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安迪带程凡来到一间叫流逝的书吧，这是于飞扬最喜欢带她来的地方。他喜欢静，在寂静中听时光流逝。第一次来的时候，于飞扬说：时光是流逝的，让人伤感，但是爱不会。以前我一个人经常来这里听时光流逝，可是今晚我听不到了，因为爱不会流逝。爱是可以定格的。
以前安迪认为那是于飞扬的情话而已，可是今天晚上，她也听到了时光流逝的声音，爱的人不在身边所有事物都是流逝的。
室内温暖如春，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坐在吧台里面。据说是个软件天才，早年的几款游戏都申请了专利，收入颇丰，豪宅香车美女围绕，娶妻也是豪门女。后来婚姻不如意，妻子频繁出轨，为了报复他也常带美女回家……忽然有一天他放下一切，在这僻静处开了一间书吧，安安静静地生活起来。最初，许多人慕名而来，又扫兴而去。因为他们见到的再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青年才俊，而是一个安于一隅斯文腼腆的读书人。于是，好奇的人再不来了，大浪淘沙真心喜欢这书吧氛围的顾客却一直留了下来。一个晚上花百十块钱，便可享受心的安静。
有顾客进来他点头微笑，手旁有咖啡机和成堆的书。顾客点了咖啡他马上就煮，煮完放在吧台上等顾客自己来端。四面墙壁都做成书架，四壁灯光雪亮方便顾客取书。每张桌子上都盛开时令鲜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康乃馨、薰衣草不停变换。上面垂悬小吊灯，需要情调的也可以点蜡烛。
安迪进门时老板似乎吃了一惊，眼光落在身边的程凡身上。不过很快释然，表情恢复平静，慢慢给安迪他们煮了咖啡，清苦的香气蔓延。
安迪带着程凡走进最里面的一排座位，打开桌上面的吊灯。
书吧格局私密性很强，一排排半人高的隔音板，阻挡了一部分窃窃私语，也阻挡了一对对跑到这里谈恋爱的小情侣们的肢体语言。桌子上有蜡烛，原木桌上空挂着吊灯。这里集书吧和咖啡厅一体目的宽泛，就算谈情说爱也影响不到别人。
“你确定你带我过来看书？”程凡问。表情似笑非笑，完全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我带你来听时光流逝。现在我们各自去选书。”在这个地方安迪可以理所当然地不和程凡交流。其实她不怕和他说说小时候的事，只是今天程凡抱了满怀的玫瑰上门，安迪有些忐忑。
程凡说：“时间是不流逝的，流逝的是我们。”
安迪一笑转身去休闲区认真选书，眼角余光却一直在程凡这边转来转去。休闲区上了许多新书，她甚至不知道该选哪一本，偏偏这书吧里有规定只能选一本。架子上贴了纸条：人生取舍从选书开始。哲理意味太浓，让人不好意思坏了规矩。
程凡盯着安迪模糊的身影，她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羊绒裙，配紫色围巾，高雅又不失婉约，背影窈窕。
正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看这小女子打算耍什么花样。眼前香风拂过，一个媚色十足的清瘦女子飘过来，张扬的橘红色小毛衣，皮短裙，高筒靴。“嗨，帅哥。”
程凡有一瞬间的迷惑，差点以为自己身在酒吧，难道现在的姑娘已经习惯随地搭讪？程凡不是个龌龊的男人，却也有个带颜色的心，遇见美女往往会多看两眼。现在清秀姑娘主动来搭讪，出于礼貌他也愿意周旋。只是时间不对安迪马上就会回来的。
程凡微笑着双臂抱在胸前，做出一副“姑娘你找错了人哦”的表情。
姑娘并不理会径直坐下来，左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盯着程凡看。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你眼睛里有东西。”
程凡向安迪方向瞟了一眼，发现她还在慢悠悠挑书，拿一本再放下一本。于是又说：“还好你没看见我眼睛里的杀气。”
“杀掉你的理智吗？”姑娘用脚在桌子底下撩了一下，准备擦过程凡的腿，他没有躲端起面前的咖啡说：“你不是来看书的？”
“我是来看人的。”姑娘身子前倾，双肘几乎跃过小桌中轴线。
“其实……你的位置有人。”程凡说。
姑娘忽然笑了说：“帅哥，你听没听过这样一个鬼故事。无论是坐公交地铁还是在候车厅，当你找到一个位子刚要做下去的时候，总会有人瓮声瓮气地告诉你：这里有人。天啊，你居然啥也看不见！”
程凡笑了。“小姑娘，笑话不是这样讲的。”
“那你教我，怎样讲？”她又向前凑了一下。
程凡问：“你家住几楼？”
姑娘脱口而出：“十六。”
程凡说：“听好了，某一天你加班回家的时候，走进电梯里面空无一人，你熟练地摁了下十六，然后垂手站立。忽然你发现，八楼的指示灯亮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姑娘不屑地说：“这算什么笑话。当然是有人在八楼下了……什么？你……你这个坏蛋！”姑娘脸色变了，愤怒和恐惧让她失去了矜持，她抬手去拍他的肩膀，“呀，你这个人太坏了，我晚上不敢回家怎么办……”
忽然眼前一黑，一个黑影山一样遮住了他们头上的光。姑娘和程凡同时诧异抬头，姑娘脱口而出：“汪小楚，你来这里做什么？”
