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822700000004

第4章

界平回到济南,再次守在纺织机旁。车间里充斥着蜂鸣般的噪声,线轴群舞,丝线抖动,机床繁忙得好似抽筋的生活。界平像一个木偶,精神游离在他方。她知道这很危险,曾有位女工睡意昏沉,头发卷进了机器而丧命。她竟然盼望着高顿出现在机车边,出现在下班的路上,甚至出现在宿舍门口。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在妄想、在逃离现实。他因使命而离开了,无须任何借口就跳过了良心的所有深壑。

车间技术员马柱在界平身后走来走去,指导着界平操作,带着猎人对猎物的热情,身体时常碰触界平的后背和胳膊。而此时的界平,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姑娘,吓得像刺猬似的缩起头和四肢,卷成一个刺球。她再也没力气去做从前的自己,其实她和同事们一样,需要有家的支撑、亲人的关爱才能幸福。女人的成熟,有时三天就完成了。

劳累一天的界平总是早早休息。同宿舍的刘紫荆每晚都像发情的猫,男友敲门后,他们便消失在迷人的夜色里,给界平制造了享受孤独的空间。她躺在床上,大脑里满是高顿,枕头是他,被子是他,窗子是他,空气是他,思念让她陷入巨大的混乱中。他散发着咖啡色光泽的肌体,他温情的拥抱,他渊博的知识,都勾起界平深深的爱。她恨他,恨意不超过五分钟又会思念他。她不再哭,她已没有了泪水。教训诚然可贵,却终究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本性。给她一万扫把,她也没法把高顿清扫出梦境。

午夜醒来,黑暗发出邀请,她再次肆无忌惮回忆那美好的爱情。有那么一刻,界平感谢上苍,让她享受了轰烈的爱情,仅凭那三天的回忆,就可幸福地度过此生。她沐浴在一种深沉的宁静中,再一次伏到窗口,仰望着夜空,繁星点点,新月如钩,将光华温柔地洒向她的所在。她再次感到爱情与永恒携手并肩,永不终结,永远温暖着她的世界。

刘紫荆像叽叽喳喳的麻雀,不停地赞美男友的可爱和真诚,赞美他的智慧和善良,他似乎有数不尽的优点。他的吻、抚摸、拥抱和……界平茫然地望着黑夜。幸福果然都是相似的。恋爱女人的快乐,原来根本不是唯一,甚至很普通也很低贱,猪狗一般的低贱。

如果不想万劫不复,就要学会思维。激情的生活过后,男人外出饮酒傻乐,而女人还在灯下等着,等到后背长满蜘蛛网,眼里尽是委屈,心底无声无息地呜咽。就像被抛弃的小男孩追在一群大孩子后面跑,这种断然而安静的哀伤,注定是痴情女人的命运。

刘紫荆怀孕了,还没来得及将消息告诉男友,就收到了男友的分手口信。当刘紫荆哭诉着说已怀孕时,男友生硬地从电话里回了两个字:做掉!

刘紫荆大骂他卑鄙无耻流氓,至少应该给一笔人流费和保养费。就像闯了红灯又撞了护栏的司机,逃脱不了罚款的处罚。最好的敌人就是立刻死掉的敌人,刘紫荆咒男友出门就撞到车轮下。由愚蠢和绝望所生的行为,彼此常常难以区分。

刘紫荆是贞女又是荡妇,是女奴又是女王。正是对爱情的希冀让她坐在了地狱之火上。她诅咒肚子里的孩子,用拳头不停地打自己的肚子,仿佛那里盘着一条毒蛇似的。她伏卧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带给她痛苦的不是那个负心的男人,而是肚子里的孩子。界平无言地陪着刘紫荆。悲剧原来也是相似的,疼痛却各有不同。

界平陪刘紫荆做了人流。刘紫荆像死过一次似的苍白、痛苦、委顿、乏力。刘紫荆告诉界平,她要嫁一个比前男友好一千倍的男人,气死那狗操的。

“时间是最好的医生。”界平安慰她。

“下一任男友才是最好的医生。”

“让媒人在医院里寻找了吗?”

“你没有恋爱过,不知道男人的妙处。”

界平突然被刘紫荆逗笑了,她爱得疯狂、恨得热烈。对她来说,生命是活给前男友看的。很多人不敢爱,是因为太多的记忆与未来纠缠不清,而刘紫荆不同,她只有现在,只有肉欲的爱情。

爱上混蛋和爱上圣人,都要看缘分。

刘紫荆慢慢从肉体和精神的双重伤痛中恢复过来时,界平发现自己月经也过了预定的日子,这新奇的担忧像干旱的沙漠突然乌云滚滚,带来的是别样的幸福和满足。“高顿的孩子,要是能怀上他的孩子多好!”

