他立马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体通过脑门往下蹿,一直蹿到五脏六腑,最后到了脚跟。全身像被电击了似的。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联想到这—年多,家里只来过两封信,是二柱写的。内容极其简单,一句话也没提到过爹。又联想到爹的性格,爹在村里如何爱面子,还有自己第一次提出离婚时,爹说的那些话。他断定魏猛子说的是事实。做出这种判断之后,他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魏猛子马上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了你看我这张嘴,怎么在这个时候……哎,大喜的日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回过头来,笑了笑,又对大家说团氏今儿高兴,喝多了。
贺金柱回到桌上亲自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一仰脖倒了进去……部队到底是部队,同样是洞房花烛夜,等把一对新人送进新房,人们就自觉地撖退了。不像七里冢的乡亲们那样,没大没小,没时没晌,折腾起来没完没了。张敏的父母在新房里看了又看,哪怕就是一个角落也不放过,生怕这里的什么会怠慢了他们的宝贝女儿。临走的时候,母亲还把张敏叫到一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贺金柱明显地看到,分手的时候,娘俩都哭了。
这个新房就是贺金柱的宿舍,也就是当年那个国民党旅长的官邸。新房里除了添了几床新被子以外,几乎什么家具也没添。只是卫生比任何时候搞得都整洁,各种物件放置更加有序。屋圼屋外贴了些喜字,卧室的正面墙上,挂着新郎新娘的结婚照,洁山无瑕的墙壁上那张独树—帜的照片,敁得格外光彩照人…当然,亮点当之无愧地聚焦在张敏的那张笑脸上,当新房里彻底静下来的时候,张敏坐在了贺金扑的分边。也就在同时,她把台灯打开,顺手把大灯关了了张敏抓住了贺金柱的手放在了白己的胸口上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贺金往点点头了感觉到了。
张敏躺在了贺金柱的怀诅了你在想什么?
贺金柱把张敏的身子忭怀里搂了一下想,我现在是不是在做?
张敏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彺灯火阑珊处。我太幸福了,我的爱情终于有宿。
贺金柱用手很有节奏地拍着张敏的肩膀。
张敏亲昵地说喝了那么多酒,难受吗
贺金柱笑了一下说:今天高兴,没事儿。
张敏又问道魏猛子把你叫到一边儿,嘀咕了些什么,神经兮兮的。
贺金柱说他也喝多了。瞎说呗。
张敏把脸凑到了差一点不能跟他的脸摩擦的程度了亲爱的,累了吧?咱们休息吧。我先洗个澡儿,等我。啊?她轻轻地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发出了温柔的流水声。贺金柱往后一仰,躺在了被子上,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他竟莫名其妙地叹了气。他想起了爹。一个很慈善很要面子的亲爹,却为:他大逆不道的儿子,走了那么町怕的—步。这让当团长的儿子,在往后的子里,怎么在人前提起自己的亲爹?他知道,魏猛子精心选择在己耍当新郎官儿的时机,告诉自己这个惊人的噩耗,显然是有些别有用心,其动机昭然若揭。但自己的亲爹为了儿子上吊自杀,这毕竟足事实。这个事实,将永远不可改变。
贺金柱把火宂全扎进被了电、他把眼睹闭上,用嘴紧紧地咬着被子,几要把被子咬破、咬碎。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全身都颤抖起来。
卫生间的流水声停止了,他像做贼…样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同时,也把己原有的情绪收敛了起来。
各种声音都消失了,屋里静死丫,仿佛能听到空气的流动声。贺金柱感觉像朝鲜战争停战前的那一刻差不多,他很害怕地预测着静过之后会是什么。
卫生间的门开了,张敏穿着睡衣走了出来。慢慢地,神话般地走近了朦胧的橘红色的灯光,走近了忍想准备还不够充分,甚至有些惊慌失措的贺金柱。
