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施工中,只有放炮、排烟,等清渣的那个把钟头儿,没事儿干。兵们半躺半坐在山坡上,看着蓝天白云,吸着新鲜空气,听着虫鸣,闻着花香,抠一抠存在鼻子眼儿里的石灰面子,说一些闲散的话题,算是一天当中最大的享受。每当这个时候,贺小虎都不跟兵们在一起闲扯。而是自己到植被茂密的地方瞎遛达,乘机自己想一些事儿。也就是在闲遛达的时候,他结识了在山上釆野菜的一些山民。交流中,他才知道这山上净是宝贝,有黄花、木耳、蕨菜、蘑菇、山葱、野韭菜等等。乍一听,比百草山上的好东西还多。贺小虎让采野菜的人,帮他识别了每一种能吃的野菜,还亲口尝了尝,味道很鲜很美。吃完,他就乐了:这回我算找着绝活儿了。第二天是礼拜天,他跟班长请假说是去二营会老乡,一大清早就上山了。一整天的工夫,他采了四五种野菜,加起来有二三十斤,直接背到了食堂。连队在山上施工,伙食比在营房更差,一天三顿,顿顿有粗粮,尤其副食,差得简直提不起来,一年到头吃不到青菜。贺小虎采来的这些野菜,等于让全连会了一次餐。这下,连长指导员,大会小会,都点名表扬贺小虎,还给了个连嘉奖。等别的新兵也模仿贺小虎的时候,连队已经发动坎事班集体上山采野菜了。模仿者等于徒劳一场,谁也没捞到表扬,更弄不上连嘉奖。这使贺小虎万分得意。他甚至把自己的荣誉跟父亲比了起来:你不就是个孤胆英雄吗?那不过足时势造英雄。如果你在和平年代参加笮命,不一定比我强到哪儿去。我刚当新兵就得了个连痛奖,你牛什么呀牛?
贺小虎在连队红了一阵子。但有—件事儿,又让他一了子,由红变黑了。
贺小虎给姐姐寄去了一张照片,姐姐很快回信,对他的照片进了一番夸焚,更多的是夸焚他那身军装。他长得没有姐姐好着。他也想过,假如姐姐能穿身军装照张相,?定很精神:于是,他就动了一个心思,想法儿给姐姐弄身军装。可眼下他做不到。冬装四年换一次,夏装三年换一次。自己是第…年兵,至少三年之后,才有多余的军装。他把这个想法儿,跟一个沧州籍的老芪说了。那老兵是个班副,老早就跟贺小虎拉老乡。刚到连队的时候,他洗完被子不会做,发了领章不会缀,都是老兵手把手教的。快到换发服装的时候,老兵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只要你能弄身旧军装替我交上,我就把新换的军装给你。老民说,他的旧军装还能穿,舍不得交。尽管弄套旧军装跟弄套新军装一样难,似贺小虎还是把这件事儿己在心上了。汗始,他想找别的老兵耍,似想想自己是个新兵,这个嘴实在不灯张。况迈谁也会扁多余的旧军装。那年月,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都把军装看得很重。除了自己的亲人,谁也舍不得轻易把军装送给别人。一连好多天,贺小虎为这事儿—疼。
但贺小虎还是碰到了一次机会。有一天,收工了,他因为在洞里收拾工具,走在了最后。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在洞的草丛型,让安令帽压着一身旧夏装。他对这件东西表现:十分的敏感。简单地犹豫了一下,就藏匿了起来。等紧张化作平静的时候,他舒了一口大气:姐姐的军装有着落了。
贺小虎把那身旧军装秘密地交给了那个老兵。老兵问他怎么来的,他说检的。老兵问他在哪儿捡的,他说在二:连的工地上捡的。老兵这才放了心,并答应,到时候一定把新军装给他。谁知道在交军装的时候,事情暴露了。那身旧军装的口袋上有名字,很快被失主认出来了。当时,副连长、司务长、绐养员,还有一些老兵们都在。那老兵弄了个大红脸,很快让副连长带到了连部。那老兵没等审问,就如实招供了。
贺小虎被叫到连部,承认军装是存:工地上捡的,可那失主却说绝对不是捡的,而是偷的。理由是,每天下班自己都穿工作服,从来没穿夏装上过班。贺小虎有口难辩,说着说着,就哭了。他觉得自己很委屈,想让那个老兵帮他做些解释那老兵却一反常态,说跟他没关系。
贺小虎是小偷,当新兵就敢偷老兵的军装。这消息,一下就在二连传开了。
连队决定给贺小虎记行政警告处分一次。在讨论的时候,连长给压下,说:一个新兵,又是初犯。再说平时表现也不错。还是教育从严,处理从宽吧。
过后,连长问清了贺小虎这次狍错误的动机,连着喱了几下嘴了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贺小虎觉得在二连没脸待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贺小虎遇到了一次转机。一天,一个穿四个兜的首长来到二连的工地,一进山涧就找贺小虎。有人把贺小虎引见给了他。那个军官把贺小虎叫到洞口外面,找了个清净的地方问:你是不是献州人?贺小虎说是。首长。军官又问:师里的魏主任是不是你舅?贺小虎犹豫了一下,说是。首长。他知道:军官说的魏主任,就是自己的亲舅魏猛子。实际上他不知道舅到底是什么职务,只知道也是个师级干部,比爹小一级。因为当兵前,他给舅一连写了两封信,没有得到回音,他就不想搭理舅了。他认为舅是两面三刀,或者是临阵脱逃。
