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堂的气氛分外压抑,人们几乎不敢大声呼吸。惠帝与赵王已是并坐在堂上,也就是赵王同皇帝已是平起平坐。其实,只要是不糊涂的人都看得明白,惠帝还没有摆脱傀儡的身份,如今这大晋国真正的主人是赵王司马伦。
孙秀把贾后带来了,贾后刚进大门就对着惠帝高喊:“皇上,你敢废我,就是给自己判死刑。”
“朕,有何法子。”惠帝喃喃地说。
“奸后,你罪大恶极,单说你害死太子一罪,就该千刀万剐、死有余辜,立即斩首!”赵王传令。
“司马伦,杀太子是你的主意,你才是真正的主谋。”贾后还存有希望,“万岁,你应降圣旨,把谋权篡位的赵王拿下,将其斩首,为太子全家报仇!”
“你应该看得明白,朕说了不算,兵权在赵王之手。”惠帝当众说实话,“赵王是你从关中调回的,此时怪不得朕。”
“你,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贾后恨得咬牙,“你就不能以皇帝的名义说上一句硬气话。”
“别再容她胡言乱语,推出去,杀!”赵王下令,根本也不等惠帝传旨。
惠帝还真的开口了,他面对赵王,有些怯生生地说:“王爷,念在我二人夫妻一场的分上,给她留条性命吧。”
赵王想,毕竟是皇帝开口了,总该给个面子,便下令将贾后拘押金镛城。过后不久,他则暗地里亲自过去,用一杯剧毒的金屑酒,结束了嚣张一时的皇后贾南风的性命。惠帝则按照赵王的想法,降旨封司马伦为相国、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总管朝政。赵王的诸王子皆封为王侯。孙秀等有功之人,也无不加官晋爵。孙秀得封中书令,由于赵王无能庸劣,毫无治国能力,整个朝政大权,基本上都在孙秀的掌控之中。
这日晚宴之后,孙秀为赵王掌扇。款款的凉风,令赵王感到分外惬意:“孙大人,得以官居中书令要职,感觉如何?”
“在王爷面前,小人永远是奴才,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如何孝敬王爷。”孙秀又在冒坏水,“淮南王司马允,现为中护军,是个军权在手实力不俗的宗室王,此人不可等闲视之。”
“难道他还敢兴兵作乱不成?”
“司马允本人城府倒还不深,关键是他的长史潘岳,是个极其阴险的军师。他一定会鼓动主人夺取皇位,那么王爷您就是他们的对头冤家。”
“我们何不先下手收了他的兵权。”
“王爷,凡事皆急不得。”孙秀有意挑起赵王的不满,“小人记得,当年王爷在藩时,曾与卫尉欧阳健有过一场不快。王爷中意一名村姑,要纳她为妾,而欧阳健道是他的表妹,便出面拦阻。王爷恼怒要治他的罪,后来他的舅父石崇登门拜访,并带来厚礼求情,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常言道秋后算账,小人想这笔账,我们也该和他清算了。”
“算这笔账,就得动石崇啊。”
“他不过一个尚书令,王爷动他还不就像用手指碾死一只臭虫一样容易。”孙秀抛出诱饵,“石崇最不该的是霸占着一个天生尤物,名唤绿珠。他是在交州用三斛珍珠买得这一绝世美女,也不撒泡尿照照,他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霸占着这等美人。这天下美女本是为王爷生的,他早该献出来。”
好色堪称状元的赵王一听此言,心中早已发痒:“算账啊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你孙大人说了算,有什么麻烦本王出面摆平。”
“谢王爷。”孙秀得意扬扬地离去。其实他这一切皆为自己要报私仇,当年他在琅邪郡充任小吏,而当时的内史就是潘岳。因孙秀几次在文案上造假、从中受贿,使得潘岳错判,一气之下也曾责打过他。孙秀对此怀恨在心,如今官居中书令,又有赵王撑腰,便欲借机报复。
赵王这里对淮南王进行算计,不可能不走漏一点风声。潘岳便建议淮南王组织起一支敢死队,日夜加紧操练,以备不时所需。
司马允的一名亲随卫士龙虎,其人武艺高强,但是有一弱点,就是嗜赌如命。常常是输得倾家荡产,甚至几次把妻子典押出去。孙秀扮作一名商人,在赌场只做巧遇,与其豪赌。先是连输三局,后来龙虎输得身上一干二净。
孙秀扔给他五两银子:“老弟,今儿个你手气是缓不过来了,玩到天亮你得输到日出,拿这五两银子,买点酒菜回家去吧。”龙虎不服:“你还别吹,你要是仗义,借我一百两,看我不翻本才怪呢,只怕你不肯借、不敢借!”
