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琳说:“不会!陈策绝对不会再玩什么计。我们马上审问一下那些在码头哨卡上烧火点烛的乡民。”
石玉湘把那些抓来的人审讯一番之后,果然得知不仅是三大队和米庆舜营的人,还有一大批乡警和乡里自卫队都参加了起义。到底有多少人,谁也说不清,人人都说操坪站得满满的。
石玉湘和张玉琳对视了一下,现在他不敢坚持己见,宁愿承认张玉琳的推测是对的。
石玉湘的情绪很不好了,指着会台上那个横幅下令说:“把那块烂布扯来烧掉!”
这横幅本来开会过后就已收好,但湘西纵队要撤离龙头庵时,陈策又叫人按原样拉起来。当时肖洪量说:“陈司令,既要撤退,我们还留这些干吗?”陈策说:“他们攻进龙头庵就会发现我们夜里设下的空城计。我们湘西纵队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很想知道,我得如实告诉他们。”
肖洪量说:“张玉琳、石玉湘性如狡兔,岂能识不破我们这些?”
陈策说:“用兵之道,虚实相兼,真真假假,乃兵家常事!我们在这里留下一个大阵势,他若以为我们是故意所为,必生轻敌之意,于我有利;他若以为这是真实,必不敢轻举妄动,也于我有利!”
石玉湘和张玉琳站在烧横幅的火光里,向来以为自己聪明过人的石玉湘悄悄地跟张玉琳说:“以前,我和陈策并没有针锋相对过,现在我感到他还真有些难以捉摸!”
张玉琳说:“难对付也得对付!我看,我们现在得趁早部署追击!他们一定是要撤往溆浦龙潭和谌鸿章他们会合。近来,谌鸿章和向承祖关系密切,如果谌鸿章调动向承祖的部队来接应,那将是个大麻烦!所以,我们要在他们未离开罗子山之前,在山上吃掉他们!一旦他们会合,立稳脚跟,如鱼得水,我们就会陷于被动!”
石玉湘再也不敢发表意见,只得依张玉琳的意思说:“是!我们马上集合队伍追击!”
63逃不出我手心
玉露春茶楼里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
茶楼面河而立,一排黄亮的八仙桌靠窗摆开,茶客们喝着开窍醒脑的热茶,吹着从沅水碧波上扬起的河风,很是清新凉爽。白天的生意多是乡下有钱人进城在这里聚会,到了晚上,这里就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雅聚之地。
马公武来了,走进茶楼门口,张老板就迎上去躬身施礼说:“哎呀,马先生,好久不见你光临了。”马公武回了礼不无幽默地说:“这些日子,县城里三岁娃娃都在玩枪了,哪敢出门呀!怕吃了黑枪子儿不知是谁打死的!”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马公武常来玉露春茶楼里喝茶,但他从不在外面坐,他有相对稳定的包房。张老板将马先生带进那个最好的包房说:“今儿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马公武说:“闷啊!这么久不出门,今天出来找人喝喝茶、扯扯淡、宽宽心。”
张老板说:“茶可以清心!您要常来。”
马公武说:“等一下向石宇要来,你告诉他我已到了。”
张老板说:“好。向先生也好些天没有来过了。”
马公武说:“日子不安宁嘛!”
张老板说:“是啊!是啊!茶喝平安嘛!”
马公武说:“张老板,你在茶楼里消息灵通,听说陈策和米庆轩把张玉琳手下的人拖上龙头庵成立了共产党的湘西纵队?”
张老板说:“是啊!是啊!城里人、乡里人都是这么说!”
马公武说:“张玉琳的人都去追剿陈策他们了?”
张老板说:“兵分几路哪!一路是张玉琳带领,一路是石玉湘带领,还有一路是蒲麻雀带领。总共有几千人去龙头庵追剿哪!”
这些事,马公武自然已听说过了,他不过是再问问张老板求证一下。茶楼里人员杂,消息来源也多。马公武有些情感复杂地点了点头进包房坐了下来。张老板又跟进包房压低声音跟马公武耳语:“还有一路是由县警察局刘局长为首在城里抓共党分子和民主进步人士!”
马公武心里一沉,知道张玉琳要下毒手了。
马公武在包房里坐下不久,向石宇来了。
向石宇一坐下,马公武就说:“石宇啊,看来,张玉琳是要凶相毕露,大开杀戒了。”
向石宇说:“他们已经下手了!——如果张中宁不回辰溪来建那个暂二军,今天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马公武说:“是啊!张中宁要是不回辰溪来,张玉琳就很有可能在陈策面前归顺共产党了!”
向石宇说:“中宁在会同当县长时,组织八百壮士抗日,声震三湘;发展桐油业也是为民造福。平日里,他也是手不释卷、著书立说,说来也是一个很重视立功、立德、立言之读书人,怎么就把张玉琳往绝路上拉呢?”
