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芳菁看胖女人下楼去了，便放低声音说：我想叫你想办法给我开一二节公开课。”贾敏捷不置可否，说：“我看你还在当一条只犁田不看路的老黄牛，就连最近的大学同学会也没去开。”欧阳芳菁问几时新开的同学会，我怎么没收到通知？”贾敏捷依然不作回答，接着说你怎知道我们同班的同学，其中有几个翘楚人物，现在发展到哪个地步了？先说说张一彪吧！你怎知道我同张一彪在大学中是密友，当时因他有恋于洪阳葵，所以数次吩咐我阻止你对洪阳葵的好感，我在你面前故意诋毁洪阳葵，说她长得象屍身似的。现在张一彪已早有家室了，我直到现在才把这实话向你讲出来。倘还放在肚子里，是会影响我的身心健康的。你别看张一彪这个人，却清正廉明得很，现在已升到新华社驻霞市记者站站长了。论职位，相当于正县级干部。他出门采访，连市里党委出行，也由他自己来决定到底去不去随行。他凡在市内采访，宁坐公交，不乘小轿车。你今后要多多同张一彪联系，他虽然性格暴躁点，但为人正直，又讲同学间义气，肯帮助别人，今后你碰到难处，他其实是很愿意帮助你的。”欧阳芳菁听罢，感慨良多，说：“男女间的情爱，本身就是自私的。对于这一点，我不怪张一彪，也不怪你。洪阳葵是不会爱上我这个思想左右摇摆的人的。再说，她在各方面比我优秀，也比我努力。如果我俩组成家庭的话，我会觉得太吃力。这种吃力不属于经济方面，而是属于我身心的自我压力。想不到张一彪这人，如今这样发展了，他也算是为他死去的父亲争了气。”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欧阳芳菁用啤酒开开了一瓶啤酒，拿圆桌上已放着的一团用透明塑料袋密封着的杯盏，用手指掐进去掰开来，然后把杯盏摆好。贾敏捷则拿起一根筷子，用筷子头戳进塑料袋，“嘭”地一声，塑料袋顿时炸开，露出里面放的杯盏来。他拿起一个酒杯，欧阳芳菁分别斟了两杯啤酒，说这农家乐里的胖女人是会做生意的，拎来五瓶啤酒，我们肯定喝不了。”贾敏捷说咱两人合起来的酒量大概也只能喝完一瓶啤酒。”他抿了一口酒后说：“要说我班的翘楚人物，比张一彪年龄小、职位也比他髙的，是史可飞。他大学毕业后，他同我一同被分到泰顺去教书。我弃掉工作不去，他毕竟是浦江地方一个农民家庭的人，去了。我曾同你说过：‘象史可飞这样的人到泰顺去，还能干出些什么？’看来，我这句话说错了。这史可飞，说他有官运嘛，也是有的。说句实在话，也是靠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到泰顺后，便被分到了泰顺中学。”欧阳芳菁插嘴道：“史可飞起步就比我高，分到了泰顺县一流中学。而我呢？被分到了乡村中的横窦中学，这还是我县当时的教育局局长照顾的呢！”贾敏捷继而说：“那史可飞在泰顺中学教书教了七年，始祸福并至。拿祸来说，他生了缺少营养的肾亏症，平时出冷汗、头晕、竟卧病不起。这时他已廿四五岁光景。病到奄奄一息时，他租住房子中的房东大娘的一个独生女儿，于心不忍，到药店中开了副中药煎成汤汁，让他喝下。史可飞喝了中药后，发了一阵汗，感觉好多了。就这样两人有了接触，便产生了感情。你说那个房东大娘的女儿，论文凭没文凭，论工作又没工作，史可飞竟毫不计较，病好后，同那女子结了婚。事也凑巧，泰顺县委书记缺个文书，便把史可飞调去当了自己的文书。史可飞在县委书记的身边干了三年，县委书记升迁到省里当省委书记去了，便把史可飞带到省里。这时省委里有一个支边名额，史可飞还没到而立之年，向省委书记提出要求去支边，史可飞于是到新疆支边了一年，回省委后，被提了一级，由省委办公厅副主任提为省委办公厅主任。他的那个还没正式工作的老婆，才被安排了正式工作。他17岁上的大学，现在只不过三十刚出头的年龄。前个月我班开同学会，史可飞也没去开，听说他同省委书记一起到北京开会去了。象史可飞这样年轻有为的人，可说是前程似锦。”欧阳芳菁说：“史可飞同学在大学就读时，头上长着黄头发，纯粹还是个小孩子，也从无同女同学扭扭捏捏过，是最纯粹不过的人了，这是他的本性使然，走政工工作这条路，是适应于象他这样的人的。”