“借是可以,你若再输,用什么偿还?”
“我别的没有,还有老婆一个。”
“好,言而有信。”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孙秀遂将一百两白银借与龙虎。龙虎接过不过四五把,即已尽数输得精光。他长叹一声,无助地蹲在地上。
孙秀故意问:“龙贤弟,该兑现承诺了。”
龙虎用拳头捶一下自己的头:“走,跟我回家领人,啥也别说,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二人走到三义居,孙秀提出:“贤弟,你我兄弟先喝两盅,然后再去领走弟妹不迟。”
龙虎此刻已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喝就喝,我反正是浑身镚子皆无,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
二人推杯换盏,把一桌丰盛的酒席吃了个风卷残云。喝到八分酒意,孙秀放下筷子:“我二人俱已到量,就到这,不再喝了好了,丑媳妇早晚见公婆,弟妹你总得领走,咱们这就回家。”龙虎晃晃悠悠站起来。
“贤弟,且慢。”孙秀将一个布包推过去。
“这是何物?”
“你看过便知。”
龙虎打开布包,却是白花花的银子:“大哥,这是何意?”
“贤弟,这五百两纹银,送给你度日。再给弟妹扯上新布做几身衣衫,过个小康日子。”
“弟妹是你贏的,大哥你不要了?”
“不过笑谈而已,愚兄与你相赌,不过是为结识你的一种手段。”孙秀拍拍龙虎的肩膀,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今后你我兄弟,就是手足一样。”
“大哥官高位显,我龙虎一介莽夫,也无甚本事。既蒙大哥看得起,有用着兄弟之处,尽管吩咐。”
“其实,也没有大事,愚兄只是不希望贤弟你为别人做了替死鬼。”
“此话怎讲。”
“淮南王意在谋叛,贤弟为敢死队成员。你想,他哪里是赵王的对手,届时你若为他敢死该有多不值得。”
“咳,无非是混碗饭吃。”
“贤弟满身武艺,何不投奔赵王旗下,至少做一名偏将,以后有为兄照应,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好,就依兄长,请你引见,我龙虎这就投靠赵王。”
“莫急。”孙秀这才引上正题,“贤弟空着两手去,愚兄面上也不好看,且先在淮南王营中栖身,司马允那里一有风吹草动,你就报信给我,贤弟立下大功,愚兄也好为贤弟谋一高职。”
“一切都依大哥的吩咐。”
于是,孙秀以他高超的手段,成功地拉敢死队的龙虎为卧底,给淮南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釜底抽薪。
有了内线,孙秀更有了底气,开始对淮南王下手。赵王以万岁的名义,加封淮南王为太尉,这就免去了司马允的中护军之职,也就等于剥夺了淮南王的兵权。司马允也不傻,他拒不领旨,而且称病不上朝。赵王毫不手软,自己兼任了中护军,并立即前往军营实施了接管。孙秀则上表弹劾淮南王犯了大逆不道子罪,惠帝遵从赵王、孙秀的主张,对淮南王下达了拘捕令。
淮南王已被逼上绝路,他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召集自己的敢死队和部属家兵共计七百多人,议定于当晚对赵王府发起偷袭。
龙虎受了孙秀的好处,自然要为孙秀报信。晚饭后,他偷偷溜出淮南王府,万没想到,敢死队队长发觉有异,暗中盯梢跟踪。见龙虎与孙秀在赵王府门前相见,二人低语一番后分别。
队长当即回府向淮南王做了报告,龙虎一回到府中,立即被淮南王抓住,立即经受了严刑拷打。直打得龙虎皮开肉绽,最后上了烙铁。龙虎熬刑不过,招认了被孙秀收买的过程以及通风报信的情况。淮南王得知风声已经走漏,一剑洞穿了龙虎的前胸,龙虎当即身亡。司马允传令,立即出发,围攻赵王府。七百多人
马在淮南王率领下,全速向赵王府进发。
赵王接到孙秀的报告,得悉淮南王将于夜半偷袭,即传令与汝阴王司马虔,要他在二更以前,率两千骑兵前来助阵增援。他万万没想到,淮南王已将夜半偷袭改成了提前强攻,把赵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赵王这里布置尚未完毕,淮南王领兵已经杀到。王府当时便被包围,赵王下令上墙阻击。他和孙秀都登上王府的院墙。司马允下达进攻的命令,部下兵将乱箭齐发,赵王还没来得及部署,府外的飞箭如同骤雨一样飞来。
主簿司马硅就在身边,他见状疾呼:“王爷,躲箭!”说着,他把赵王抱住,用身体遮挡飞来的箭矢。眼见得主簿的后背上,十数支箭钉满,司马硅活活死在了赵王身上。要不是主簿以身挡箭,赵王就得中箭身亡。
孙秀命牙将把赵王扶下院墙,再把主簿平放在木板上,拔去身上所中之箭,盖上了白布单。
攻防双方在院墙上下展开了争夺战。由于淮南王一方是突袭,在双方的较量中略占上风。赵王的属下仓促应战,手忙脚乱,已有一千多人伤亡。而淮南王仅仅一二百人死伤。但他的人马有限,要攻进王府还很吃力。
在这关键时刻,淮南王的援兵赶到。司马都护伏胤带五百轻骑,前来增援淮南王,距此仅有半个街区。转过街口就是通往赵王府的大路,汝阴王领两千精骑,赶来援救赵王,也到了大路路口。
司马虔迎头堵住伏胤的去路:“伏将军领兵,这是意欲何往?”
