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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堂(3)

我还要去看看方素素,这个老女人整得我这个时候也不能忘记她。在印染厂的财务室,她曾经一手遮天,是她故意把我的职称申报材料丢失,让我的中级职称在规定的时间内无法申报,使我在裁员时被迫下岗。对,她住哪里来着,搬家了吗?看,我这记性多不好!她是搬家了,她丈夫死于车祸,这个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法官,死于车祸。

很多年前我就在梦里见过这个男人,那梦境我记得十分清楚。

有一天方素素请假说病了,带信要我到她家里去一趟。我到她家的时候,提了两件健力宝,这是方素素最喜欢喝的饮料。我没见到方素素,倒是看到方素素的男人的遗像正挂在客厅里,遗像下面用黑色的纸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两边写着挽联。正吃惊,只见方素素头缠白布带,胳膊上戴着黑袖章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了我,不认识似的走了过去,如僵尸一般。

有前来吊唁的人向遗像敬香后行跪礼,方素素也跪下去答礼。这是风俗,无论你与死者有无交往,走进灵堂,都是一膝跪了下去。我去敬香,也行跪礼,然后想对方素素说些节哀顺便的安慰话语,却发现方素素并无悲戚之感,她的淡淡的眉毛涂成了红色,小眼睛闪着兴奋的光,那一双薄薄的嘴唇竟涂成了乌黑,令人想起聊斋里的狐狸精。

我没有被那个死去的男人吓着,倒是方素素的乌嘴让我惊诧。

有很多的花圈陆续送进灵堂,在灵堂的两边挂着帐子,这是乡里的搞法,死了人就送一些布料、床单之类的东西。我站在灵堂前呆立了一会,看满堂的来客竟连一个招呼的人也没有,决定去帮忙招呼来客。

我到厨房去拿开水瓶的时候吓得失声惊叫起来,因为在厨房里,方素素的男人正在切菜,炉灶里火很旺,他在一口大铁锅里用蒸笼蒸着人血馒头。听到我的叫声,他回过头来说,你好。我说,你活着,为什么设灵堂?那男人说,我的后颈处长了个瘤子要动手术,手术极有可能失败,你方姐说不如先把丧事办了,这样还可多收点礼金。我说这怎么可能?!你分明还活着。那男人说这是你方姐的主意,谁也拗不过她。来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都为这个英年早逝的男人感到婉惜。那男人仍在蒸着人血馒头,他说这是华老栓要他蒸的,蒸完了要送到坟头上去,那男人说这是秘密,切不可让外人知道。

我吃惊不小,慌忙退出了厨房。我找来一把扫帚,帮忙做清洁,地上有很多红色的纸花,那是燃放鞭炮后的纸屑。我一直扫着,总也扫不尽,我去看方素素的时候,是拿着两箱健力宝去的,这时候我的口十分干渴,我拿了一瓶出来打开喝着,我喝完后离开了灵堂。

方素素的男人出车祸的时候,车轮是从颈脖处压过去的。男人半夜里从玉兰垛的歌舞厅独自出来,遇到了一辆开得飞快的边三轮摩托车,撞上男人的时候他一定没吱一声就见了上帝,脑袋是被搓下来的,远远地抛出两米多,肇事者逃匿现场,至今公安局也没能破案。半夜里过路的行人看到了这具残尸,目击者说那男人的头与身体分离了,滚圆的脑袋活脱一个人血馒头。

我后来想这梦境里方素素提前为男人设灵堂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敛财。这符合方素素的性格,她就是这么贪婪这么阴损的,她一辈子都在算计,却一辈子都在被捉弄。方素素一辈子没有孩子,她私下里对宣传科的一个女人诉苦,说那个法官阳萎,那女人后来告诉所有的人,说方素素没有小孩,责任在男人。方素素是那种性欲旺盛的女人,她少不了男人,有天夜晚,我到办公室去拿东西,竟不幸撞见她和分管财务的陈副厂长抱在一起,从此我就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布,我够了评报职称,方素素压着没给报,我职称没评上,轮到我下岗。这女人整了我也整了好多人,她整得她自己也不得安宁。

