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达坂城的旅游业兴旺，总会有人因为王洛宾的《达坂城的姑娘》来观光。我和姐姐抱着一堆衣服在河边洗，尽管那么多人看着，我的姐姐边洗边骂‘这个星期只能穿一套衣服！’后来很多媒体都报道说，达坂城的姑娘辫子不长，脾气却很大，王洛宾骗人。”杨珍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在说我的姐姐。
一
在楼道里等电梯，总会看到一个关于消防的新闻播报，这视频在新疆各个电梯的楼宇电视里都能看到。一个戴着假短发、皮肤白皙的女孩不知道在唠叨着什么。
每次只要有人在身边我都会很淡定地说一嘴：“这女孩是我闺蜜。”大部分人都面无表情，只有个别人会说道：“我认识她，新疆电视台的主持人，跟我耍大牌（斗地主）的地主婆。”对于无动于衷的人我都觉得是嫉妒，对于爱慕她的人，我都得意地说：“改天我叫出来一起吃饭。”
杨珍确实是我的闺密，这点我不怀疑。因为我知道她很多私密，包括她的生理期，每次她在家里打滚我都会说你把手机调成震动，她问我为什么。我说虽然我不是你男朋友可以给你抚摸，但是你把手机放在肚子上我打电话就当闺密按摩，我尽力了。每次这样都会感觉到她眼含泪花，然后一句：“滚你大爷的。”
我是她闺密这件事情很多人知道，这是让我非常懊悔的，就连她回家晚了，她姐姐打电话问你和谁在一起，她说：“杨奋哥哥。”她姐姐就说：“没事了，好好玩。”我就一直纳闷难道我真的是一个好人么？
直到有一天，留几手写了一篇文章叫《男闺密就是男人中的绿茶婊》，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说她是我闺密的时候大部分人没反应。按照留几手的话说：“男闺密就是男人看不起，女人看不上。”我懊悔的，什么男闺密，不就是追不上人家么。
不过我还真的没追过她，尽管电视上看起来白皙娇艳，可是本人却黑黑瘦瘦还没胸，这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有一次一个追她的男孩和我们一起吃乌鸡炖蘑菇，我说这乌鸡与普通鸡有什么区别，那男孩诚实地说道：“有点黑。”杨珍根本不顾形象，站起来就把我的胳膊打青了。
但是黑黑瘦瘦还没有胸这件事情你们知道就好了，脸上有痣，胳膊上有疤都得替我保密，因为我真的是她不需要化妆就可以见面的人，每次只要见别的男孩或者是漂亮女孩，她总是一层层地涂粉换上高跟鞋，她知道自拍时怎样会显瘦。也是后来我才明白，她每次和我照相都要躲在我后面的真实原因。
不过杨珍的眼睛还是很美，大大的，眼睫毛很长。这一定源于她是维吾尔族和回族的混血的原因。我一般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被秒杀。
二
我走进她的生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追她的一个学妹，那个女孩貌美如花，白皙迷人。后来我才知道漂亮女孩之间是没有友谊的，只会比谁更优秀。我一直把那个女孩对我的拒绝当作是杨珍的错误，就因为和她走得太近。杨珍说：“你那屌丝样，谁看一眼都明白为什么。”
每次和杨珍见面我都努力八卦另一个女孩的私生活，漂亮女孩怎么会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呢？可是三年过去了她从没有给我一点建设性的意见，她只是说：“追吧，挺好的。”
那时候她刚失恋，有一天晚上打电话说那个女孩让我写策划还会请我吃饭，我激动了一晚上。谁知道杨珍在电话那头崩溃地哭起来，这把我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说咋了，她说我想前男友。
我对她前男友完全没印象，倒是后来的追求者我都非常喜欢。大部分是她的粉丝，各种穷追不舍，之前有一个老板，知道我是她闺密后，开着自己的宝马教我练车，还送了我一条烟。就为换我在她那里说一句好话。我本来是拒绝的，可一想我不是公务员，也不是驾校教练员，我干吗不收呢？
每次她有约会或者去见男孩，我都第一时间打电话问要不要带我。她脸面特别薄，就说：“你别瞎说话就好。”我怎么会瞎说话，因为接近她的男孩不是富二代就是大佬，我从来不过问为什么拒绝这个拒绝那个，甚至我都提醒，这个不顾家，那个面相不好，所以那些男孩都求着我说好话请我吃饭给我送生日礼物。