“本将军是给攻打赵王府的淮南王增援,”伏胤一见对方人马众多,也不免发问,“王爷带兵要去何方?”
“本王与你相反,是给赵王救援。”司马虔劝道,“伏将军,你区区几百人马,怎抵我两千精骑。听我良言相劝,幡然悔悟,还为时不晚。司马允抗旨谋反,必是死路一条,你还与他同流合污,岂不是白送性命。”
“这?”伏胤面对司马虔的大队人马,明白不是对手,是退是战尚在犹豫。
“伏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王执掌朝政大权,你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定当加官晋爵、步步高升。”
“王爷苦口良言,伏某敢不从命。”伏胤做出决定,“末将愿同王爷合兵一处,同去征讨淮南王,而且愿为前部先锋。”
“伏将军贤臣择主,当机立断,可喜可敬。”汝阴王大喜,“让我们同为赵王出力,剿灭司马允。”
赵王府外,淮南王已占上风,赵府府门已是岌岌可危。眼看着淮南王就要得手,赵王已是危在旦夕。
汝阴王和伏胤兵马杀到,淮南王怎知伏胤已是反水,还眼巴巴地盼望伏胤助自己一臂之力。哪料到两千五百精骑直接冲杀过来,把他的五六百人马,给杀个落花流水。司马允见伏胤对他的人马大开杀戒,痴呆呆有些发怔,很快上了战车逃走。司马虔和伏胤一左一右把淮南王围住,双枪同时刺杀过去。一代王爷就这样两肋透出两个大洞,血流不止,死于非命。
淮南王自己丧命,连累得被诛三族。孙秀则是直奔潘岳府中,把其全家悉数绑在院中。他得意地用宝剑的剑尖,指点着被迫跪在地上的潘岳:“潘大人,可还记得我在你麾下为书吏时,你曾多次鞭打我,打得我皮破血流,至今我还痛在心头。”
“以往之事,不说也罢。”潘岳也不看他,“打你本是轻责,莫说没有错打,便是错了,也是我一人之过,你万不该对我家小痛下杀手。我的家属俱是老弱妇孺,放过他们,你可以积阴德,免得日后也有灭门之祸。”
“和你实说了吧,”孙秀还是显出得意,“当初身受鞭刑之时,本官就喑暗发誓,有朝一日得遂凌云之志,一定要让你全家人的命,偿还本官所受鞭刑。而且,不但要你灭门,还要夷尔三族。”
“孙秀,你个卑鄙小人,你本人不得好死,他日必遭灭九族之祸。”潘岳仰天叫道,“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着啊!”
潘岳三族尽遭屠杀,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孙秀趁着得意,又带兵扑到石崇府中,把石家老少四十多口,尽数绑在院中,然后,把石崇押到面前,说:“石大人,本官给你留了一条活路。”
石崇自然也想活命:“请孙大人指点迷津。”
“你自己看看,全家四十多口,皆被绑在院中等待问斩,独少一人,她又是哪位?”
石崇怎能不明白:“大人是说,下官的宠妾绿珠。”
“明白就好,交出来。”
“她出面,我全家都能活命?”
“当然,出来是第一步,她还得心甘情愿地答应服侍赵王,这样就可饶你全家不死。”
“此事断难做到。”
“石崇,难道为了一个小妾,就甘愿断送全家人的生命。”
“当初买她时,我曾许诺生死不相弃。”石崇说得坚决,“我不能背弃诺言,便死也不会献出绿珠。”
“石崇,本官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绿珠被我藏于密室,这密室是我花费万金,耗尽心血建成,除我和绿珠,任何人休想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