在那遥远的世界里,那个比月亮还要遥远的世界里,爱情无坚不摧,创造着奇迹。清晨,界平突然有了想吐的感觉,她看着镜子里的脸,笑了,笑得非常私密和幸福。她掐算着日期。“如果高顿某一天出现,发现了我牵着长得非常像他的男孩,又会怎么样呢?”界平想象着,编织着无数种可能的未来。她爱他,她觉得能怀上他的孩子,绝对是上天的旨意,是命运绝佳的安排,更是妹妹的期许。

界平低调地活着,除了工作,她尽量避开人群,缩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

刘紫荆誓将男女追逐的大戏延伸到世界尽头。刘紫荆再次热烈地恋爱了,奔放地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是个绝对派,是那种没看到过鳄鱼就以为鳄鱼不存在的人,仿佛也只有她能分辨出狗和鱼的不同。她生命不息、爱情不止,天堂还是地狱,完全由情欲决定。

身体里突然有了一个孩子,无疑是界平划时代的事情,是人生的另一种概念。界平固执地认为,这是妹妹的精心安排。高顿走了,孩子来了,但愿是男孩,像高顿一般英俊的男孩。孩子占据了界平大脑的所有空间。在她的意识里,已穿过清醒、穿过睡眠、穿过生死,尝到了爱情的味道,尝到了做母亲的甜美感觉。

她从没真正做过自己,当母亲的感觉让她异常富有,仿佛她是王后,有一个富饶的王国在等待着小王子继承!

界平的灵魂在赞美上苍。绝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把女儿们送给别人!富可倾城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得已。所有的不得已都是荒唐的借口!

界平永远不会原谅爸爸妈妈!大逆不道的手在她灵魂上划了一道永远不能治愈的伤痕,像风湿一样,每逢阴雨天,都会难以忍受地抽疼起来。她的内心成了一座奇特的岛屿,一个慈母、一个聪明的娇儿居住之地。昔日的悲伤已经远去,而她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车间技术员马柱买了两张电影票,邀请界平晚上看电影。

夕阳在高楼和树梢间告别了天空,五彩祥云布满了西天。一群白鸽滑翔而过,带着监视者的眼神,滑过楼群、越过大明湖,往千佛山的方向飞去。界平在工厂门口把电影票送给了云寡妇。云寡妇总是用探照灯似的眼睛贪婪地扫射着马柱。

电影开演后,大厅里黑了下来,云寡妇坐在了马柱的身边。云寡妇一个暗示性的微笑,省略了许多步骤,受到暗示的马柱将手向大腿深处探去。突然,马柱大脑喷血,呼吸窒息,手停在了毛茸茸的世界里。这女人没穿内裤!

电影还没结束,他们就滚到了云寡妇的床上,当然,他们可不是去聊天的。云寡妇坚信任何一把剑唯有试过之后方知其效果。

“我的英雄战士。”

“没穿衣服的能连续战斗的战士,你说是吧?”

有那么一刻,她奢望高顿会来敲她的门,会陪着她生产,儿子会在爸爸的手心里慢慢成长。界平倒在床上,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心碎。高顿把生命的种子放进她的子宫里,把爱种植在她的心灵里,他却不见踪影。一走又怎能了之!爱恨交错,她时而愁云惨淡、悲伤沉入心底,仿佛冬天的风,在荒凉的海角啸叫着;当抚摸日渐饱满的腹部、感受婴儿的踢动时,她又会如沐春风,甜蜜而温柔,备感生命的伟大和爱情的神奇。成千上万的可怜人在时间里无望地行走,那是昨天,这是今天。界平终于明白高顿永远是她的现在。

一九七六年夏秋时节,界平去了贝地城。那里有妹妹,有爱情的故乡,有太多太多的美好回忆。她要在贝地城把孩子生下来,让妹妹啼听来自她们家族的喜讯。

南风携带的海腥气味,比界平闻过的任何一种花香都诱人。界平住进了从前的招待所,长得像面饼式的服务员边给界平办理手续边和同事聊天,一副做了噩梦似的表情议论着北山闹鬼的传闻。

“晚上,洪姑娘从坟里出来,在北山上唱歌。有人说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也有人说是‘贝地的北山上,有黄金万两,那埋藏的宝箱里是人间天堂……’”

从别人嘴里听到妹妹的生前身后事,她觉得好像妹妹被活埋了。世人的心已成了不毛之地,除了贪婪,没有东西能够生长。在这个没有同情心的社会里,必须学会无氧生存。她好几次试图把脸转过去,不瞧面饼式的服务员,可她依然存在,活像一座奇怪的雕塑盘踞在那里。界平心中产生了一股异样的冲动,犹如重要的话要脱口而出,却被结巴阻碍着一样,这股冲动就堵在了喉咙里。

