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是找帅场长谈判的。明人不说暗话,陆家桥的松树山总不能老长着外人的欢喜不是?人家能干成事儿,咱咋不能?咱陆家桥人没长脑子没长手哇?”大七子出口便怨气冲天,话里话外都摆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他瞥了一眼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的帅开文,阴阳怪气地放缓了语速,“当然了,今儿个来既不是为了挑衅打架,也不是为了寻衅滋事找别扭,而是就松树山的使用权能否转让进行友好的磋商。开个价吧帅场长,你拍拍屁股走人有什么条件?别担心,三万五万的补偿费我还能掏得起!”
大七子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管月翠暗暗吃惊,她知道他来意不善。大七子既然盯上了松树山,没有结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什么是理?他认准的理就是理。和他一开始还能以理论理,一旦说戗了讲僵了顶牛了,那就什么理也不是了。因此,她得趁大七子还没有“屎浑了肠子”前,掐掉他自以为是的芽胚!
帅开文还在愕然与讶异中没有缓过心神,不明白一向与己无涉的大七子为什么突然地就起了强取硬夺的念头,产生了轰撵他的企图,明眸善睐的管月翠却忽然“扑哧”一笑。
“嫂子笑么子?”大七子被她笑得心里面起了毛。
“笑么子?不好笑么?人家干得好好的,凭啥要转让?”管月翠收敛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松树山闲置那么久你干吗去了?人家辛辛苦苦开发了,费尽心机干出了点名堂了,你却颐指气使地来摘桃子,明火执仗地要赶人家走,这不是无理取闹么?且不说帅场长答应不答应,村里能答应?所以我劝你,有想法尽可去找村长谈,找村委会谈,绝不可以在这里胡搅蛮缠逼迫帅场长就范!”
她的话很尖刻,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大七子不气也不恼。大七子有大七子的想法。“嫂子,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可你想过没有,村长能听我的?村委会能听我的?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找去,一句话还未说完,早有十句话在那里等着了,能拗过他们?不骂个狗血喷头才怪哩!说僵了闹崩了还不立马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今后有好事能给你?不说反倒能耳根清净。可是,该我说的话倘若改由帅场长去说,结果就大不相同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所以才上山来找帅场长。不上山怎么和帅场长商量?一商量没准儿还真能得到帅场长的同情、理解哩!我说得对吧,帅场长?”
他说得既一厢情愿又冠冕堂皇,这一厢情愿的冠冕堂皇也只有大七子这种总是把自己的愿望当作客观事实的人才能说得出口。管月翠苦笑着摇摇头;气势汹汹来抢人家的山场,张牙舞爪来砸人家的饭碗,还要人家帮忙说合说砸得应该、抢得合理,天下焉有这等“从此你我两讫”的便宜事?
出乎意外的是,已经醒过味儿、缓过心神的帅开文居然连连点头,说:“我就喜欢大七子这种简约性格,直来直去没有任何弯弯绕。行,我答应你,可以谈,而且可以敞开来谈!”
大七子一时有点不相信:“真的?”
“离‘真的’尚远,删繁就简也不能一下子删到这种程度不是?首先我要了解,你们要我转让有没有足够多的理由?其次,你们是否具备了顺利接手的条件?”帅开文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是进屋详谈吧,我给你们烧壶开水沏杯热茶,咱们边喝边聊。咋样?”
大七子是顺毛驴,帅开文一客气,他反倒显得有些不自在了。连忙推托:“算了算了,甭进屋了,一大早的喝什么茶?”他的两个弟兄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插嘴:“你那屋少椅没凳的,都往床铺上压,还不压塌了呀?”“坐哪儿不是坐,与其屋里闷着,还不如找棵松树坐下,又有风又有荫凉,还能闻到一阵阵的花香,爽着哩!”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主随客便了。”帅开文扭头招呼跛脚青年,“小佟,拿几个马扎过来!”
大七子忙说:“和哥几个不用客气。砂地上干净得很,盘腿一坐就得。”
小佟拿来马扎。大七子坚持不要,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了松树下。一坐下就众星拱月地瞅着帅开文,渴骥奔泉地期待下文。
管月翠不知道帅开文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拱手相让的!松树山成长着他的事业、茁壮着他的梦想哇,就这么三言两语被这几个不着调的浑小子说动了?由此生出了畏惧之心了?她不相信。因此,她要拭目以待。
头顶上这棵松树的翼展伸得很开,大概是过早失去了主干,傍枝侧杈倒显得益发的俊挺,四散而开地筛下了一地的阴影;隐隐听得见风的呼啸,是那种低低的吼叫,稍不留意,就又若有似无了。徐风在他类树上能挂出掠过的形状,蹿上了一簇簇集束性针叶时就只能翻越着穿行了。
孤松的不远处是一个较大的空场,可以看出久远年代砍伐的树根,树根残留的附近都栽上了树苗,有的是油松,有的是马尾松,有的却是刺槐和山榆——显然是帅开文后来补栽的。踵武前贤哇,虽然暂时还不起眼儿,葱茏起来却一定能夺人眼球。绿起来与富起来总是相伴而行的,这也是养殖场长盛持久的根本。
满眼的碧绿、丰盈,碧绿、丰盈得像大七子此时的心情。
“我喜欢直截了当,不喜欢拐弯抹角,简单比复杂更具穿透力,也更能打动人心。这一点,我和大七子秉性相同,这是我之所以能接受你们的原因。希望同样的原因也能使你们接受我。”帅开文的开场白没有任何的矫情和闪烁其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现在谈谈要我转让使用权的理由吧。”
“无非是找点事做呗!”照例是大七子说。看来,他的主心骨作用是谁也无法替代的,“总不能成天价游手好闲,让村里人看不起,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吧!”这话出自他口,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悲壮与凄凉的味道。
“哦,是个理由。”帅开文颔首。
“所以,我们想,你能干成的事,我们也一定能干成!”
“资金呢,从哪儿来?谁能提供支持——就是说谁能作你们强有力的后盾?”
“这是题外话吧?”大七子警惕起来,“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反正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资金的雄厚程度到时准保会让你大吃一惊!”
“怎么干?”帅开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适时转移了话题。
“学着干呗!”
“怎么学?”
“村里家家户户养鸡,从小谁没放过几笼鸡?”
“成群散养与挑着几笼鸡放养性质相同吗?”帅开文反问,“倘若出现鸡瘟怎么办?倘若有了铁嗉子——鸡的消化系统出了毛病有没有应对之策?还有鸡粪如何处理,一日不多,十日许多呀?还有松林的整体保护和再造……你们有没有具体想法和措施?”
大七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语塞。
“市场如何开发?”帅开文又转移了话题,“鸡蹿肥时谁来买?卖给谁?雏鸡是市场购买还是自己孵化?购买的怎样照管?孵化的如何看护?还有……”
“你这是杞人忧天,一出让就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来出难题!”大七子不耐烦了。
“不是我要出难题,是不可避免地谁都可能会遇上的难题!没有及时、有效的应对之策,怎么干?”
“干中学,学中干吗,谁也不是生而知之!”大七子满脸的不屑,“不讨论这个了。一锤定音,五万元干不干?不能再多了!”
“你想让我说实话?”
大七子毫不妥协地点头。
帅开文的脸色一下子冷峻、凝重起来:“有一点必须说清楚,松树山使用权既然归了我,漫说五万元,就是五百万元我也不会转让,除非陆家桥村委会单方面解除合同,否则,这块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弃!”
“不放弃还谈么子?有么子好谈的?”大七子急了,“噌”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