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批斗会召开之前,贺三汤专门到学校做了动员。他知道七冢人大部分都是明哲保身,得过且过,当—天和尚撞一天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把七里冢的运动搞热闹,就得让学生参与进去,让这些笮命小将成为运动的主力军。他在学校煽动说,同学们,别在这儿坐着受资产阶级的反动教育了,赶紧起来造反吧!造了反,就不用受老师的管制,就不用来上课,就不用害怕考不好成绩回家挨揍。每天都可以上百草山上逮蝈蝈,到子牙河里摸鱼,打水仗。你们说,好不好呀?同学们齐声说,好!
贺三汤给挨斗的几个人分别糊了一顶高帽子,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名字上用红笔打着。批斗会开始之前,要把帽子戴在每个人的头上。贺三汤很有煽动性地说:这顶最大的帽子,是给七里冢村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大秀才贺老万的。同学们,谁来上台给他戴上,这可是考验你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贺小虎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并大喊一声:我。
贺三汤赶快抓住了贺小虎的手,并在众人面前举了起来看见了没有,这才真疋是无产阶级革命小将,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贺小虎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并大喊一声我!
贺二汤把贺秀才的高帽子递给贺小虎,从旁边搬过一个凳子,让他登上去,叶还是够不着贺秀才的脑袋。贺二汤在下边喊往下摁他的头。他一个大反革命,有什么资格把头抬那么高。往下摁!
贺小虎很听话,用手去摁贺秀才的头:贺秀才也很配合他,一摁,头就低下了。他把大高帽牢牢地给贺秀戴下了。从凳上下来的时候,他充满了胜利者的骄傲。
贺汤带头给贺小虎鼓掌,小学生们跟眷鼓。
革命靠自觉,靠觉悟。剩下的两顶高帽由谁来戴?贺三汤继续煽。
又有几个同学冲了出来,可贺小虎抱着贺二汤的腿不放,他要承包了戴高帽子的全部任务,不允许任何人跟他抢,在贺三汤的鼓励下,贺小虎很熟练地把那两顶尚帽子分别给贺大发、四奶奶戴了上去。
贺三汤带头振臂高呼:打倒反革命贺老万!打倒恶霸地主贺大发!打倒地主老妖婆!
底下一些人跟着喊,主要是学生们声音大。
在苟副主任的一再动员和贺三汤的拼命煽动下,一部分贫下中农,很快提高了觉悟,纷纷上台揭发批判。但批判贺大发的人多批判贺秀才的人少。有的人声泪俱下地控诉贺大发在万恶的旧社会,吃人肉,喝人血,毒如蛇蝎,狠如豺狼,对贫下中农进行残酷剥削和压迫,简育罄竹难书,实属罪大恶极。
有人控诉贺大发对穷人实行驴打滚,利滚利。逼得穷人背并离乡,妻离子散,沿街乞讨。
有人控诉穷人到贺大发家要饭,他不但不给,还放出狗来咬。
有人控诉贺大发一口气娶了四个老婆,可穷人连一个老婆也娶不起。娶了也养不起。
有人控诉四奶奶与大汉奸贺六指狼狈为奸。日本鬼子在百草山大屠杀的时候,贺六指谁的死活也不管,专门跑到山洞里拽四奶奶。
有人揭露四奶奶和大汉奸贺六指搞破鞋。
有人嚷,要把贺六指的尸骨挖出来,比人们看一看大汉奸卖国贼的反革命。
每当一个人控诉完,贺三汤就带头呼一阵口号。
苟副主任站在一边很有感慨地说:七电冢的人民群众终于发动起来了群众是真正的锏墙铁壁,而找们己件往是幼稚可笑的动员了七里冢的老姓,就等于造成丫人民战争的汗洋大海。
苟副主任把贺小虎拉到跟前说看见没有,要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发动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资本主义就会复辟。我们就会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就会承遭二茬罪,重吃二遍苦,爭新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就会打尤数共产党和革命群众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尤数平:命先烈用生命换来的红色江山,就会改变颜色。
贺汤也对贺小虎说:你是革命的后代,要争当革命的新闯将,要站在这场运动的最前列,和阶级敌人斗到底。
贺小虎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贺三汤让贺秀才、贺大发和四奶奶分别交代反革命罪行。到了四奶奶交代的时候,贺汤提醒她主要交代是怎么跟贺六指搞破鞋的。开始,四奶奶不好意思讲,架不住贺二汤不放过,就赤裸裸地瞎说一气。把小伙于们逗乐了,把大闺女小媳妇们都臊跑了。贺三汤还让她再想想,要注意交代细节。
贺小虎和红小兵小将们都傻瞪若眼,见大人笑就踉着笑贺三汤提过来一个马桶接眷对贺小虎说:现在我再交给你一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这里边是人屎和牛粪搀和起来的东西,你要把这些东西抹在他们脸上。
贺小虎闻了闻,说太臭了。
贺三汤说这就是叫他们遗臭万年。
贺小虎点了点头,把马桶提起来。贺三汤还有儿个造反队员,把凳子和刷子等东西拿了过来。贺小虎又下了凳子,他拿起刷子在马桶里蘸了蘸,把脸扭向一边,胡乱地在贺秀的脸上刷。贺秀才噗的一卢嘴里吐出了好多东西。贺小虎笑了,接着又给贺大发和四奶奶脸上刷:刷完,苟副主任握着贺小虎的手说节命小将,你今天大功了。
贺小虎问道:那我算不算大英雄?