界平入住了从前的房间,家具摆设与之前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个向阳的窗台、依然是南北向的床,以及紫红的写字台和椅子。十个月过去,中间有许多人在这张床上睡过,有许多人伏在窗口向外张望过。她和高顿的三天在时间的那头,她和腹中的孩子在时间的这头,仿佛扁担挑起的是两个世界、两种生活、多种悲喜了。人们总以为知道为什么不幸,却很少知道为什么幸福。从别人的灾难中获得的幸福长不过一次性高潮。

“假如我向服务员坦白我是谁,议论就会自动瓦解。”一种恶意报复的思绪制止了她,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拽住她的衣襟。

她坐在洁白的床单上,抚摸着柔软的被褥,像抚摸着高顿的肌肤。一阵冰冷的感觉蹿过体内,仿佛血液、心脏、思绪全停摆了。她一直以为,对高顿的感觉像阳光下久晒的花布,慢慢褪了色彩,可当再次坐在这个房间,泪水像突然造访的阵雨,簌簌地落了下来。高顿曾埋在她怀里,亲吻着她的乳房,她曾想他们会永世在一起,会生一大群孩子。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他永远不会成为过去。

晚饭后,界平出门向北山走去。光滑的石板路上,几只灰黑的、棕黄的珍珠母鸡,扭动着肥胖的身子,不愁吃穿似的迈着贵妇般的步子,走走停停,斜眼瞅瞅,像探听闲言碎语。界平感觉自己有母鸡的笨拙,却没有母鸡的悠闲。因怀孕浮肿失形、步态扭捏,即便在人前走十多遍,也无人再怀疑像界凡了。胡同口坐着几位缺牙花眼的老太太,穿着褪色的斜襟灰布上衣,缝着精致针脚补丁的黑裤子,用破布条在脚裸处扎紧绑腿,露出一对尖尖的裹脚。老太太们咧着孩童般天真的笑脸,凭自己生育多个孩子的经验,猜测着界平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界平拐过街角,一股浓烈的桂花香气飘然而至,界平深深吸了口气,那优雅的香气仿佛浸入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海边的花期晚,一片片的桂花在公园边灿烂地怒放着最后的繁华。如果妹妹再坚持哪怕几天,就会有不同的人生。因为妹妹去世不久,周总理就去世了,各地的批斗便被纪念活动冲淡了。

界平采了一束桂花。

一团悠悠颤动的香气,让她撞到妹妹的灵魂。她有一种灵魂把肉体甩掉的感觉,一种脱离形体飞翔起来的感觉。

上山的路越来越狭窄,石子路也高低不平。夜色宁静而晴朗,蟋蟀们吱吱叫着,水沟里的青蛙清亮地呼朋唤友,两旁的松树、白杨树高耸入云。携着海腥味的南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阵阵声息悠悠升起,又融融而去,它似乎裹挟了一些灰暗、隐秘、神圣的东西,在寂静的山路上散布着恐怖的味道。界平想起服务员们的议论,妹妹真的会出来唱歌跳舞吗?

妹妹的坟前,一个白色的影子像狗一样卧在那里。界平诧异又恐惧,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由得抱紧了肚子。难道真是妹妹的鬼魂从坟里出来了?她突然感觉内心有个无法修复的东西正在崩溃,一股永无止境的绝望海啸般吞噬着世界。

黑暗影影绰绰,树木忽而竖直,忽而倒斜。界平隐隐听到说唱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可因为太远,听不清内容。她悄悄地向前挪着,移到另一棵树的后面。那狗一样的影子突然站起来了,原来是一个男人,正在坟前行叩拜大礼,边叩头边念叨着。“洪姑姑,我就是您的儿子了,原谅我的罪过,以您那枚毛主席像章发誓,我世世代代侍候您。托个梦给我,那箱珠宝在哪里……”那人双膝跪地,额头及地叩拜下去。叩头大礼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似乎没完没了。

虽然关于妹妹走出坟墓的鬼话她一点也不相信,但这位男人拜伏在妹妹坟前,却激起她的愤怒,仿佛这个卑鄙男人的手已掘开了墓地,惊扰了死者的灵魂。就像一个渴得要命的人,走到泉水旁边,却发现那里有一只狗在饮水,并且把水搅浑了。

一阵南风吹过,也许那男子闻到了桂花的香味。他突然站了起来,向界平方向走了两步。树木摇晃、海风送爽。那人似乎觉得有什么异常,突然收住了脚,冲着她的方向瞅了一会儿。界平的心像镰刀碰在石头上。

那人急忙转身,像一个逃犯,兜起地上的祭器,慌不择路地向东跑了下去。东边就是大海。贪婪会让人变成野兽,再勇敢的野兽也惧怕火焰和死亡。

他们彼此恐惧着对方。界平稍定了定神才从树后闪了出来,把桂花放在妹妹的坟边。一只陶瓷酒杯歪倒在地上。界平拿起酒杯,闻了闻,浓烈的酒精直冲脑门。或许他手里有妹妹的另一半地图?