张敏的头发是散的,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像瀑市飞流立下,像垂柳河边披挂。张敏的脸是红的,红得质感,红得透亮,颜色很饱满。没有擦净的个别水珠还散落在脸的某些部位,在橘红色灯光的映衬下,越发晶莹剔透,像玫瑰花蕊中的露珠。张敏在走向贺金柱,全身的摆动如行云流水,万般婀娜,万种风情。那凸凹朴致的身材冲出睡衣的遮挡,向外传达着无法抗拒的信息,袒露出无穷的张力。贺金柱看得有点儿犯傻,张敏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作为过来人的他却心惊肉跳,颤栗不止。
岁的张敏闭上眼睛落落大方地躺在了床上贺金柱还像个木头人似的看着她,他承认,他是让张敏的美惊呆了,找不着肖己了,舞敏睁开眼睛看着贺金柱,然后翻过身去,把贺金柱的手放在了自己睡衣的拉链上。贺金柱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他知道只要轻轻往下一拉,眼前又是一个心惊肉跳的世界。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敢轻易往下一拉,抑或舍不得往下拉。他的手停在那儿,浑身都在抖动。他正犹豫着,张敏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他的乎在张敏的操纵下慢慢向下滑动,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张敏已经翻过身来,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果真是一个心惊肉跳的世界。那个世界由玉肌般的浩白,棉絮般的柔软,莲藕般的鲜嫩,魔鬼般的曲线组成。使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在这个世界面前莕梦若幻,如痴如醉……
贺金柱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魏淑兰。记得第一次接触魏淑,的身体的时候,发现她身上皮肤的粗糙与脸上的滋润光滑,差距很大,简直是骗人。当时,魏淑兰的解释很得体了男光女锉,子好过。他跟魏淑兰的子没过到底,这说明男光女锉,子好过的说法,也是相对的。伹自抚摸过魏淑兰的身子之后,他还真以为,天底下女人的身子,都是脸上光身上粗呢下有比较才行鉴别,从张敏身上看来,不楚那么回事儿。就像瓜园里的香瓜,品种不一样,口感就不样。
然而,贺金柱没侖本能地迸人张敏提供的这个精彩绝伦的美妙肿界,他的眼前总是晃悠着爹的影子,晁悠着百草山上的那棵歪脖子槐树。爹悬在歪脖子槐树上的身子,在空中游荡着,揺摆着。爹躺在了地:,眼珠子向外突若,舌头向外耷拉着好氏,好吓人。不一会儿,爹坐起来了,把头向他伸来金柱,你个土八蛋……我走了,你就享福吧。贺金;出现了功能障碍,他大汗淋淋,气喘吁吁。面对张敏全新的壯界,却手忙脚乩,无所作为。
张敏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亲爱的,你怎么了?你不爱我吗……贺金柱极力掩饰着自己:张敏,别急,一会儿就会好的……张敏坐起来,有邺羞涩地着着贺金杆激动而慌张的表愴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这个过来的男人怎么丫?这个孤胆英雄怎么了?为什么面对自己的身体,这样惊慌失措无所适从?她无数次憧憬过,新婚之夜,她要用全部的生命去享受。她随时准备在英雄壮上提供的幸福中,陶然醉去,或浑然死去,永不醒来,永不复牛。
似足,她怎么也没想到,贺金柱会带给她这柞一个新婚之夜。
贺金柱还在积极努力着,但始终不见明敁的效果。他很沮丧。他想极力回避么,挣脱什么,让自己尽快回到原本的状态,尽快全方位地占领和享受张敏,何却欲速达。他耳边总是问响着爹那低沉的声音金柱,你个王八蛋……我走了,你就享福吧。
张敏大哭起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贺金柱想劝劝她,但没有付诸行动。他想把真实原因告诉她,但却张不开口。他感觉到,假如是己害死了己的亲爹,张敏起码也是从犯跟她说了,她也会产生甩力的。
张敏摇晃着贺金柱的肩膀说你是过来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啊?说着,猛地拉过被子掩下了向己的身休。
贺金柱歪着头,没话。
张敏趴在床边上,几乎足在喊:亲爱的,你不爱我吗?啊?
贺金柱通身大汗,汗水像小虫一样在身上爬,由热变凉。
张敏继续大哭我们是夫妻了应该无话不谈。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贺金柱像根被裙打了的蔫黄瓜。
张敏继续摇晃着贺金柱的肩膀,声音近平歇斯底里了我们走到一起容易吗?为什么会是这样?啊?天哪!