苟副主任向他伸出大拇指毛主席的好战士,革命的大英雄。
贺小虎叫了起来了嗷,我足大英雄喽!
贺小虎想跑,贺二:汤抓住了他:别走,马上就要游街了。
苟副主任站在高台上兴高采烈地发表讲话。表扬七里冢的革命群众政治觉悟高,阶级立场坚定,七里冢的黑盖子终于揭开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终于在七甩冢蓬勃开展起来啦!
贺三汤带头鼓掌。
苟副主任打了个停止鼓掌的手势,接着说,但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斗争是复杂的、长期的。我们应该看到,我们七里冢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发展还不够平衡。今天,有的牛产队就没有代表发言。这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说严重了,就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态度问题。七里冢的运动应该足最有潜力的,也是最有前途的。因为百草山的庙会就在七里冢,封、资、修反动文化的代表娘娘庙就在百草山。有句名言,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嘛。百草山的反,要靠七里冢的革命群众起来造。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同志们,不能再麻木不仁了,不能再犹豫彷徨了,把造反的革命大旗高高地举起来吧!
贺三汤高喊一声:七里冢革命大游行开始啦!
贺秀才、贺大发和四奶奶被民兵们押着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学生队伍,接下来是基干民兵队伍,再后面就是社员群众。社员群众的队伍不像队伍,稀稀拉拉,断断续续,像羊拉粪一样。
打倒走资派贺老万!
打倒恶霸地主贺大发!
打倒地主老妖婆!
坚持无产阶级专政!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游行队伍走街串巷,慢慢腾腾,像蜈蚣一样婉蜒前行。而且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很不像样子。前面的振臂高呼,态度严肃;中间的光举拳头不出声;珩面的嬉皮笑脸,不成体统。
游行队伍走到贺大发的大昉,停了下来。贺大发和四奶奶被推到了大两侧,在基干民兵的指挥低头认罪。学生们使足了力气呼了一阵口号。贺二汤大喝一声革命的同志们,红小兵小将们,进去抄恶霸地主的家,把他们剥削劳动人民的罪旺拿出来,把他们家藏的四旧翻出来!
首先执行贺三汤命令的是意气风发的学生们,他们高呼着口号潮水般地涌进了贺家大脘。贺大发的大儿子凭着长得个儿大,用身体挡在了门口,大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贺三汤说干什么?抄你们的家,破你们家的四旧!
贺大发赶紧对儿子说:让开。快让开。
贺三汤把贺大发的儿子扒拉到了一边了怎么着,想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绊脚石?学生们,还有一些基干民兵们冲进了屋里。上改之后,贺大发家还剩下二:间止:房,两间厢房,院子也不算大。进去的人没有任何秩序,各尾乱窜,攀上挪下,翻箱倒柜,可劲地折腾。有的柜或者箱子打不开,有人请示怎么办。贺三汤毫不犹豫地说砸喽!人们就劈劈啪啪砸上了。有人问,什么是四旧的东西?贺二汤想了想说你觉得你们家没有的东西就是社员群众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件件四旧被扔了出来。这一天,人们真开了眼。要不是赶上这场革命运动,还真不知道什么是四旧,也真不知道贺大发家有这么多四旧。
四旧被集中扔在了院子的正中央。主要内容是:寿衣孝布,绫罗绸缎,旧书旧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人们都知道,贺大发当年曾是献州—带的首富。但土改以后,家产棊本上让穷人们平分了不会有太多的四旧。但瘦死的骆驼比大,归起来,还是比一般人家底儿厚。
贺三汤觉得四旧数量不大满意,就对贺大发说:老实交代,还有没有别的四旧?
贺大发说:没有了。
贺三汤说:尾里没有了,地下有没有?
贺大发说:哪儿也没有了。
贺三汤把手一扬,大声喊: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群众们,抄起家伙,给我挖地三尺!
人们嚷嚷着,拿起铁掀、镐头,院电院外,前前后后,乱挖乱刨起来。贺大发脸上露出了紧张,同时出了汗,很快被贸三汤发现了。但是,人们大汗淋漓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贺三汤亲自从一个红小兵小将手里拿过了铁锨,往手心里吐了一唾沫,便很自信地朝猪圈方向走去。刚才,他发现贺大发不住地朝猪圈方向瞅。在他的带动下,人们把猪圈扒了,两头一大一小的猪哼哼地叫着,撒了欢地跑了出来。贺二汤大喊一声:这是地主老财反革命的黑猪,长这么肥,肯定偷吃了革命的粮食,打死它!人们也高喊着打死它!打死它!铁锨、镐头、棍棒…齐向猪身上砸去。那一大一小的两头猪,一边叫着,一边乱蹦乱蹿,企图夺路而逃。但有人很麻利地插上了门。逃命之路被堵死,猪很绝望地高叫着,东撞西撞。人们围追堵截,众志成城,最后终于把那两头猪活活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