人们不满足于自己的财富,却都满足自己的智慧。一种无法想象的刺痛刺穿了界平的心灵。通往时间隧道的另一个入口是不存在的,谁也不能逆时而生进入妹妹的生活。

界平无畏地循着那人的路线追了过去。那是条陡峭的山路,不要说在无灯的夜晚,就是白天也很少有人冒险从这里下山。无知无畏,界平攀着矮松或岩石艰难地往下挪着。

界平突然听到山石滚落到山崖下的声音,她断定那男子就在下面不远的地方。界平继续往下追着,山脚下就是波涛翻涌的大海。

界平攀着一块石脊,慢慢落到一块巨石上,从这里能望见幽黑的大海,望见海面点点渔船灯火。无论那人是谁,界平终于明白有人知道她们家族的秘密,知道那枚毛主席像章,记挂着那虚妄的财宝。

突然背后有衣服的窸窣声,界平刚想回头,一掌猛烈的击打,她尖叫着摔下悬崖。

可见,鬼魂和诸神一样,都不存在。即便在妹妹坟墓旁边,妹妹依然不能保护姐姐。活在人间,倘无法自卫,就必须为别人让路。那致命的一击无论来自谁的巴掌,却也证明了力量是统治这个世界的真正主角,千万别相信旁的说法。

世界是由一片紫红的玫瑰花组成的,活动的人形是红色世界里朦胧的影子,声音通过影子散播荡漾。界平第一次发现红色世界是如此的清静、美丽,甚至比阳光都灿烂,比月光都诗意。界平以为自己是在天堂,天堂里的灯光才会这么漂亮。何处传来婴儿的哭声。婴儿!界平突然明白了什么,寻着婴儿。另一张产床上,一位妇女正搂抱着婴儿,那婴儿颤颤地举着娇嫩的小手。界平望着天花板,大脑空洞得像气球。直到助产士的针扎在屁股上,界平终于明白这是产房,自己躺在产床上。

助产士理了理界平散乱的头发。“没能保住!”

界平哭了,抽泣得像一只漏气的塑料玩具。

“想要孩子,干吗还自杀?”

界平满眼泪水看着助产士,想搞明白她在说谁的故事。

“要不是一对夫妇把你送来,你可能命都保不住了!”

床头橱上放着那个陶瓷酒杯,鸭蛋绿的。“这是你身上唯一的证件!”

助产士讽刺的语气让界平更加混乱了。她牺牲了孩子的生命,换得了这只陶瓷酒杯。

那产妇和孩子被推出了产房。

界平淹没在泪水里,仿佛全世界的海洋都比不上她的泪水苦涩。

“孩子……”界平呼唤着,刹那间,看得见的世界消失了,似乎只有回忆和想象。

慢慢地,她回忆起了发生的一切。那个山崖,那个男人……黑夜宛如一份难以解读的手稿,用神秘的奢望引诱着无端的命运。各种死亡的念头从门窗间悄然向界平袭来,像蚊蝇嗡嗡地爬进她的脑壳。

孩子没有了,身体空了,能捡回一条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老天的仁慈是有限的。她要的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关于孩子的借口。

界平再次跌入了忧郁的深渊。仿佛老天让她活着,就是要反复剥夺她珍爱的一切。世界是为重要时刻缔造的,现在又是界平的一个重要时刻。她已经挥霍了狂热的精力和眼泪,沉沉地睡去,又疲惫地醒来,当心脏疼痛时,不再哭泣。

那击打在后背的手掌,烙在了她的心上,烧灼着她的梦。出院那天,回望贝地医院高高的门诊楼,青灰色三面红旗的浮雕,又窄又长的窗子,在晨光中闪着血红光芒的十字,让界平头脑发昏,神志在拙劣的挣扎中消融……她真想一把火烧掉医院,把每块石头都化成齑粉。

救护车呼啸着从界平身边开走了,不知哪里又有等待施救的病人,不知今天要死的是谁。

至少不是自己。

一个时代怎么可能如此清纯而正义呢?一九七六年十月,持续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人们悲哀的方式倒蛮开朗的,抽打在别人身上的鞭子,疼痛的很难是自己。

