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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波迭起(3)

所谓的高压室,在第一看守所应该是个秘密,跟高干病房差不多,内容却比那儿复杂。这是潘才章几年前的发明,不同的疑犯自然会有不同的需求,这是潘才章的逻辑。既然有需求,就应该有不同层次的满足。所以他发明了这个高压室。

但这只是限于他和王副等几个人之间的绝对隐秘,一般的狱警是无权知道的,他们只知道那儿是禁闭室,关进去的疑犯多是童小牛这样的惯犯和带有某种身份的人。但是刘冬这小子,居然把它喊了出来。

王副匆匆忙忙赶来了,潘才章将小侯打发走,问:“刘冬怎么知道高压室的?”

“这……这……”王副结巴着,不敢说。

“是不是你跟他说的?”潘才章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你这个人,让我怎么说才好?”看得出,潘才章这次是真火了。“眼下啥时候,做事还能这么没脑子。”

王副刚要陈述理由,潘才章摆摆手:“算了,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我告诉你,刘冬的事情可能要黄,你也有个思想准备,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一听这话,王副马上反应过来,说:“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果然,王副去了没多久,刘冬便不再闹了。

但是,高压室三个字,却像阴云一样突然地压住了潘才章的心。

就在这个晚上,汽修厂家属楼老季家里,秘书小田正跟季小菲展开一场谈话。

季小菲是两天前出院的,她的伤还没完全好,脸上的伤虽然结了疤,胸部被童小牛猛踹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她一分钟也不想在医院呆了,不只是那些天天跑来假惺惺跟她道歉的人令她烦,她心里还在惦着另一桩事。

童小牛砸店不是没有来由,也不仅仅是那篇稿子惹的祸,童小牛的手下发现了她跟苏紫的接触,怀疑她把什么东西交给了苏紫。所以,那些借口跑来跟她道歉的人总是明关心暗恐吓地提醒她,叫她少管闲事,不要往是非窝里搅。

“你最好别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到百山集团好好上班吧。”他们说。

可是,季小菲怎能就此罢手?那些证据,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调查到的啊,再说了,她已答应苏紫,一定要帮她讨回公道。

季小菲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凡事不做则罢,一做,就要做到底。

“他到底怎么说?”季小菲仍是判断不准地问小田。

“他说必须要有铁的证据。”

“这么说,他已经在相信苏紫了?”

“我想是的,今天他的表情很痛苦,这我能看出来。”

“可他为什么不组织力量,展开调查?他堂堂的政法书记,不会跟我们一样束手无策吧?”季小菲的脸上充满困惑。

“这正是我要跟你谈的,小菲,我们可能错怪他了,马书记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我相信,他正在着手调查此事。相信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但愿如此吧。”季小菲的语气明显不如小田那么自信。这也难怪,遭受了一系列打击和报复后,她开始变得成熟,也变得多疑。

“小菲,我们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尽快找到那个人,说服他,让他站出来作证。这样真相才能大白,陶实才能鸣冤。”

“很难,田秘书,就凭你和我,很难找到那个人,就算找到,也不敢保证他会站出来。”

小田忽然生出一丝失望。不知为什么,听季小菲到现在还称他田秘书,他的心里禁不住涌出一层感伤。望着眼前端庄秀丽却又愁容满面的季小菲,他忽然想,什么时候她也能跟自己一样,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呢?

老季回来了,一看小田在,没好气地就说:“你再别把她往歪路上领了,难道她吃的苦还不够?”

“爸——”

季小菲赶忙阻止父亲,目光不安地跃在小田脸上。这些天父亲对小田态度越来越坏,说出的话也越来越生分,这让她十分难堪。老季却不管女儿怎么想,仍就气恨恨地说:“田秘书,你是大领导身边的红人,惹了事有人罩着,我家小菲可是平头百姓,往后那些事儿,你给我拿远点。”

小田挨了呛,心里很不是滋味,艰难地站起身,想告辞。可心里真是舍不得走。

季小菲红脸道:“你先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有事我们可以随时联系。”

小田刚走,老季便教训女儿:“往后少跟他来往,领导身边的人,有几个靠得住!”