张敏一直哭到天亮。
贺金朴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按彤州人的风俗,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新娘子要在新郎官的陪同下,带着礼品,一起回娘家。一是把新婚幸福向父母做汇报,二是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
哭了整整一夜的张敏。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脸色难看,模样僬悴。贺金柱精神不振,面目疲倦,一对新人怎么面见两位老人,老人问起来,该如何解释。两个人为难起来。为难归为难,但回门还是要回的,这个例谁也不敢破。
果然,一进门,张敏妈就心疼地问张敏我那宝贝女儿,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张敏咽泪装欢妈,这话问得我很不好意思回答。我们俩走到一起不容易,我太激动了,激动地哭了—宿。
张敏妈把张敏叫到张敏的小屋,小声问道:疼不疼?
张敏七、领神会地叫了声:妈。
张敏妈说:过了三天就好了,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张敏扑在妈怀里,又偷偷抽泣起来。
吃过午饭,贺金柱说先回部队一下,处理一个急事儿。办完了,就问来接张敏。
张敏的父母都下楼送贺金柱,张敏没动。
贺金柱回到衔舍,第一件事儿,就是准备回老家。这个打算,他从昨天晚上就有了。他越发感到,亲爹为自己大逆不道而上吊自尽的阴影,在吋时地凼扰着自己,纠缠着自己:这种闲扰与纠缠经使他无法正常生活下去。要摆脱这种困扰与纠缠,必须先给九泉之下的亲爹赎罪,而辻刻不容缓。现在自已正在家休婚假,应该马上付诸行动。他呑时间还早,还能赶上下午的火车。于是,便匆匆忙忙给张敏留下了一张字条。
张敏。
接到上级通知,我今天晚上要去师里开会,四天以后回来。因为事情紧急,我就不等你回来了。很抱歉。
金柱
即日下午点分
贺金柱在第二天下午赶到沧州,没赶上下午去献州的第一趟班争,买了第二趟班车的票。离开车时间还早,他本想利用这个时间在沧州附近转一转,但又没什么心思,此行的的很严重地统治着他,化他很难分心,很难产生别的心情。他在候车室来回溜达,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过往行人。
尽管没有心情,他还是想起年前的事儿。当年,他和魏猛子就是在这个车站搭上日军的给养车的。想到这儿,他离开车站外走去。走了一阵,他找到了当年那个围墙,围墙明显加高了,砖的颜色也变了。他记得,当年那个满脸脏兮兮的泥孩子,领着他们顺着围墙朝东走,走了一顿饭的工夫,停了下来。男孩子给他们扒开了一个洞,他们顺着那个洞爬了进去,就上了火午—记得魏猛子还扣心那男孩骗他们,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两个无家可归落荒而逃的穷孩子,有什么可骗的。此时,他想找到那个洞口,甚至不小心碰到那个男孩儿。那个洞门没找到,整个围墙都是新砖砌成的,根木没有洞的痕迹,至于那个脏兮兮的男孩子,就更没找到。假如他还活着的话,也应该是多岁的人了,也早就成家立业,有儿有女了。何不知道这个男孩子,现在究竞在哪里,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当年要没那个男孩子指点迷津,他和魏猛子说不定还没有今天呢。
要不是时间太紧,他真想走着凹献州,审走一他和魏猛子当年走过的路程。尤其要到大楮村看一看,看一看要过饭的那个村庄,见一见给剩饭吃的大婶大娘,洱唱一唱那首《讨饭歌》,或许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儿。咳,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别忘了。自己是回家赎罪的。
贺金柱回到车站的时候,就到上车的时间了。到献州天还没黑,献州离七里冢里路。走到家,吃晚饭的时间就诙过了。他没考虑回家,也没考虑吃饭的问题。他打算直接去百草山,直接奔爹的坟。这是一次忏悔之行,利用夜慕掩护,是很好的选择。他怕天亮,怕进村碰到任何认识他的人。一个罪人是不愿见人的,尤其是他这样大逆不道的罪人,是没脸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