只听得“噔噔噔”一阵脚踏楼板响，胖女人气喘吁吁地胸前端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盂盆，大盂盆中放着三菜一汤，上楼来了。她看前次上楼送糯米丸发话时，引起这两个人客的大笑，这次她抿着嘴，不敢多说话。见两个人客文绉绉的，毫无讪笑她的样子，把三菜一汤端到圆桌上后，忍不住说：“你们点的糯米丸儿、炒锦粉、烧山芋、卤猪肉，还有这碗海鲜汤，都上齐了。这四菜一汤呀，都是我店的招牌菜，也都是现在很风行的绿色食物，又讲究个营养搭配。你俩慢慢受用吧！”说完，再无别话可说，扭着粗腰端着大盂盆下楼去了。贾敏捷和欧阳芳菁听那胖女人说到“搭配”和“受用”两词，本想发笑，但到底是忍住了。
贾敏捷慢慢地剥开一个烧山芋，边吃边说：“欧阳兄，你还记得叶荣国吗？”欧阳芳菁说：“叶荣国我怎么忘得了，他虽然出身于工人家庭，家中兄弟姐妹多，做学生时生活贫困，但却没有一点大学生的穷酸相，在班级中，他同我的关系最好了，我同你的关系只能算是第二位。”贾敏捷说我曾为叶荣国写了一篇报道，对他我是最了解不过的了。他小学未毕业便辍学，在瑞安县东风机械厂当了8年的工人，以瑞安文科高考第三名的成绩成为我们同窗，毕业后又考取佛经研究生，1985年被推举为瑞四中校长。1990年，他颇有眼光地在瑞四中这一普通中学中开设了电脑班，到前年电脑班毕业生已有300余人，得到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当地群众夸叶荣国有眼光，叶荣国真诚地回答说：‘办学校要注重经世致用。’不久，瑞安撤县并市，附近山区农民纷纷丢下旧屋搬到市内新居中，叶荣国买下了学校附近山上的几间旧木屋，以作为学校教师的‘避暑山庄’，教师们皆大欢喜。叶荣国自有其理论：‘这叫做经师至用，又叫做返朴归真。’去年，瑞安市委领导找叶荣国谈心，何他你任瑞四中校长前，这中学巳连换了四名校长，都搞不好。你能搞好这个学校的诀窍是什么？叶荣国吱唔了半天，才说出藏在心中已达十年之久的秘密：‘对教师好一点，以德治校。’不久，市党委决定把叶荣国作为任职，安，396，市教育局长的考察对象，派市委组织部长同他谈心。叶荣国为难地对组织部长说：‘叫我管一个学校，马马虎虎总算管起来了。叫我管一个市的教育，恐怕这老一套不管用。’组织部长诙谐地回答他：‘德法兼施，准管用。’不久，叶荣国走马上任，当了瑞安市教育局局长。”欧阳芳菁听罢，惊喜地说想不到我的至友叶荣国同学当了瑞安市教育局局长了。”
贾敏捷说上面我所说的，都是须眉中的翘楚人物。在我班中，还有巾帼中的翘楚人物。这里我单说一个，就是那洪阳葵。洪阳葵大学毕业后，分配进平阳中学。因为普通话特准，又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被调进霞市第六中学教书，现已升为霞市六中的校长。她年龄还仅三十出头，看这势头，将来还是要发展的。”欧阳芳菁说洪阳葵的近况，我听说过，她写了好几本获奖剧本。听我的少年朋友、县越剧团团长林显挑说，洪阳葵写的《枯井案》剧本，人物线索很是清晰，人物唱词尤为华丽，所以县越剧团把它搬上舞台。在排演《枯井案》期间，洪阳葵每逢周曰，必到我县越剧团中去指导排演。洪阳葵这个人，在我市创作剧本方面，可说是一枝独秀，却偏偏当了校长，真叫是用人不适嘛！