新时代开始了,政治的宽容像春风拂动的三月,到处弥漫着无花果的幽香。

界平像一条忧伤的鱼,游离于快乐的鱼群之外。苦难让她的嘴紧紧地闭着,仇恨让她越来越冷漠、沉静,满腹的心事让漂亮的五官多了一层难以描述的神秘魅力。和姐妹一起排队买饭,饭菜好坏她不在乎,菜量多少也无所谓。车间里评先进,不但有丰厚的奖品,还可能调到更好的岗位。评不评先进她也无所谓,工作调不调也事不关己。她高贵得像公主,无私得像雷锋,冷漠得像猫,霸气得像轻易不出山的老虎。谁都看得出,她有毒液,藏在内心的某个角落。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某个周日的黄昏,窗外迟落的梧桐树挂满了一树黄叶;靠近大楼后墙的无花果树,竟然骄傲地夹着几颗青绿的果子,肥厚的绿叶尊贵得像皇家女人。传达室的老大妈高喊界平接电话。是崔梅的来电,她惊喜地告诉界平,陈文革跳楼自杀了。《贝地日报》上刊登了公安局侦查的结果,并有遗书为证。

界平突然想笑,想感谢崔梅,想说句喜庆的话,却满脸泪水,最后竟哽咽起来。

世界并不是交织着罪恶和善良的一团混沌。当展开《贝地日报》,陈文革自杀的消息跳入眼帘时,界平突然意识到生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自己,生活是单纯的,单纯的才是正确的。恶人总是恶报,毫无例外。

世界仿佛坍成了一条通道,一头是十二月六日这个特殊的日子,一头是现在。为了这一天,她宁愿抹掉中间的许多日子。

去年的今天,她和高顿在北山对妹妹发誓,他们相约每年都要到那里,让妹妹证明他们的爱情。贝地城的北山跟任何一座北方的山头没有什么不同,却亲密而牢固地连着界平的心。

今年的十二月六日,正好是农历的十月十六日,圆圆的月亮昏沉地高悬在夜空。界平再次爬上北山,站在妹妹的墓前,她突然觉得高顿不会来了,他们像地球和木星联姻般不可能。内心的失落像迷茫的夜空,乌云淹没了星星,仅留下月亮淡淡的踪影。

恋人的心就是时间的玩物,在时间的战场上,有谁不是赌棍,携着性命仓促前行。一直以来,界平逃避那些说辞,不想掉进假定的陷阱里:他已有了漂亮女友?他当军人的父母不同意?再或者,机密的工作让他不得已?界平很快否定了最后一种可能,再怎么不得已,总会留句口信的,又怎么能像风一样无影无踪。叫人感伤的渔火,在暗沉沉的海平面上闪闪颤动,忽远忽近,忽明忽暗,装模作样地显露迷人的魅力。

她默默地转动着脑袋,好像一只聆听猎物动静的猎犬。教人心绪不宁的月光,忐忑地照着她。界平拜访崔梅时,惊恐的崔梅曾悄悄告诉她,谁穿那绸缎衣服,谁戴那毛主席像章,谁就是盗墓贼。

“盗墓贼会隐藏得很深。”

“没有什么比相互栽赃更能分裂一个团伙的了。狗窝里留不住包子,他们总会炫耀你妹妹的丝绸衣服或金光闪闪的像章,会感觉自己胜人一筹……”

“如果他们藏而不露?”

“放心,狼不是为了喜欢月亮才嗥叫的,老鼠也不是为了偏爱蝙蝠才昼伏夜出。”

崔梅曾答应帮助界平状告腾四。然而,事情并不像崔梅承诺的那么简单。时间是一副消音器,时间越久,对“文革”的记忆越淡化、越疏远。许多人不愿回忆“文革”,就像丑陋的人不愿意照镜子。有谁没振臂高呼过揪斗的口号、没在别人的痛苦中释放自己的快乐?人们怕在清算“文革”的错误时,碰触到自己良心上的隐痛。

因为遗忘,所以美好!大海抚平了船行的线浪,时间抹煞了惭愧的印痕。可是感情上的阵阵隐痛依然存在,就跟一时记不起来的诗句会突然闪现一样。

界平敲开崔梅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女孩。崔梅不在,也不知何时回来。陌生女孩邀请界平在房间里等待。这是妹妹曾居住过的房间。环视四周,一套淡绿色的酒具吸引了界平。那是一把精致的酒壶和三把鸭蛋绿的酒杯。界平颤抖着拿起了酒杯,杯底印着一个线条饱满的“福”字,她又拿起另外两个,杯底的字分别是“寿”和“喜”。在妹妹的墓前,界平捡到的那个酒杯杯底刻着“禄”字。

“这是崔梅亲戚留下的!”

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条绳子,紧紧勒住了界平的咽喉,她窒息得头晕恶心,胃里翻江倒海。那晚正是那个装妹妹儿子的男人,把她推下了悬崖。

“这亲戚是什么样的人?”