怎么找不到她的住址了?那倒霉的法官死后,这个寡妇着实风流了一段日子,后来她得了阴道滴虫霉菌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住院期间她勾搭上了一个药品推销员。这个风流寡妇与那个风流推销员成了一美对,可是不久,方素素就患了子宫囊肿,整个的一个子宫给摘除了。

她住哪儿呢?怎么一下子找不到她的家了。噢,记起来了,住万陵大厦宿舍区一楼,1845462,对,是这个数字,乘18路车,住45栋4门6楼2号。这是当初她告诉办公室的同事找她的新家时说的一个号码。我所以记得起这个号码,是乐心告诉我记的。乐心说这太好记了,要爸死母死丢儿。乐心真乌鸦嘴,这数字也太不吉利,方素素的父亲母亲果然在她改嫁后不久就相继去世了,快得很,老父亲到她家来玩,从六楼下楼梯时一脚踏空摔成了脑溢血,花了四万元抢救无效,一个星期后死亡。母亲则是死于肺癌,她的母亲在她的父亲去世后悲伤过度住进医院,一查竟得的是肺癌,而且是晚期。不说这些了,我只要看看方素素这半老徐娘做新嫁娘后是什么样子。她改嫁后我没进她的门。

方素素的门口有艾草,在我们中原,每到端午节,人们都会买一束来放置在门上,这是风俗。我顺利地飘进6楼2号,进入这个老女人的的卧室。眼前的情景吓了我一跳,一个披着黑发的白晃晃的身影正骑在另一个白晃晃的身子上摇头晃脑,嘴巴里哼唧哼唧的,令人恶心至极,我走上前去,对着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的后背猛地一掌,她惨叫一声,从男人的身体上滚到床下。我嘿嘿一笑,冲她做了个怪像。

我要回去了,天一会儿就会亮了。

现在是公元2000年9月9日的凌晨5:40分。今天的路走得可真快,一刻钟就看了四个人。

我走进电视台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刘老头正打开门,刘老头穿一件白背心,一条黑裤衩,眼睛角里还留着团眼屎,他正要去上厕所,文艺部郑宁科的岳父大人鲁爷跑来了,咋呼咋呼地叫:“我说老刘哇,你快去电视塔那去看看,乐心的堂客和城墙上早锻炼的人正吵架哩,她一个人怎么骂得过别人那么多人哪,你去劝劝架罢。”

刘老头揉揉眼睛:“鲁爷,一大早她吵什么架?你老别是看花眼了吧?”刘老头边说边向办公楼的厕所走。

“你走错方向了,在那边。”鲁爷耳朵有些闭,他看刘老头往办公大楼跑就叫起来:“我就看见城墙上一大帮子人在那里指指戳戳,你崩管什么事,去看看,啊!”

“撒泡尿就来。”刘老头边走边嘀咕:“这老头儿,一大早发神经病,哪有什么吵架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刘老头从厕所出来,早不见了鲁爷,他自言自语:“到底是立秋了,天也凉下来了,好呢,先洗完这张臭口,再擦把脸,去看看那女人到底搞什么名堂。”

刘老头把洗脸水放在板凳上,进里屋找衣服穿,我走上前将刘老头的水撞翻,脸盆咚咚地滚到地上,吓得刘老头赶紧跑出来,他看见脸盆的水淌了一地,脸盆滚到一边,叫道:“这真见了鬼了,这水怎么就泼了呢?”

我嫣然一笑,飘上城墙。

怪不得鲁爷说我跟人吵架,这里聚了不少人了,远远的看电视发射架,还真有些模糊,清晨的古城墙上静悄悄的,从古城墙放眼望去,电视台在30米开外,它掩映在一片夹竹桃和冬青树中,一个老太太说:“许是哪个上吊了。”

又一个老太太说:“不会吧,谁会跑到电视架上去寻死?”