只是我真的爱说瞎话：
“好久不见，屁股翘了很多啊。”
“别听广告，广告都是骗人的。”我拿出口香糖：“一粒就好了。”
“脸上的大痣用粉盖掉了啊？”
“哥们儿，这是我第二十次交接，你要好好照顾杨珍。”
不管多么高端的局或者帅气的男人都会被我搞得尴尬，杨珍气得大叫：“这个贱人！”这样局面就更尴尬了。
后来她也学会了我这一套，在电梯里人最多的时候挽着我的胳膊害羞地说：“老公，我们去哪里开房啊？”我能感觉周边眼神都在燃烧，不禁汗如雨下。或者人多的时候我打电话，她就大声喊：“再和那女孩打电话，我们分手！”
有一次人特别多，她又在电梯里面问我：“老公去哪里开房啊？”我大声回了句：“你好好的，我们是亲兄妹。”当时她就愣在那里，眼泪都快出来了。
三
杨珍的工作特别多，常常一天好几个节目，还要到处跑业务。她的学习能力特别强，她说：“不靠男人，难道自己还不努力吗？”很多人说她的眼光高，后来我也特别纳闷为什么大部分男人都不入她的法眼，有一次她拒绝了一个在家人眼里非常优秀的男孩，我质问她：“你要找一个男人如你爸爸那样呵护你么？”
我说完她就愣在那里。
杨珍是她家里最出息的孩子，她有三个姐姐，大姐做手机销售，二姐在夜市上摆摊，三姐是银行柜员。所以家里出来一个正规有编制的主持人，就变成一家人的骄傲。这也绑架了她的爱情，我总是对她说：“你不是为自己谈恋爱，你是为了全家人的未来谈恋爱。”
我曾陪她参加一个饭局，就为了给她的小姐夫搞定一个项目。她才进入社会两年，她是那么的努力，她说，想让她的家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杨珍和我说起过她的童年，生活在达坂城的日子。她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她老妈带走了最能干活的大女儿与二女儿，把她和小姐姐寄养在达坂城亲戚家读书。
“小时候，每天都会看着衣柜里挂着的蓝色喇叭套装，梦想自己快快长大长高，就可以穿上姐姐淘汰的衣服。”
在寄养的日子里，她不听话，姐姐就用长长的葵花秆抽她，她边跑边哭，她给我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秆子会那么长，怎么都跑不出去。”
“小时候，达坂城的旅游业兴旺，总会有人因为王洛宾的《达坂城的姑娘》来观光。我和姐姐抱着一堆衣服在河边洗，尽管那么多人看着，我的姐姐边洗边骂‘这个星期只能穿一套衣服！’后来很多媒体都报道说，达坂城的姑娘辫子不长，脾气却很大，王洛宾骗人。”杨珍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在说我的姐姐。
“头发长长了，姐姐就会帮我梳头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终于快要变成名副其实的长辫子的达坂城姑娘了！‘duang～’姐姐用梳子敲我的头，大吼一声‘头别动！’”杨珍看着天对我说：“十多年我都在想我姐姐可能特别不情愿给我梳头，干吗敲我的脑袋？我真的没动。”
可是这么快乐的事情你为什么含着眼泪说出来？
“姐姐扔下了学业，为了家里生活宽裕，也为了我有足够的钱上大学。那一年，姐姐才初三。
“上了高中我所有生活费都是姐姐给的，衣服也是姐姐买的。有一次自己去买内衣，面对服务员，很尴尬，因为不知道尺码。
“毕业的时候我获得新疆主持人大赛十佳的奖项，姐姐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一刻，真的想叫一声妈妈。
“有一次我在一个电影里扮演了路人甲，姐姐请全家去看，十秒的镜头，有一句台词，姐姐喊了一声‘那是杨珍’，所有人都看着姐姐，看着姐姐兴奋的样子。
“一次在饭店姐姐和服务员争执起来，我三两句解决了问题。姐姐出来说‘妹，还是你厉害’。当时，我真的想向全世界炫耀，但是我不知道炫耀什么，我能以理服人了还是我姐姐夸我了，当时我在南门地下街足足逛了四圈才泻下来那兴奋劲。”
难怪你二十四岁生日请全家人吃饭，你那么高兴，因为你第一次自己花钱请家里人吃大餐的，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庆生。