军官还问了一些别的情况,就走了。贺小虎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听出来那军官有点儿献州口音,尽管有些改造。他对献州口音还是相当敏感的。
第二天,连队通知贺小虎打背包跟那个军官下山。到底去哪儿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他不敢问,细想,管它呢?到哪也比在这打山洞强,这他妈差事儿基本上跟劳改犯差不多,一天到晚累个臭死还不算,还有生命危险。说不定,哪天小命就交待在这儿了。再见了,窟窿山。等我当了大官儿,有闲工夫再来看你吧。再见吧,同甘共苦的战友们,你们这些好钢们耐性子在这儿淬火吧。我可要开溜了。
贺小虎糊里糊涂地在大卡车的麻包中间睡了个死去活来:等他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开进了营房,他下了车一吞,这不是团部,不足风凰山。这个院又宽敞又气派,汗根儿就没来过、
那个军官把他安排在一叫单兑宿舍,屋电有个兵在搞胜军宵对那个兵说小周,来认识—下,这足你的新搭档小贺贺小虎主动。去跟那个叫小周的圬握手,小周接过他的背包放在床上。軍宵对贺小虎说好吧,小贺,你先休总一下,明天交班:说完就走了。
尾里有两张床,每人一个二屉桌。一把椅子,还有脸盆架什么的。很像个机关的样子。贺小虎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会儿,很傻地问小周:这,这足什么地方?小周说:张科长没跟你说呀贺小虎问:张科氏?小周说跟你——块儿下山的,就枭张科忪停了一下又说这足师后勤军需科,调你来足当保管以的。贺小虎这才恍然大悟。着来肖己在山、真适待傻了,狗屁不懂、
第二大,贺小虎就从老保管员手里接过了一大串钥匙。到仓库一看,里边都是面板、行军锅、笼布、蒸米器、铝盆、菜刀、箩度、麻袋等东西。一个不知道姓什么的老保管员要调走了。在助理员的妝督下,老保管员交了账,点了库存。账物相符之后,助理员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七〇师的给养保管员了这就是你的丁作岗位,祝愿汴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成绩。仓库大得吓人,两辆汽车汴行都没问题,里边的东西也多得吓人,怎么也数不过来。这个岗位虽然并不下分理想,但比打山洞强多了,起码没什么危险。
贺小虎在仓库里转了—阵子,动动这儿,摸摸那儿,有点儿没脚没手的。看了那堆得满满的东西,他不禁上豪地咂了一下嘴了一个兵有这么大权力,当这么大家?想想在山上,每个兵最大的权力就是保管—辆小推车。眨眼之间,自己就成大管家了。二连那些战友们知道,还不知道该怎么羡慕呢。看来这工作还行。
后勤机关没儿个兵,贺小虎他们跟机关干部在一个食堂吃饭,伙食比二连好得没法比。顿顿都是细粮,中午一荤一素,阚菜一汤。有时还吃饺子、包子什么的。花样很多,油水很大,每天都像过年。干部吃饭交饭票,战士吃完就走人。贺小虎心想:就冲这伙食也该调过来。机关就是机关,不光干活儿清闲,吃的住的都比连队好得多。怪不得那些参潔干事助理员,个个都是小白脸儿。
接了班的与天晚上,贺小虎问小周政治部魏主任家住哪儿?小周问他了你认识魏主任呀?贺小虎说那足我舅。小周又问:亲舅?贺小虎说:那可不。可能是有些激动,也可能是感觉小周也是实在人,贺小虎就把自己的一些事儿跟小周说了。但一句也没提爹。小周告诉他,舅因为去年清明节那夭,在天安了场参加了悼念周总理的活动,被隔离审查了一年多,最近刚官复原职。贺小虎一下明内了,自己当兵前舅为什么没问信的原因。
贺小虎来到魏猛子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在。李萱给他剥糖,魏猛子给他削苹果。不一会儿,他面前就摆了好几样好吃的东西,他简直不知道该先吃哪一个好。出来当兵半年多,他第一次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李董问他在山上苦不苦,说他瘦了,黑了。魏猛子问他接班没有,当保管员怎么样。他一一做了回答。
李萱问贺小虎你当兵前,写了那么多信。你舅一封都没给你回,你不记恨吧。贺小虎说舅的情况我听别人说了。李萱说那时候,你舅正接受审查,所有的信件都让专案组扣下了。直到你舅被放出来,才见着你的信。听了这些话,贺小虎心里不由得有些内疚,他当初曾埋怨过舅,甚至把舅打到了外人的行列。
贺小虎看着舅像是比以前瘦了一些,好像也老了一些。他记忆中,舅好像比爹只大一岁,但看起来爹要年轻精神得多。爹官儿大气粗,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当然不显老。这会儿,他有点儿心疼起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