“据说他像豆荚里蹦出来的豆子一样诚实。……他去了新疆。”

“这个五星级孬种,逃得倒足够远!”界平暗自懊恼地想着,她以为这事会有一个满意的结局,但显然混淆了敌友。

这世上只剩下一种事情可做了,那就是欺骗。界平觉得崔梅的话像苍蝇发誓不叮血似的不可信。厌恶的情绪像上涨的潮水,一波涌动着一波。她谢过陌生女孩的茶水,起身告辞,趁她回身放暖水瓶时,界平像惯偷犯似的,顺手把一只酒杯放在了衣袋里。

杯底印着一个“喜”字。在回济南的车上,她在想这个刻着“喜”字的酒杯就要和那个“禄”字酒杯团聚了。许多年后,当“福”“禄”“寿”“喜”这套价值连城的酒具得以重聚时,这古董最有意义的价值竟然是指证了凶杀犯的身份。

事态的发展给人的印象就跟元宵节一样热闹。在这之前,界平总是莫名其妙地深信,谁要是无视盗墓事件,就是抹杀妹妹被批斗的事实,就是与盗墓贼同伙。对于崔梅的突然变故,不由得使界平相信,所谓“文革”,恍如一个长睡不醒的噩梦;所谓批斗,恰似一次群体性吸毒的舞台表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带着新的怨怒,界平回到了济南。而今,她除了仇恨,再次一无所有。所有的孤勇无畏和心灵的创伤,随着时间一路滑行,日日磨洗,月月新生,带着浩劫与幸运,演绎成一场永无尽头的悲喜剧。

云寡妇像只火蝎子,叫马柱心里发毛,但她的毒对马柱有独特的诱惑。任她什么时候骑到身上,无论是香梦正酣,还是酒后萎靡,他都得揠苗助长地侍候她。起初,他心头兜起一种近乎肉感的喜悦,随后便明白自己是那粒无辜的豆子,将被榨干最后一个油分子。

没有爱情的性欲,就像公猪和母猪,过了交配的火候,冷漠是必然的。云寡妇的欲望像天边的火烧云,而马柱突然明白自己沦落成了满足她欲望的工具。云寡妇认为天下女人都一样,不管脑袋有多么聪明、多么美丽甚至多么清高,只要遇到一个优秀的带把的,理智就会被蒙蔽。当云寡妇向着高大的拳击教练媚笑时,马柱失落地回归单身的床上。

承担着他糟粕身子的床板,纯属怜悯主人的失败,而主人却根本不领情。

此时,他已升为车间主任。作为四十七名工人的头儿,像北极星般耀眼。他非常崇高地、非常仁爱地靠近了界平。

坎坷的生活让界平总算明白,活在寂寞中是可能的,甚至可以说是容易的。这种状况会持续一生,而自己会习惯孤单老去的年华。

马柱再次邀请界平去看话剧。正在操作织机的界平头也不回,像是对着快速转动的线轴说话:“那要问厂长的儿子同意不同意?”

马柱大脑快速旋转,两腿像通了电的织机,匆匆离开了。他意有所舍,心犹未甘,只好把她放在非凡的境界。

界平迅速换上线轴,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冲着嗡嗡转动的机器,无声地笑了。她突然幻想着,就在此刻,她答应做他的妻子,他会拉着她的手,跑遍车间的每个机床,向纺织厂的所有员工宣告,他终于得到了厂花,他可以娶她为妻了。然后在众人的祝福喝彩声中,他们照相、登记、结婚,她可以骄傲得像一只下蛋的母鸡,甚至娇媚得像得到了西门庆的潘金莲。人有无数种可能,路却只有一条。

厂长的儿子、书记的侄子……一时间,界平像秦汉时代的古董,价格不断攀升,总赢得媒人的青睐。

界平一一回绝,她说自己有男朋友了,是军官。

军婚是政治,那个时代,谁也不敢和政治开玩笑。

界平在军人未婚夫的保护伞下安静地生活着,但细心的马柱终于发现,界平从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部队的信件,也从没有寄往部队的任何信件。所谓军婚,纯属瞎扯。这意外的发现,似乎为马柱打开了一扇通往界平卧室的暗门。

霸气如虎的马柱大有被嘲弄的感觉!无论江山如画,还是权势如天,都赶不上界平肉体的吸引。他趴在云寡妇的身上,如果不幻想着界平,根本就不会勃起。甜蜜的感觉渗透了那些秘密的欲望,好像一阵狂飙,掀起沙砾,香风习习,吹遍他的灵魂。

能说服她的情话根本就不存在。

马柱命令界平到他办公室去。他从她身后走过,她的身体散发着一种暖融融、香喷喷的感觉,一种含混不清的恼人的快乐在马柱心里汩汩涌现。“我至少得吻她一回,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马柱坚信,再过几分钟就能享受梦幻般的销魂的战栗。