汪小楚说：“我是来弹古琴的，你不知道吗，我最近没有演出的时候一直在这里弹古琴。对了，你怎么会知道，你只知道我会在某个纪念日送你迪奥，然后你打扮起来光彩照人的吸引渣男的目光。”
程凡说：“请说话客气点，我不是渣男，另外，也请对自己的女朋友尊重一些。”
“好，我尊重你。”汪小楚一抬手重拳出击，程凡应声倒在座位上。
“欧阳琪，看你找的是什么货色。”汪小楚头冲出书吧，欧阳琪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欧阳琪一直追到他的工作室兼宿舍，屋子黑着他没有回来。打电话处于关机状态。欧阳琪开灯，集体供暖屋子里很热，她洗了一个热水澡。一个小时过去了，汪小楚没有回家。她有些沮丧也有些饿，到厨房找吃的，打开灯忽然就愣住了。餐桌上很凌乱，两盘剩菜，半碗汤，还有……两双筷子！居然有两双筷子！欧阳琪觉得脑袋一热，快步走过去拉开冰箱，满满一冰箱的蔬菜水果还有坚果。冷气一波波涌到她脸上，欧阳琪好像是傻掉了，平时只有汪小楚一个人吃饭，哪里来的两双筷子？还有这冰箱，他向来是个懒散的人，又几时想起过给冰箱添东西？她平日是在家里住的，周末和汪小楚在这里团聚，也不做饭都是叫外卖或者出去吃。既然在婚姻中谈恋爱，那么就将恋爱到底，她才不要沉溺到琐碎的家务中去——给汪小楚这个懒鬼收拾屋子，洗臭袜子。所以平时各不打扰，她偶尔乱了规矩想来的时候都是事先打电话，汪小楚知道她的脾气，都会提前叫一个钟点工，将屋子收拾至适合人类居住。
欧阳琪坐在沙发里发了半夜呆，她每天都不跟汪小楚在一起，可是她确定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日子自由而笃定。这笃定在今晚生生像被撕裂了，漏了许多的洞。
汪小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他惊醒了她，她也惊着了他。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互相对视。
欧阳琪说：“你平时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吗？”
汪小楚一挑眉毛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欧阳琪披上外套，走到他面前，忽然扬起手“啪”的一声世界静止了。然后她转身拉开门，蹬蹬跑下楼去。汪小楚在后面喊：“欧阳琪，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不跟我在一起的那些晚上，你就是清清白白一个人回家的吗？”
预计戏码是这样的，选完书回到座位的安迪，见程凡正跟一个美女聊得火热，便很潇洒地说一句：“你们聊！”然后转身走人。既表明了自己对程凡不在乎，还捎带了那么一点轻蔑。没想到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她听到响声的时候，汪小楚和欧阳琪已经相继风一样地离开了。
程凡唇角挂着血珠一脸的懵懂和委屈，安迪打开包包，递了纸巾给他。安迪知道他无辜却不能表现出来，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冷一些，以便离责备远一些，离关切也远一些，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突发事件。
“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安迪到底忍不住问，毕竟心里有愧疚。这戏演的太乱了，三个人都不同程度受到了伤害。这是她的过失。
程凡试图解释。“安迪，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不认识那姑娘。”
安迪摆手。“你不用跟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事。”
程凡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又沮丧，又愤怒，又无奈。
两个人走出书吧，经过老板身边时，他欠起身子点头微笑算是相送。刚才的事仿佛并没有发生，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个晚上注定被毁掉了，程凡默默送安迪回家，到了楼下他们都想说什么，却都没有说出口。程凡一只手握在口袋里，那是他订做的一条链子，却实在没有勇气在这样的氛围下送给她，只在心里深切地叹息一声倒车离去。
安迪见他开车走了，马上掏出手机给欧阳琪打电话，急切而愧疚地说：“欧阳，对不住，对不住，没想到出了这种突发事件，你放心，明天我一定跟汪小楚解释清楚。”
欧阳琪懒懒地道：“我还要谢谢你呢，没有今天晚上的事，我也许还会一直傻下去。”
“欧阳，你听我说，你别难过。”安迪有点语无伦次，她从小到大从不欠谁的情意，现在却给欧阳琪捅了这么大一个娄子，心里焦急得要死。如果不是时间晚了，她恨不得马上就联系汪小楚，讲清楚今天的事情。
欧阳琪说：“我真没事，我现在好好的，明天见面我详细跟你说。”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浮在空中的生活
中午，安迪开着车来到三三酒吧。