把她调到霞市文化局局长这个位置上去，倒是对了的专业的。但我看她15个火辣辣的脾气，当了校长也可说是没委屈了她了。有言道：‘玉于0中沽高价，钗在奁中待时飞，，以我看，这条钗是一时半日难以起飞的。”贾敏捷笑道欧阳兄，你这句话可是说得不对了。洪阳葵这个人，你还没有真正理解她。她虽然嘴倔一点，但是心地却很善良。除了这四个翘楚人物，我们班除了还坚守教师岗位的一些同学，又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副局级以上的职位了。你还记得吗？钟凌云同学已当了市公安局里的教导员。”欧阳芳菁感慨地说凌云同学对人挺好的，想当年我上外国文学课时觉得记笔记挺累的，就懒得记。到考试临头，还是凌云同学把自己的笔记本让我抄了复习，才使我通过了外国文学这门课。事情也有些奇怪，怎么当年同我关系要好的同窗，现在都上了档次。”贾敏捷说这叫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同你讲了我班这么多翘楚人物，你叫我要帮助的私事，还需要我再指点吗？”欧阳芳菁说我懂了，我懂了。但是，要到洪阳葵和叶荣国那里去开公开课，这有如搭了梯子上了一个山巅，但要到开公开课那个山巅上去，还隔着一条沟壑。我总不能说要到他们那儿去上公开课，他们就能安排起来给我上吧！起码得等市教育局发下文件，定下在哪日在哪里上市级公开课，下面各学校再由下而上进行选拔，选拔上了，我才有资格上公开课。”贾敏捷说：“你们做教师的，具体怎么上公开课我不懂，有一点我可要提醒你：你想开公开课，首先得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比如说你向洪阳葵要求想开公开课，你起码得打一个电话给她，提出要求。咱们同学之间的教学能力，都是相互了解的。她可能一时安排不了，也可能一口回绝，但是我敢担保，她不会把你的要求抛到脑后去。今后你碰到什么事，咱们再作商量。”说完，欧阳芳菁给胖女人付了饭钱后，两人离开绿牡丹农家乐，相互言别。
欧阳芳菁回到嘉庭镇，时已傍晚。他在街道饮食店中吃了碗面条，回到租房中，躺在木床上安歇着。安歇了一会儿，遥听箬竹溪水浪头拍岸的声音，那溪面上吹来的阵风，呼呼地从窗外掠过。这一切，使他的身心显得分外疲软，也使周围的一切显得分外岑寂。他拿出一本大学第一届同学会纪念文集，找到了洪阳葵的电话号码。要说打洪阳葵家的电话，欧阳芳菁是需要勇气和岑静的环境的。勇气靠自己的评职称需要来填补，环境嘛！楼下两百米以外，是一条坦坦荡荡、浩浩汤汤流淌着的箬竹溪，箬竹溪对岸，是生他养他的家乡竹箬村，还有比这个环境更适宜于向他的同窗女友求助的吗？他不再犹豫，用手机把洪阳葵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接电话的女人正是洪阳葵，问道是欧阳芳菁吗？”欧阳芳菁一听到洪阳葵的声音，心里就平静多了，说：“是的，洪校长，我想今年申报中学高级。”没等他把话说完，那头洪阳葵说芳菁，你这几年竟然在搞些什么？张一彪都上了正高了，我的副高已评上数年，现在正想报正高呢！”欧阳芳菁听罢，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竟一时语塞，半晌发不出话来。手机里传来洪阳葵的声音你说话呀！你报中学高级就去报嘛，有谁不给你报？你放大胆地去报嘛！”欧阳芳菁着急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分数太低，今年报了被局里刷下来了。现在想请你代我想办法在你校开节市级公开课，加点分数，以好明年上得去。”洪阳葵矜持了一会儿，声音柔软多了，说：“你想开公开课？