马公武说:“设身处地想想,这也不奇怪!蒋介石把他当成掌上明珠、国家栋梁,要他回家乡来收编张玉琳,中宁他敢抗旨不答应?除非他自己不要命了!即使换了别人,也会和他一样!”
向石宇说:“中宁也是怕得罪家乡人,躲在外面住着,让张玉琳在辰溪抓人杀人!”
马公武说:“说到底也还都是个功名利禄的事!如像我一样,不顾这些,得罪他老蒋又有何妨?他蒋介石也好,毛泽东也好,我都不管,一切事我都要自己想干就干,不想干我就不干!中宁到底没有把人生看透!在这件事情上,中宁和张玉琳将要在家乡留下千古骂名哪!”
两人正说着,有学生游行队伍高喊着口号从茶楼门口经过:
“打倒蒋介石!”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穷人要翻身!”
“穷人要解放!”
这么晚,游行的队伍还在走街串巷,向石宇有些担心,他走到茶楼门口看了看游行队伍。马公武也跟着走到茶楼门口。游行队伍经过的地方,撒了很多传单,贴了不少标语!领头的是一位短发姑娘。
马公武说:“领头的那个姑娘应该就是丕卿公的小女米月娥吧?”
向石宇朝窗外看了看说:“是的。她年纪不大,义勇过人!”
马公武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姑娘在县城里名气不小哪!父亲跟随孙中山闹革命,女儿跟共产党闹革命,四五十年了,这个世界也该有个变化了!人民也该有个光亮日子过了!光子岩躺得不舒服也还有机会在洪水里翻个身啊!”
向石宇说:“这么晚了还在城里公开游行危险啊!”
马公武说:“也好!游行力度大些,至少可以分散一下张玉琳追剿陈策他们的精力!”
向石宇笑了一下,这些行动其实是他和米月娥商定的,目的也就是要分散张玉琳的精力。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米月娥在城东的合组煤矿当老师,游行过后,她又回到自己家中。
一夜下来,油印的宣传资料已散发得差不多了,需要再印一些,米月娥就跟住在一起的弟弟说:“弟弟,来帮姐一把。”
弟弟放下手里的书,很高兴地说:“姐,又是要印宣传单?”
米月娥说:“今天要多印一些,到处散发,让敌人害怕!”
弟弟笑着说:“撒传单又杀不死敌人!我长大了要拿枪和敌人面对面地干!”
米月娥说:“干革命,既要像陈策、米庆轩叔叔他们拿枪跟敌人面对面地干,也要有人像我们这样大搞宣传在敌人的背后干!”
姐弟俩一边忙着油印宣传单,一边这么说着。
印完传单已是深夜,油印滚筒和油墨撕扯的咝咝声一停下,夜就非常地静,静得让米月娥有些心神不宁!她把油印机和油墨收拾到了床下的地窖里盖好,把沾了油墨的废纸脏纸烧掉,把宣传资料收好后就跟弟弟说:“弟弟,你今夜别在姐姐这儿久待了,快去你自己房里睡觉!”
弟弟说:“姐你太忙,一天都没看到你!我多陪你说说话。”
米月娥又摸了摸弟弟的葫芦头,不知为什么,她竟热泪盈眶了。父母相继去世后,这个弟弟就一直是她带在身边读书。她教他的《语文》第一课是:“我是中国人,你是中国人,他是中国人。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都要爱中国!”抗战胜利后,湖南大学回迁长沙,附属的岳麓中学也随之迁至长沙,正读高中的她去长沙读书时也把弟弟带到长沙读小学。她从长沙回辰溪合组煤矿教书,又将弟弟带回到辰溪。弟弟虽然年幼,但她很忙的时候,弟弟常常给她打下手。她疼爱这个弟弟,也非常喜欢这个弟弟。往日,她总希望弟弟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儿,哪怕弟弟趴在书桌上打瞌睡,她也觉得弟弟是她的伴!有弟弟在,她就什么都不怕!可今夜里她三番四次地催弟弟离开她。
弟弟到自己房里睡去后,她又再一次检查了油印机和宣传资料的收拾情况,然后,她才入睡。
但怎么也睡不着,她一边想着张玉琳的大部队追上陈策和米庆轩叔叔他们之后,会在龙头庵那边发生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边又想自己在湘西纵队成立之后还该干些什么,城里还有些什么事要做。她睡下去又坐起来,坐起来又睡下去,总是坐卧不安。
远处响起了一阵枪声。枪声像是从县城对面的丹山寺方向传来的,从那方石崖上回过来的枪声和石山一样硬。她坐起来问自己:丹山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是张玉琳的人在抓人了!只要他们开始抓人,她就知道自己必是被抓对象之一。她马上起来从后门溜了出去,找到她的男朋友张鑫泉说:“鑫泉,今天夜里张玉琳的人很可能来抓我!”
张鑫泉说:“那你就在这里躲着。现在全城都已经戒严!”