马柱对界平的任何动机,都会让界平像斗鸡一样高度警觉。她忐忑不安地往马柱办公室走去,好像一步步在迈向地狱。一个人的地狱也好过和马柱在一起的天堂。

马柱亲自给她开门,界平刚走进办公室,钢锁啪地落了下来。马柱自己也没想到,单独和界平关在一起的瞬间,竟然浑身酥软,心脏疯狂地哆嗦,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比醉酒还快意。此时他才明白,自己深爱着这个女孩,碰碰她的手指都会让他的每一根神经快乐得颤抖。

马柱发现界平无声且威严地站在门口,不像他囚禁了她,倒像界平监督着马柱。之前马柱对女人都是公蛤蟆对母蛤蟆的欲望。而今天一种神圣的感觉灵光闪现,再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想以主任的身份占她的便宜,还是永远地让她当孩子的妈妈。

“丫头,和我结婚!”遥望未来,恩爱的日月悠悠展开。他笑着就走到了界平跟前,“如果不同意,我现在就脱光了你!”

界平沉静得像受过训练的女特工,任何喜怒哀乐也软化不了她那暗淡的视线。“我男朋友是军官!”

“那我女朋友就是皇后娘娘!”

马柱笑了,他突然再次双腿发软,手指打战,一步远的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没有军官,没有人从部队给你写过一个字。你前段时间去流产,也没有一个男人陪你。别在我面前装清纯,更别装烈女!你我半斤八两!嫁给我,不然,我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界平被马柱的话吓蒙了,大脑混乱,心慌得像狂风下的大海。

一本正经加上多愁善感无疑会使人变成完美的傻瓜蛋,显然界平除外。马柱很想在界平的脸上亲一下,仅仅这想法就让他肠子灌满了醋。他猛地抱紧了界平,他闻到了她肉体的香味,感觉到了她的恐惧,他突然心疼得难受,心头发酸,眼睛发热。他扭了一把她的脸蛋,说:“先回去考虑考虑,明天告诉我。”

界平往外走时,他又追了一句:“你早晚是我孩他妈!”马柱突然觉得自己既是上帝的亲戚,也是魔鬼的子民,他们已一劳永逸地统治了他,让他一半是好人,一半是恶棍。

然而,站在空空的办公室里,他像笼子里的猫一样不耐烦。

同类推荐
  • 惊慌失措

    惊慌失措

    我的马个高大,在雪地上像冲天而起的火焰,我在马背上能感觉到那种火热,以及悬空朝前的振奋与快感。有几分钟,这样的状况是以慢镜头的速度进行着的,它使我渴望梦境持续不断,渴望时间暂时停顿
  • 和氏璧:生死追踪中国第一古董

    和氏璧:生死追踪中国第一古董

    《和氏璧——生死追踪中国第一古董》讲述了一个小男孩于网络的一次不经意的贴图,并由此揭开了中国第一古董和氏璧的狂涛巨浪。被卷入这场风波的,有查找其父亲死因的老刑警、无不用其极的女记者、引经据典的民间家谱学家、教授模样的玉器商人、游刃有余的私人调查员以及受命于危难之际的中学数学教师等等,小说对这些众多人物均予以深刻的心理刻画,并以此推动情节发展,形成令人纠结的一个个悬念,出现始料未及的一个个结局。
  • 亿万富翁情感忏悔录:非情勿扰

    亿万富翁情感忏悔录:非情勿扰

    如果没有房子,你会嫁我吗?如果只有自行车,你会坐在后面微笑吗?真实的谎言:一个亿万富翁的情感忏悔录。主人公是一个通过不光明不高尚手段取得巨额财富的人,在追求真爱的过程中,以一个月薪3000的保安直面“非情勿扰”电视相亲节目女嘉宾,最终赢得美人归,然而由于其过于相信金钱至上的力量,同时对于在夺取不义之财过程中的思考,其扭曲的心灵让他无法拥有爱情的天长地久。
  • 空城

    空城

    四个外表喧嚣、内心孤独的都市男人,情和欲的挣扎让他们如此迷乱。像这个自由时代的许多人一样,他们选择了在无需真诚的网络世界中体验飞一般的肉体感觉,但却分明听到灵魂沉重的足音。才子童蒙在和几个女人的真假游戏中不是受伤就是伤人,流浪歌手费拉婚内婚外都迷惘,无性婚姻下的“黑格尔”从网盲到网络骗子,而一向放浪形骸的虾米最终因为“恐艾症”而持械勒索。与此同时,网络世界的女人们也摆不脱啼笑皆非的现实命运:同性恋的当红女主持,“处女应征”嫁入豪门的女大学生,在浪漫与现实中摇摆的才情女子,身染爱滋的放浪天涯女,远去美利坚的迷情女博士。在成人的游戏里,只有重复的伤口,没有胜利的微笑。
  • 望古神话之秦墟

