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部,肖守训当着张玉琳和米昭英将调查情况作了汇报,并将带去的“渔民”叫到一旁作证。张玉琳向来最恨别人欺侮他和他的部下,得知是对方先来犯境,他软了语气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待肖守训走后,张玉琳又嘱米昭英:“我国防军第一军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不过,昭英啊,独四、五团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可要从严看管!”
米昭英说:“这是应该的!”
这时候,石玉湘回到了军部,他又帮着肖守训说:“我也听我岳父家的人说,铜湾那边的人常到我们龙头庵这边来抢场作乱。”
张玉琳说:“既然事出有因,那就从宽处理!”
此事在张玉琳那里不了了之后,远在长沙的涂西畴却在为此日夜担忧!
前不久,章士钊在中共安排下,从上海至南京同程潜进行了长时间的会谈,转达了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对程潜的期望,希望程潜消除顾虑,走和平起义之路,湖南的迎接解放工作正如火如荼!从华南局转到湖南省工委工作的涂西畴在长沙的报纸上看到了米庆轩攻打铜湾的消息后,他兴奋不已也焦急难挨,将报纸反复看过几遍,又对米庆轩他们的情况进行了认真分析,但因长时间没有联系,始终想不清楚他们到底干到了哪一步。一定是辰溪兵工厂被抢,陈策和米庆轩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武装,不然,怎么会去攻打铜湾呢?如果有了自己的武装,势力又有多大呢?涂西畴急于想知道这些情况,也很想回辰溪一趟,但迎接湖南解放的大量工作等着要做,他是策反程潜小组副组长兼军事代表。他正在策反的对象还有国民党军统大特务张严佛、宪兵团长姜和赢、保安团团长刘鸣球,以及陈明仁将军的参谋长文于一和国民党空军大托埔机场负责人蔡晋年等。他实在是分不开身,只得以书信一探虚实。
但写好的书信往哪里寄呢?陈策、米庆轩他们现在在辰溪城里还是到了龙头庵一带?写出去的信由谁收转?涂西畴反复推敲,他想起了龙头庵的“米司令”。那年,他从延安回乡和陈策一起组织自卫团时,和米司令打过交道。米司令为当地人,已赋闲在家,居住稳定;又在当地嫉恶如仇,威信甚高,别人不敢扣压他的信件;再者,他在外面联系广泛,即是收到信件也不会被人轻易怀疑;还有更为重要的一条,米庆轩、米庆舜等皆是他的侄子辈,而肖守谦、肖守训、肖洪量等人,又皆是他的外甥辈,所以,信寄到米司令处,应是最为可靠。于是,涂西畴写好信寄给了米司令收转。
不久,米司令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信是八行行书纸写的:
梅斐兄:
我已回到湖南,在长沙约朋友开设了一个商店,门面很大,生意不错,货物也充足。你们可速来进货入股。
田寿
米司令看不懂这封怪信,回忆一生交往,不知“梅斐”“田寿”为何人。于是,叫肖守训来看信。肖守训看完信一想,高兴无比,“好啊!这是涂西畴的亲笔信!是他在用暗语跟米庆轩和谢斐然联络。他是在告诉我们,他已从广州到长沙,嘱我们快去与他联系。”
米司令仍是不得其解,肖守训告诉他,“梅斐”就是米庆轩和谢斐然。米庆轩不是号梅庄嘛!而来信者“田寿”就是涂西畴的“畴”字拆开而写。大家恍然大悟。
于是,由谢斐然给涂西畴回信说:“我们这边大家已开始集资,初聚了一批资金,近日即派人去长沙与你们商量入股事宜。”
潮润的河风吹拂着岸柳,湛蓝的天幕上渐渐浮出稀稀落落的星星,像是夜露的浸润,星星不停地忽闪。小船泊在黄溪口镇的双溪口岸柳下,受独四、五团的委派,米西成带上信上了船,趁星夜赶往辰溪县城向陈策和米庆轩汇报。
因辰溪县城无处不是兵枪,陈策和女子刺绣店又从县城迁到大伏潭陈策的老家。这里离县城不远,水陆交通也方便。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桂花树终年墨绿地长在靠近河边的田畈上,河中上下的船只远远便能看见那棵桂花树,桂花树成了大伏潭的地标供人辨识。
自黄溪口至辰溪县城,一路险滩不少,好在船老板行船经验丰富,虽为夜里行船,但还算一路平安。看见大伏潭那棵老桂花树时,米西成如释重负地感叹起来:“嘿,终于到了!我双手抓着船帮子一夜没有松过!”
船老板说:“没有金刚钻就不会揽你们这瓷器活!要你抓什么船帮子啊!”
船在大伏潭的小码头上靠岸,米西成付了船钱,快步来到陈策家里,正好米庆轩也在。女子刺绣店的人还刚刚起来打扫卫生,向瑚就问起独四、五团的情况。米西成说起在铜湾打胜仗就高兴不已,女子刺绣店的人都听得笑了起来。
米庆轩说:“西成,你别跟她们吹牛了!”