旁边一个老头儿说:“现在锻炼的方式可多了,我想她有肩周炎,正在做牵引。”

老头儿的话引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五短身材,肥头大耳,他招呼站在他前面的一个中年女人:“花,还说做牵引哩,你的眼睛好使,倒是看仔细些,我怎么也觉得像是一个人吊着似的。”等这男人说完,我向他的后背吹一口气,他打了个寒战,一个踉跄:“哎呀,哪来的一股阴风?吹得我头皮发麻!”

男人的话唬得他周围的两个穿花格衣衫的女人面面相觑。

突然一个穿着短衫短裤的年轻小伙子大声叫起来:“有人上吊了,是一个女的,穿着红上衣,系着红绳子。”

“啊!”小伙子的话引来一阵惊叫,人越聚越多,夜色越来越淡,一个女人说:“不得了了,这个吊死鬼是厉鬼,穿红衣吊死的鬼是最凶恶的鬼。”

我冲过去照着她的头一磕,那女人大叫:“妈呀,我的头。”

城墙上人愈聚愈多,我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在城墙上看得见我,我身着大红色T恤衫,脖子上系的的确是红绳。我不知道穿红上衣上路会成为厉鬼,只是这红衣是我喜爱的一件衣服,我想穿了它去见我的母亲。让母亲觉得我年轻一些。至于那红绳,那是上次用来准备给毅儿带棉絮到学校去打包用的,包打好了,剩下这么一截,不想派了用场。

我低着头,舌头吐出,头发盖着脸面,在清晨的风中象一个红色的纸人孤独地挂在高高的塔下。哎!这形象太不体面了,我没有想到舌头伸出口的形象如此可恶,不然我宁可选择用安眠药。

电视台的塔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杜默的儿子媳妇、鲁爷和儿子、吴大新导演、张妈、陈陕、刘老头。我没有看见杜默,也没有看见乐心。

“子青,子青哪。”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传来,原来杜默是带着乐心来了,乐心呼喊着我的名字,他扒开人群,抱住了我的双脚。我很想踢他一下,这个假情假意的男人!但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乐心从来没抱过我的脚,即使躺着。

刘老头啪地刷了我一耳光,这老家伙打得我的脸生疼生疼,乐心将我放在了地上。

一旁有人惊叫,为什么要打她?一个老太太说,上吊的人是一定要打耳光才能落地的,不然阴气太重,她会缠上人的。

有警车长鸣着呼啸而来。

我看见了我的母亲,在宇宙的无极空间,蔚蓝的天幕下,她站在一个细长细长的管道口迎接着我。

管道既长且黑,透过长长的管道,我看见我的母亲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她站立的身影十分孤单,我不由自主地向着母亲飘进了这个神秘的管道。母亲也飘了进来,她是来迎接我的,母亲没有穿那件深蓝的底色上绣着淡黄野菊花的旗袍,我记得那旗袍的领子上镶着一溜月牙边儿,看上去十分雅致。母亲仍然戴着一副玳瑁眼镜,但一忽儿变得苍老多了,在黑暗的洞道里,借着一线天光,我看见母亲着一件黄底红花的唐装,黑色的枇杷扣很漂亮。

我突然记起了我此行的目的,我要找母亲回去给她炖一碗鱼汤,鱼汤是母亲最爱喝的汤。那些鱼还等着我的屠杀。

我叫母亲,母亲却不答应我,我说我要煮一碗鱼汤您喝,母亲也不答应我。我说那鱼喂了许多天,还活着,生命力可旺盛了,活鱼煮出的汤会很鲜的。

母亲仍然不应我。

她温柔地看着我向她靠近,在离母亲两米远的地方,母亲向我伸出手来,我迎上去抓住了和她的手紧紧相握。

母亲的手一点也不像她抚我的脸时那样粗糙,母亲的手温软而有力,她无言地带着我飘飞起来。

在那个细长细长的管道里,飘飞的姿态很美,无论是母亲还是我。

鱼,还在桶里游着,我却已在管道之中。

管道里黑黑的,闷闷的,前方有一线光亮。

我知道穿越那个管道,我要到达的地方就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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