在寄养的日子里，她不听话，姐姐就用长长的葵花秆抽她，她边跑边哭，她给我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秆子会那么长，怎么都跑不出去。”
四
可是你的爸爸呢？
每次我问这样的问题时杨珍总是躲闪。
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的鼻子是我爸爸打歪的，这是爸爸唯一给我留下的印记。”
“我的爸爸爱喝酒爱打人，从不着家。”
“你和我说过很多次。”我对杨珍说。
那一天乌鲁木齐下起了暴雨，我和杨珍坐在一个叫三味珍火的火锅店看着窗外，长时间不说话。
干吗要去打扰一个人的生活，后来我才明白我拒绝认识很多人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害怕失去，害怕别人的故事让我掉眼泪。
“你恨他吗？”
“恨，可是这掩盖不了我爱他。小时候我特别害怕爸爸打我，可是长大了就很想让爸爸再打我一次。因为我没有了爸爸。爸妈离婚以后，我想过无数次，我的爸爸会带着糖果来学校看我，我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对他大喊大吼对他发很大脾气，然后扑入他的怀抱里，告诉他我有多想他。然而这一幕，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都没有发生。”
大雨浇过了乌鲁木齐，在这三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有谁在听你的故事？而此刻我在听杨珍说着。
“2011年初，我见到了爸爸，佝着背，他已经老得不像样子，而且病了。
“几个月短暂的相处，我已经不习惯了。我很少回家看他，偶尔回去我从来不与他对视，当我的余光看见他在看我，我都会转身离开。问我所有的问题我只会回答：嗯。
“我知道他渴望我叫一声爸爸，我却没有。其实，我也很倔强。”
乌鲁木齐真的很干燥，这儿的火锅也真的很辣，我不敢喝水，我怕喝进去的水就成为了眼泪流下来。我不说话也不能流泪。
“无数次地在没人的角落里，设想我和爸爸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最重要的是我会以一种什么语气、什么状态、什么方式叫一声爸爸。”
“想着想着，我就真的叫了出来。”杨珍长长叹口气对我说：“你知道么，笑着笑着却哭出来，哭着哭着又笑。”
可是为什么你现在泪如窗外的雨下？
“再见到爸爸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2011年11月1日，我该如何忘记这个日子，我跪在他的脚下，看着他如同白蜡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我眼泪肆意地奔。我一声不吭。可是我的心里在狂喊：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我相信他能听到。”
“杨奋，你说对么？”
我一个劲地点头，如同捣蒜。
我还能安慰你什么，我的好闺密。
“这不是结局，这是一个开始，我的爸爸就躺在太平间，是我一辈子没有感受到的父爱。”
那一天晚上我喝了很多水，看着杨珍的眼泪流个不停，我低着头一个劲地擦眼泪。
五
每次在电梯里看到一个戴着假短发白皙的女孩在报道消防新闻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不认识她，我该怎么揣摩她的生活。很多追她的男孩总是给她买各种各样好吃的，可我知道在她的世界里需要很多很多的温暖。
杨珍是一个主持人，会纠正无数人的发音不准确，可是叫爸爸，却是她这辈子学得最艰难的一个词。
我从不肯叫你一声爸爸
总是攒着，存着
像冬天里的雪花
从天上落到地上
从屋檐堆积下来
有时候雪被吹到很远的地方
我看着雪飘
想着你踏雪而来给我温暖
我挖了一个雪洞
等着你来点一根蜡烛
照亮黑暗的空间
我堆了一个雪人
长长的鼻子是因为我撒谎
说我不爱你
可是长大了才知道
雪积得慢
化了却是一瞬间
爸爸，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