米西成说:“事实就是这样!哪是吹牛啊!”
正说着,陈策从屋东头走出门来。米西成急不可耐地说:“我有当紧事要向你们俩汇报!”
三人在内屋里坐下,米西成就详细说起涂西畴来信的事情。
三人在内屋里坐下,米西成就详细说起涂西畴来信的事情,并将原信呈给陈策和米庆轩看。陈策看完信后,喜出望外地说:“正愁联系不上西畴,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他又回到了湖南来,真是天助我们也!”
于是,他们就决定派人去长沙与涂西畴联系。
米庆轩说:“既然信是写给我和谢斐然收,如我不能去,最好还是谢斐然前去。他和涂西畴关系密切,在中山大学读书时,就几次给涂西畴带信至辰溪。”
米西成说:“谢斐然脚腿不方便,这么路途遥远,恐难吃得消,怕有闪失。可不可以考虑派刘本禄去?”
米庆轩说:“本禄不行。他是老党员,抗战时期他被国民党宪兵团跟踪过,是戴过‘红帽子’的人,容易引起注意。我想,能派陈显荣去最好。”
陈策一直没有发言,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看陈显荣去可以!他是南岳国立师范的学生,刚回辰溪参加地下工作,无人知其底细,很难引起别人的怀疑。万一路上有人怀疑,被人盘问,他还可以说是去学校取行李。如果不信,还可以找学校核对。只有这样,才会万无一失!”
米庆轩说:“陈显荣的确是有这些有利条件,但他到溆浦去联系谌鸿章还没有回来。”
陈策说:“他已经去了几天了,很快就会回来。只要他一回来,马上就叫他去长沙完成这一任务。”
去长沙的人定下之后,三人又谈了些龙头庵方面的情况。陈策一直担心,打了铜湾之后,张玉琳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独四、五团。他要米庆轩多加小心,沉着应对。
说完事到了吃饭的时候,女子刺绣店的几位姑娘不知有什么高兴事,在房间里又说又笑。陈策跟向瑚说:“你们昨晚上一定是舔了弥勒佛口水,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向瑚说:“我们绣完了一幅四条屏!”
陈策说:“拿来,让我们大家看看。”
向瑚就叫她们把四条屏拿出来挂在中堂壁上欣赏。大家一看,果然是绣得精美:四条屏绣的是“牡丹白头翁”“鸳鸯戏荷”“竹菊鹌鹑”“喜鹊登梅”。不仅花鸟绣得栩栩如生,还配了相应的古诗句:
“牡丹白头翁”配诗是:“春来谁做韶华主,总须群芳是牡丹。”
“鸳鸯戏荷”配诗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竹菊鹌鹑”配诗是:“三径秋容菊有芳,九华佳色媚重阳。”
“喜鹊登梅”配诗是:“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浩气满乾坤。”
米西成看着直夸道:“真是好诗好手艺,寓意也好啊!不知这东西能卖多少钱?”
向瑚说:“这个不卖钱,是给米庆舜绣的。他母亲要过生日了,这是他要送给母亲的寿诞礼物。”
米西成说:“庆舜真是好孝心!如果不是这个战乱年代,我也要你们给我绣一幅这样的四条屏挂在自己的书房里。”
向瑚说:“好啊,等到湘西和全国都解放了,我们给你绣一幅并蒂莲送给你,让你挂在新婚房间看不够!”
米西成说:“大嫂子,湘西和全国解放了,我到哪里去找你们?谁知道你们在哪家工厂里上班啊!”
45哪个派你来的
陈策很想去龙头庵一趟,但是不能,他要留在大伏潭盯住张玉琳在县城里的一举一动。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等待时机,想办法把张玉琳拉到共产党这边来!从目前的情况看,张玉琳仍旧举棋不定,哪只船都不想上。这也正说明他有可能上国民党的船,也有可能上共产党的船。于是,米庆轩和米西成走后,陈策就想找机会跟张玉琳面对面地接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他一回。
坐落在沅水河边的龙头庵镇上空,军训的口令一浪高过一浪,从镇头至镇尾,嘹亮的军号声总在朝晖和夕烟里振荡着山河。
因为好些日子没有土匪来镇上打家劫舍,街头店铺的生意也做得红火,集市上越来越热闹;农业生产一派欣欣向荣。惊蛰一过,春分一到,大片农田都翻耕过来,用木板荡过的田塍光若镜面,各种形状的水田汪汪无际;喜鹊、乌鸦和红嘴山雀从旁边的树上斜斜地飞落下来,蹲在田塍上啄虫觅食;燕子成群地低飞着,时而用尾巴在水田里点起涟漪,时而衔起柔软的泥巴飞到屋檐下的梁壁上砌窝;秧苗正绿油油地长出来,无论白天黑夜,四处蛙鼓不断……镇上人说,日子要是都像这么太太平平地过下去,那就像是做神仙!