季小菲对父亲的话很是不满,刚想争辩句什么,母亲在另间屋说话了:“你就少冲孩子发点火,她容易吗?”

一听老婆说他,老季立马乖溜溜地钻厨房里做饭去了。季小菲冲父亲做了个鬼脸,意思是有人替我撑腰。不过很快,她的心情又暗淡下来。

季小菲的母亲一直有病,这些年,父亲为撑这个家,里里外外,累得快要趴下了。可她自己,居然不能为父亲分一点忧,还要让父亲整天为她提心吊胆。一想这个,心头那个信念便开始动摇。也许父亲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真理,该认输时还得认输。

4

三河大酒店里,童小牛正在冲两个看守他的人发火。

这是童百山的主意。童小牛砸了老季的店,还扬言要当着手下面睡掉季小菲,童百山差点没让儿子的混账行为气死。一怒之下,他将童小牛关在了酒店,再三警告:“你最近给我安稳点,再敢出去惹事,我敲断你的腿。”童小牛哪里能听得进去,酒店里关了几天,起先他还忍着,装乖,想做点样子给父亲看。

可很快,他的耐心就不允许他再装下去。这天他要出门,看守他的两个人不让出,童小牛怒了,一脚踢翻椅子说,再敢把我狗一样关在屋子里,我咬死你们。其中一个刚想过来拦他,就见他真的扑上去,猛一下真就给咬住了耳朵。

这两个人是童百山新近招来的,都刚从部队复员下来,自然不知道童小牛是个啥变态事都能干出来的人。被咬住耳朵的那个一阵呱喊,童小牛真是又狠又辣,他的耳朵快被咬掉了。另一个见状,扑通一声跪下:“童哥,饶了我们吧,你走,走哪也行,我们再也不拦你了。”

童小牛这才松开手,呸一口,吐出一团血,恨恨地剜了那家伙一眼,甩手而去。也是巧得很,刚出宾馆,就看见阿黑。阿黑正好跑来跟他说事儿,看见童小牛,脸一下子乐成八瓣。

一上车,阿黑便告状,说东城区的小李子不给面子,敢抓小四儿。

“敢抓小四儿?妈的,他是不想混了!”童小牛骂了一句。大约是宾馆里呆得太腻,童小牛太想找点刺激,遂说,“找个时间,把姓李的约出来。”

两天后的晚上,九点钟,一家咖啡屋里,东城区的小李子如约前来。走进咖啡屋前,他习惯性地四下瞅了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童小牛和阿黑几个等在里面,刚见面,童小牛就说:“先把人放了,多大个事,动不动就抓人?”

小李没理他,找个位子坐下。就在小李落座的空儿,童小牛突然跳起,拎起茶几上的杯子就甩过去。童小牛最恨不给他面子的警察,对这个小李,他窝火已经很久了,原本想着只要他一开口,小李就会殷勤地给他敬烟,赶忙跟他赔不是。谁知这小子竟然如此狂妄。

坐在沙发上的小李轻轻一闪,躲过了杯子。接着悠然地掏出烟,点上。

童小牛忍无可忍,再次甩过一只杯子,说:“长耳朵没,我跟你说话哩!”

小李又是一闪,有点坏笑地盯住童小牛,嘴里喷出一口烟。这个动作带有极大的挑衅性,熟悉童小牛脾气的人都知道,他最受不得别人的嘲弄。童小牛连续说了几声,小李仍然充耳不闻,童小牛一把提起啤酒瓶,扬手就往小李头上砸。身边的阿黑见状,猛扑过去,要夺小李的枪。就在这节骨眼上,咖啡屋突然扑进来几名警察,童小牛意识到自己中了姓李的圈套,手腕已被小李牢牢铐住。

“姓李的,老子饶不了你!”他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

小李轻轻一笑:“带走!”