这可不是我手中出的，等段时间再说吧！”说罢，“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欧阳芳菁望着自己手机上对方已挂断电话的显示标志，自言自语道十多年过去了，洪阳葵在我面前的傲气仍没改。”大概过了一个来月，洪阳葵忽然打电话给欧阳芳菁芳菁，你不是想开公开课吗？我校明天有市教育局安排的教研活动，有几名青年教师要开几节公开课，你就来听一下好了。”欧阳芳菁听罢，一时踟躇不决，吱吱唔唔地说光听一下有用吗？”这时的洪阳葵显然生气了，说你老是煨在学校中不同外界接触，教学水平怎么提高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又“啪”地一声挂了电话。弄得欧阳芳菁哭笑不得，拿不定主意，打电话给贾敏捷，说：“洪阳葵这人真有意思，我曾叫她在她学校中为我安排一节公开课。等了一个来月，她才叫我到她学校里听一下公开课。”贾敏捷笑道她叫你这头老黄牛出来蹓跶一下，你就出来蹓跶一下嘛。市公开课是由市教育局中的教研员指名开的，如果由她出面叫你开一节公开课，恐怕被人说闲话，以此叫你去听一下。名叫教研，教后再研。凡教师开了公开课后，我想大家坐在一起总得研讨一下。到时你对别人一节公开课的品评发言得积极一点，提出自己的看法，引起市教育局教研员的注意，人家临时叫你上一节公开课也是有这种可能的。总而言之，开公开课的机会是要靠你自己创造的，而不是为了你一个人的评职称需要，市教育局才给你为开公开课而开公开课。”经贾敏捷这一番话的指点，欧阳芳菁就不再犹豫，第二天起个大早，狠了狠心，向学校教务处请了一天的假，踏上去霞市六中听市公开课的路径。
大凡人去做事，顺当起来就一溜儿顺风，顿挫起来却会频遭阻碍，显得惨云凄雾、千回百转的。第二天一早，欧阳芳菁只带了一支笔，衣兜中又揣了一个笔记本，到霞市六中来听课。进入六中校门，见来听课的教师大多数是青年女教师。她们总想把自己打扮成美的使者，但也揣着份小心，惟恐打扮出格，受到领导批评。一眼瞥去，打扮出挑点的一个，只不过穿着条露腿的短黑裙，那露腿连同鉍着脚胴脖子，又不曾穿着长筒丝袜；另一个打扮稍显开放些的，把背脊上方露作一个圆圈形，又惟恐招来非议似的，别出心裁地用一对玄色背身衣带在圆圈中央系成一个蝴蝶结。她们一律不戴首饰、项链，大多没搽花粉。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不过抿了点唇裔而已。无论男女教师，也绝无一人把头发染成色彩斑斓之类的。欧阳芳菁身处这种环境，觉得自己已置身于一种严肃的氛围之中。心想不论是城里乡下，现在都'在提倡绿色校@，这“绿色”两字，都同样是关于人与物的。
忽然，一个身材高挑、把头发络到脑后用灰色橡皮筋系住末梢稍上处、上身穿着旧色的印有直条剑竹竹节绿色图案的宽大衬衫、下身在衬衫里头穿了条直筒青色女裤、脚上穿了双白色尼龙丝袜、脚底穿了双女式广口黑布鞋的女人，走过天井，向校门中的前幢教学楼走去。那女人在打扮上尽是平凡，但举手投足之间，已露出翩翩风度，落落大方，其中也少不了娟娟风姿的。使欧阳芳菁不禁眼前一亮，甚感眼熟，但一时认不出她是谁来。这时，那女人瞥见站在天井中稍露茫然之色的欧阳芳菁，向他点了一下头，进楼去了。这时的欧阳芳菁不再思量，不禁笑了，这高挑女人，不是洪阳葵又是谁呢？有诗为证：
孤兰生幽园，芊芊众草没。
虽承阳春晖，乌丝隐霜雪。
忆昔花当时，清隽且秀婉。
今卸女红装，着我素朴裳。
荣华若箬水，绿艳仍犹存。
晶莹何所寄？丹心滋蕙芳。
直木干云汉，丽曰映碧窗。
倘问女儿志，筝音流清越。
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