原木门柱，原木台阶。戴着帽子的门童弯腰道：“女士，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我们下午七点上班。”
安迪说：“我找人。”
“请问您找谁？”
“汪小楚，他在里面吗？”
“在，在。”门童上下打量安迪，“请进。”
安迪推开门好像跌进了另一个世界。灯光幽暗只有中间圆形的舞台上有几束光柱。有人在弹吉他，有人在唱歌。因为眼睛不适应，搜寻了一下没有发现汪小楚。
这时，门童很殷勤地走了进来，用手一指角落里的一个背影说：“他在那儿。”并喊了一声，“嗨，汪小楚，有美女找你。”
汪小楚背对着门口正在调音，回头看到在门口的光影处，安迪像一株木棉树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他心里有小小的颤动：她来做什么？
汪小楚走过来直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儿？不是找错人了吧。”
“我就是来找你的。”安迪说，“怎么，不打算接待我？”
汪小楚一笑，找了皮筋将头发绑起来。“这边请坐吧，这里乱。”安迪在瞬间消逝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腼腆，看似不羁的汪小楚说不定骨子里也有一片柔情。
安迪跟着他绕过那些桌子，来到远离舞台的一个小角落。汪小楚打开一盏灯，周围亮出了一片光晕。
“说吧，什么事？”汪小楚自角落里拿了一听可乐“啪”地打开，用手一弹饮料稳稳当当地滑在安迪面前。
“谢谢，我不喝汽水。”安迪说，“开门见山吧，我是为欧阳琪来的。”
汪小楚坐直身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安迪有点急切。“昨天晚上的事情是我的错，跟欧阳无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安迪将自己和程凡的事情全盘托出，为了洗清欧阳琪她也顾不得了。
汪小楚确实很意外，他睁大了眼睛，一直等安迪说完才发表意见。“他追你，你不喜欢，直接拒绝不可以吗？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安迪说：“不是这样。我有复杂的理由，现在你可以原谅欧阳了？”
汪小楚说：“美女，我也没怪她啊，你不用内疚。我媳妇那人，我知道。我们从开始在一起就这样打打闹闹的，我们就是在谈恋爱。谈恋爱本来就是不消停，吃醋，吵架，和好，甩耳光，一直都这样，是不是？”
“这我就放心了。昨天晚上被你们吓死了。”安迪做捂胸口状，其实一晚上她都没睡好，梦里都是欧阳哭着跟她讨要说法。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我们的矛盾已经升级了。”汪小楚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跟你没关系，正好你来了帮我给她带句话吧，反正她也不接我电话。”
安迪双手握住可乐罐，直觉告诉她还是和昨晚有关。
“我老婆昨晚突然跑到我那里去睡，结果我一夜没回去。就这样，她早上甩了我一个耳光跑了，一直到现在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没办法。”
“你一晚上没回去！”安迪口气很重地一字字说出来，“哪个老婆会不生气？”
汪小楚用手指敲着桌面说：“你知道你老公每天几点回家吗？”
安迪突然有些窘，心里大骂欧阳琪八百遍：八婆。她肯定是将自己也是走婚族的事情跟汪小楚说了。
安迪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个年轻的男歌手面前，表现一下成熟和对走婚的态度，她淡淡地说：“我和我老公是互相信任的。走婚族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信任。”
“任何珍贵的感情和人你都会不由自主的选择信任，信任在婚姻状态中只是一种选择。”
“最珍贵怎么会选择？”安迪对汪小楚的论调不以为然。
“其实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我爱欧阳琪，我也爱另一种生活，好吃的饭菜，拉开冰箱永远满满当当的。欧阳琪不能给我这些，我们的婚姻也不行，你知道吧。我现在的状态是和欧阳琪恋爱，同时我还顺便享受了生活。你别想歪了。”见安迪神色有异，他解释说，“我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也没有爱上别人，是我这里的那些歌手，她们自愿的。”
“可是这生活是你选择的。”
“每一个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
安迪突然觉得谈话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她站起来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再见。”
汪小楚也站起来。“麻烦给欧阳琪带句话，不是她想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