谁也想不到,童小牛这次会栽大跟斗。在派出所关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他便被送进看守所,案由是袭警。

王副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他最怕看到的人就是童小牛。从小李手里接过童小牛的一瞬,他似乎觉得,小李的目光有点特别,不过他没敢往深处想。

秦默一出山,公安局的空气立马就变了味儿,这个小李,可不简单啊。

办完手续,童小牛被关进他常住的二号囚室。一看见这张脸,囚室里的人立马竖起了头发,王副习惯性地命令了几句,门哐地一响,童小牛便到了他喜欢的另一个世界。

真的,相当一段时间,童小牛都觉得自己有点离不开看守所了。他太喜欢这儿的味道,太喜欢这里面别有滋味的生活。难怪在小李带他上车的一瞬,他阴笑着说:“嘿嘿,你以为老子怕,老子做梦都想进去哩。”

童小牛刚躺到铺上,就有人跑过来。很快,捏脚的捏脚,捶背的捶背。一股久违了的气息包围了他,他眯起眼睛,尽情地享受着。慢慢,他觉得空气有点不对劲,不,不是空气,好像是屋子里多了什么。他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忽然就发现多了张新面孔。

“他是谁?”童小牛猛地起身,瞪住这个不识相的家伙。

原来从他进来到现在,对面的这家伙居然无动于衷。

里面的人谁也不敢说话。童小牛连问了三遍,还是没有人告诉他。这下,他明白了,又往起坐了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侍候他了?”

囚室的人全都哑巴了,空气陡地变紧,疑犯们的目光跳来跳去,不敢落在他俩脸上。童小牛鼻孔哼了一声,有点轻蔑地瞪住眼前这个令他不舒服的白脸男人:“你是从哪个门里进来的?”

白脸男人同样鄙视地挖他一眼,冲站在墙角发抖的小五说:“过来,给我捏捏脚。”小五颤抖着,不敢动。童小牛盯住小五,目光里满是恐吓。

“过来!”白脸男人不满了,喝了一声,小五吓得血色都没了,颤颤地望住童小牛,半天,慢慢往里移步子。

“嗯——?”童小牛鼻孔里嗯出一声。小五吓得立刻停了步子。

“想死呀!”那边的声音更具威胁,小五僵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其他人全都屏了呼吸。

就在白脸男人要喝第二声的当儿,童小牛飞起一脚,朝白脸男人脸上踹过去。这一脚太狠了,也太快了,白脸男人压根没防备,只觉脸上一阵狠痛,血便从眼角流出来。

也是在眨眼间,白脸男人便扑过来,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一只脚已踩住了童小牛脖子。这功夫,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童小牛刚才还不可一世,这阵,已接不上气了,脸憋得通红,两手乱舞,两只大眼珠眼看要憋出来。其余的六个人吓得全都躲在边上,甚至不敢看一眼。

白脸男人只是想教训一下童小牛,见他这么不经踩,脚一松,原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冲小五喊:“这下你过来,替我把脸收拾干净。”

小五这次没敢犹豫,快步挪到里面,正要伸手擦血,童小牛一个恶虎扑食,猛将小五的脑袋拧在手里。号子里立时响起小五的惨叫声。白脸男人不能不出手了,只见他嗖地一个弹起,借起身的空,双手直扑童小牛双眼。童小牛一躲,下身已挨了重重一脚。他哎呀一声,抱着裆蹲下了。白脸男人啐了一口,骂道:“姓童的,有本事冲我来,今天你要不舔干净我脸上的血,老子拧断你脖子。”说着,双手一用劲,童小牛就觉脖子真的要断了。

里面的吵闹声惊动了狱警,两个狱警跑过来,一看是童小牛,没吭声,走了。

白脸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冬。这一次,他算是给了童小牛一点颜色。

老黑慌慌张张跑进办公室,跟童百山说:“不好了,小牛又让抓了进去。”童百山恶恨恨道:“慌什么,没经过事儿呀?”老黑噎了一下,看来童百山在他之前已得知了消息,不过他还是问,要不要找老潘。童百山摆摆手,他正在生潘才章的气呢。