    望古神话之秦墟

    国祚将倾,必生异兆!宛渠之民,何以从天而降?阿房宫外,何以列十二金人?徐福出海,真为寻长生不死?一切玄奥,尽在《秦墟》之内!
热门推荐
  • 中外电影文学故事(下)

    中外电影文学故事(下)

    我们精心选编了这本《中外文学名著故事总集》,它将世界公认的最具代表性的文学名著,一一改编成故事形式,文字尽量通俗易懂,内容尽量保留精华,以使广大读者可以通过最简捷的形式,畅快阅读中外文学名著的精华。书中汇集了十个方面选题的20册专辑,其中:有极具想象、浓墨重彩的神话传说;有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科学幻想;有扑朔迷离、谜底意外的侦探故事;有德昭日月、流芳百世的名人传记;有美好柔情、感天动地的爱情颂歌;有恢宏浩大、金戈铁马的战争史诗;有谋略过人、才智出众的智谋叙事;有身处险境、绝处逢生的探险见闻,涉猎了读者喜闻乐见的文化精品的所有领域。一卷在手,纵览名篇
  • 做最好的HR

    做最好的HR

    想要企业的人员稳定,业绩提升,首先需要有一个合格的HR对人员情况进行把关。本书全面阐述了企业HR的角色定位、岗位要求、管理技能、实操技巧等。通过阅读本书,HR可以找到从优秀到卓越的正确途径,从而有效提高管理能力,轻松打造高效团队。
  • 介庵进禅师语录

    介庵进禅师语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晶龙之心

    晶龙之心

    给你一把剑,能打败巨龙吗?给你五百个犯人,能一统星球吗?给你几个兄弟,能让他们成神吗?让你长生不死,就能天下无敌吗?如果你能,恭喜!你就是本书的主角!
  • 血色天神

    血色天神

    受尽冷眼的普通少年,濒临死亡时突破成世上唯一的天神。天神是女人的媚药、男人的灵药,无意中总惹情债和杀机。谈笑间,无声无息地粉碎阴谋、诛奸杀敌,然后,高调地拯救苍生。
  • 我的恶魔竹马:专宠青梅

    我的恶魔竹马:专宠青梅

    “凌若水,你给本少站住。”沐泽云拉住若水的手腕,“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若水挣开抓住他的手,一脸不屑地说道:“你是不是男人,刚和你未婚妻从酒店下来,不去找她。跟我发誓干嘛?我又不是你的人!”男子从身后抱住她,对着她的耳垂喷着鼻息:“我是不是男人,别人不知道,难道小水儿也不知道吗?”
  • 编外探险队

    编外探险队

    他娘是政府部门的,他爹是继承家业的商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由于他兼职的事业他陷入了一个贩毒事件,屡屡受到生命危险的威胁。在毒贩的追击下他带领着好朋友深入到丛林深处,在丛林里遇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最终生还。生还之后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女人,为了报仇,他帮助警方破了贩毒大案。
  • 星河战神同人小说

    星河战神同人小说

    不久的将来,活动版图早已扩张到宇宙星海之中的人类,在不同神祗的管理下有序生存。在一个叫做奥林匹斯的星系,生活着无数被植入芯片的联合人,少年尼克也因此对主神雅典娜无比虔诚。由于一次意外的链接,世界树星系的洛基向雅典娜发起了进攻,在拯救雅典娜的过程中,尼克结识了拥有独立意识的神秘女人迪雅,一场自我救赎之旅由此开始。
  • 学院异闻录

    学院异闻录

    故事背景是现代赴学院是坐落在郊区的“灵异学院”。据说里面的考题和知识都是和鬼魂有关的据说在考试中死亡,你就真的死了据说这个学院拥有着无数的秘宝,拥有扭曲人生死的力量……孩子,当你看见一张灰色的录取通知书时,请不要扔掉。赴学院欢迎你!在这里,你会有刺激的生死任务,还会结交到一些生死之交。来吧孩子!赴学院给予你财富和灵魂的“美丽”
  • 冥帝笔记

    冥帝笔记

    来个推荐票票~~~~~(づ ̄3 ̄)づ么么哒来个收藏~~~~~~~?(°?‵?′??)亲亲哒他是成氏家族的独苗,成家人对他百般呵护,在成麟珊五岁生日的时候时候,村里忽然发生了一场瘟疫,一夜之间从里死了五个青年男人,也在一夜之间村里三座山莫名的移走,这一切的发生慢慢的揭开一个惊天的秘密。事情发生后村里人把成麟珊全家赶出村子,因为村里发生这一切的前兆都是从陈麟珊家里开始,在事故发生前成家的井里莫名的冒青烟,成家房梁绕白蛇,·····十三年后,当成麟珊长大,一切发生在成麟珊身上所有不同寻常的事情使得这个倔强的青年成麟珊揭开自己的身世乃至整个成氏家族的秘密。千年冥帝将要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