米庆轩和米西成从辰溪回到龙头庵,走在这样的春色里,听着熟人这样的议论,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傍晚时分,狗站在屋门外的柚树下只叫了两句,马上就认出是自己见过的熟人,不再叫,还摆尾。米庆轩走出来一看,是陈显荣从溆浦回来了。他心里一阵轻松,高兴地走去迎接。不料陈显荣却不跟他握手,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四脚板凳上闭着眼睛说:“哎呀,累死我了!已经没有四两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学生骨肉嫩,一连赶了几天路,他已经走得脚跛手软!
米庆轩说:“年轻人啊,怎么就这么软疲啊!快说找到谌鸿章了没有。”
陈显荣马上又坐起来,做了几下扩胸动作提了提神,然后强打起精神说:“没有啊!谌鸿章到长沙找省工委汇报去了。”
米庆轩说:“那你和溆浦的党组织没有联系上?”
陈显荣说:“已和四益绸布百货商店的老板姜定耀取得了联系。”
米庆轩问:“姜老板说了些什么?”
陈显荣说:“他真是消息灵通啊!他说共产党已经有一百多万正规军和两百多万民兵,说共产党军队打过长江到南方来了。姜老板见到我好亲热啊!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不断地问辰溪这边抢兵工厂的情况,问国防军第一军的情况和我们的地下武装组建情况。他还说谌鸿章也正想派人来与我们联系哪!”
米庆轩问:“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派人来?”
陈显荣说:“当时他也说不定,说是要等谌鸿章从长沙回来才知道。”陈显荣说着,这才记起把背后的包袱放下来解开说:“你看,我把一件重要事都快忘了。谌鸿章最近在龙潭赵所坪举办革命文献学习班,培养了几十位骨干分子。看看,这就是他们用过的教材:《新民主主义论》和《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改造》。这些书都是谌鸿章从长沙秘密带回龙潭后在龙潭翻印出来的小册子。”陈显荣把小册子交给米庆轩又说:“学习结束后,谌鸿章又利用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等各种关系将这批骨干分子都安插进了雪峰部队和乡镇机关、学校。他也正在想方设法策反雪峰部队。龙潭比我们龙头庵的形势还要好,那里就像是解放了一样,到处都是一派新气象!”
米庆轩把两本小册子收进内衣口袋,然后,拍拍陈显荣的肩膀说:“你这回去溆浦,虽然没有见到谌鸿章,但情况还是了解了不少。任务完成得不错!现在又有新任务等着你了!”
陈显荣从四脚板凳上一蹦就站起来,跟着米庆轩往屋里走。
米庆轩说:“现在我们急着要跟省工委取得联系,正好涂西畴已经来信,让我们派人去接头。我与陈策同志商定,派你去长沙见涂西畴。”
陈显荣说:“这么重要的任务让我去?”
米庆轩说:“是啊!我们考虑了三个人:谢斐然、刘本禄和你。经反复比较,陈策和我都认为,你还是学生,不容易引人注意,由你去长沙联系最为安全!”
陈显荣睁亮了眼睛说:“那——何时起程?”
米庆轩说:“事情很急,但看你刚才累成那样子,我又怎么好说呢?你看呢?”
陈显荣说:“明天一早行不行?”
米庆轩跷起大拇指说:“小伙子,行!”
陈显荣记下米庆轩布置的任务,带上涂西畴的亲笔信,先是坐在从洪江下来的木排到辰溪县城,然后从辰溪县城搭乘运煤的便船,一路历尽艰险,终于找到米庆轩告诉他的地址:长沙市黄兴南路化龙池康庄。
这是一家有几分阔气的公馆。陈显荣远远观察了一阵,然后走到门口问一位守门人:“先生,请问你们这里的田寿老板在吗?”
守门的看了看陈显荣说:“我们这里没有姓田的老板。”
陈显荣说:“我是他约来合股做生意的同乡。他说他就住在这里,”
守门人又看了看他说:“那是多久的事了?”
陈显荣说:“就是最近。”
守门人说:“他是带的口信还是写的书信?”
陈显荣说:“写的书信。”
守门说:“拿给我看看可以吗?”
陈显荣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这里没有姓田的老板,你还看信干什么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守门人说:“小伙子脾气不小啊!没有姓田的老板,难道就不可以有姓张的老板、姓李的老板、姓涂的老板?”
陈显荣一下子笑了说:“那好,既然有姓涂的老板,我就把信给你看看。”
陈显荣把信递给守门人一看,守门人笑了说:“你等等,我给你去叫田老板。”
陈显荣刚把信折好放进衣袋,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走来了。他问道:“你是来找田老板?”
陈显荣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