老黑进来前,童百山刚刚跟潘才章通完电话,他原想问一问情况,没想潘才章吞吞吐吐,末了,竟说最近少跟他联系。童百山气得骂了句娘,不过更大的气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儿子,原以为把他关在宾馆,又跟他讲那么多,他会收敛点,没想还是……

老黑要说什么,童百山坚决地止住他:“算了,就让他在里面蹲着。”

“那也得跟老潘打个招呼呀。”

“打什么打,你也犯神经呀,还是嫌我乱得不够?”童百山恨恨地骂了几句,倒在沙发上抽烟去了。是的,他最近有些乱,不只是公司的事,更多的,还是儿子童小牛。

老黑挨了训,刚想要走,童百山叫住他,问童小牛到底因为啥事。他也是刚刚得知儿子被关了进去,具体缘由,还不清楚。老黑把情况说了一遍,童百山猛就意识到什么,忙问:“小四儿关在哪儿?”老黑说不知道。童百山当下就吼了起来,他真是恨死这个木头鬼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狐假虎威,正事上却没一点脑子。见老黑还傻在那,气不打一处来地骂:“还磨蹭什么,快去打听呀!”

这一次,童百山把情况估计错了。老黑打听了整整一天,居然没能打听到小四儿的消息。老黑纳闷死了,往常人前脚进,后脚电话就跟着过来,可这次,几乎问遍了所有关系,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跟他打哈哈。老黑没敢将这一情况告诉童百山,继续耐上性子打听。可是这一继续,老黑便惊出一身汗。

“不会吧?”就在老黑纳闷的空儿,童百山打来电话,声色俱厉地说:“马上找关系,把小四儿弄出来!”

看来,童百山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情况的确很糟。面对着一大摞群众来信,马其鸣无比震惊。不过,他还是很感谢秦默,要不是他,掌握这些情况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信来自各个角落,内容五花八门,主题却都一样:控诉或是揭发。马其鸣真是不敢相信,小小的三河市,竟有这么多冤情,象征着正义和威严的公检法内部,腐败和贪婪竟是如此猖獗。单是秦默转给他的这些检举公安内部腐败的信,就足以令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汗颜。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如此草菅人命。

小小的看守所,屡次发生狱霸打伤打残人犯的事,更不可理喻的是,有人竟以此为乐,将人犯之间互相修理互相体罚的事视为精神享受,还在里面推广。更有人打着法律和正义的旗号,干着伤天害理的事。

他们这是在犯罪,是在玷污!

三河公安内部有人偷梁换柱,找人顶罪,而且组织化、系统化。那些触犯了刑律或治安条例,又不愿接受处罚的,只要掏钱,便有人替他们接受改造。更奇怪的是,这样的事居然能形成产业,能跟经济生活和政治生活扯上关系。

可怕,可怕至极!

马其鸣愤愤地将信推到一边。看来,三河市并不是他看到的那个三河市,也不是他向往中的那个三河市,而是……是什么呢?马其鸣愤怒得一时找不到妥帖的词。

就在两天前,他跟秦默分析汇总基层督察情况时,他还很自信地说:“我们不要那么悲观,不要看到一片乌云就把整个阳光说没了,公检法内部是存在一些问题,但我相信是个别,是少数。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看到主流……”

现在,轮到他怀疑了。关于三河公安的种种传闻,看来并不是危言耸听,也非空穴来风,而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可怕的存在。

秦默跟他检讨过,说自个没把好这个舵,让船抛了锚,让航向出了大偏差。秦默还告诉他,这样的检讨他曾经向市委做过,也以诚恳的态度请求过市委,要求市委下决心掀开这个盖子,掀开这一个个不为人知的黑幕。可是市委最终还是犹豫了。

在事关三河形象的重大抉择面前,巨大的意见分歧和各种压力混合在一起,不断地有人向秦默施压,对他发出警告,说胆敢掀开这个盖子,第一个炸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这个老公安。秦默彷徨,秦默苦闷,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选择逃避,选择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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