米月娥说:“不行!我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我还是要回去。我在这里会连累你的!”
张泉鑫说:“我不怕连累!”
米月娥说:“我们不能同归于尽!万一有个意外,留着你也好来保释我。”
米月娥说着,匆匆忙忙又回到自己家里。她刚上床睡觉,门外果然有人敲门。
来敲门的是县警察局长刘光寺的人。为防这些被抓对象相互通信逃跑,刘光寺已经派出多路人马,同时进行抓捕。米月娥的弟弟开门后,刘光寺带人一下冲进门来问:“米月娥在吗?”
米月娥已经听到问话,她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小弟弟一边敲着壁板催着姐姐快跑,一边回道:“我姐姐她不在。”
刘光寺说:“不在?你要是说谎,就砍你的小脑袋喂狗!让狗先吃了你的鼻子再吃你的耳朵!”
小弟弟说:“不信你自己去看!”
刘光寺说:“家里还有什么大人在家?”
小弟弟说:“没有!”
刘光寺并不着急地说:“你姐姐平时睡哪间房?”
小弟弟对着姐姐的房间指了指。
刘光寺说:“走,到你姐姐房里去看看。”
小弟弟把刘光寺带到姐姐房里,刘光寺仔细查看了房间的内外,又捏了捏被子,被子还留有体温。他非常平和地说:“既然人不在,也就算了。小家伙,谢谢你!”
走出门时,刘光弟还非常客气地跟小弟弟说:“打搅你了啊,你好好睡觉吧!我们是想找一个女老师,看她是不是到你姐这儿来了。你姐都不在家,那这个女老师当然也就不会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
刘光寺直接回到警察局,他手下的朱所长说:“刘局长,你今夜里吃了什么菩萨肉,米月娥没有抓到,你还对米月娥的小弟弟那么客气!”
刘光寺说:“你懂个屁!共党分子一个个都是狡猾的狐狸!你想很容易就能抓到人?陈策、米庆轩这些人,和我们较量多少年了?最后还是从我们手心里逃了出去拖了队伍!”
朱所长说:“既然抓不到人,我们就休息去了。”
刘光寺说:“不行!今天夜里,你们不能离开我半步!我在哪儿,你们就在哪儿!你们看我如何把米月娥抓来!看我如何让她吐出共党的名单!”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刘光寺又突然集中人马说:“跟我出发!”
朱所长说:“去哪儿?”
刘光寺说:“抓米月娥!”
朱所长说:“不是刚抓过了吗?”
刘光寺说:“杀回马枪!”
大家都有些疑惑地望着刘光寺。刘光寺说:“看来,你们都是猪肉吃多了,都变成了猪脑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米月娥的小弟弟那么客气吗?只有这么客气,毫不惊动他,米月娥才会不认真防备,她才不会猜到我第一次到她家只是烟雾弹,只是侦察地形,才不会猜到,我们马上会杀回马枪!只有这样,她才会像瓮中之鳖落入我的手掌!”
朱所长说:“那也不见得!我们这么快就返回去,她肯定还没有回家。”
刘光寺说:“我可以跟你们打赌,保证把人抓来!返回早了会抓不到人,迟了也不会抓到人!你们听我的!一分队先封住后门,二分队再封住前门,三分队在周围布防。不发现目标之前,任何人不要暴露自己。不论米月娥从外面进来,还是从里面出去,都要捉活的!万一不行,死的也要!出发!”
事情完全如刘光寺所料,他们回警察局之后,米月娥回了家。米月娥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最安全,他们不会马上返回来。当小弟弟跟她说起刘局长刚才说话如何客气时,米月娥才怀疑这里面有陷阱,就说:“弟弟,那不是什么客气,那是用好话来麻痹你!目的是不让我们受惊,然后他们好再来抓人!他们要找的女老师,肯定就是我!”
弟弟说:“姐,那你快跑吧!”
米月娥轻松地笑笑说:“别急,他们刚走,不会这么快又返回来抓我!我还要把有些档案资料处理好!”
姐弟俩说过话,米月娥正在忙着收拾档案,刘光寺带人来了。布防完毕后,刘光寺说:“鱼已进网!”
米月娥房里亮了一下灯,但马上就熄了。刘光寺怕出意外,马上叫大家做成人梯,翻墙入内。包围圈已缩小得只剩下米月娥的房间。
米月娥已听到屋外有了响声,她轻轻地走到窗口一看,门被人一脚踢开,很多光亮对着她照来。刘光寺大叫一声:“米月娥!你再狡猾也逃不出我手心!”
米月娥先是被吓得全身软瘫了一下,但马上就又精神起来说:“我从来就没有逃过!”
一帮警察将米月娥绑了起来。
刘光寺说:“没有逃过?我若是天亮来抓你,恐怕就又只剩下个热被窝!”
米月娥说:“别啰唆!有什么事就快说!”
刘光寺说:“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