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里堂在阿拉木图的生意做得像水一样顺利,进展理想,每个周末,都要和新疆来的生意人聚酒,交流生意上的经验和对付当地市场管理员和讹诈者的办法。朋友们建议他也做做大米和副食品生意,不要期盼一个洞洞能诞生所有的好东西。
达尼亚尔饭厅是阿拉木图汉子达尼亚尔开办的,祖上是新疆阿山人,壮实、满脸横肉,不像个做餐饮的人,给人一种肉瘤一样别扭的监狱长的感觉。苏里堂每次领着客人来,达尼亚尔木偶似的直着眼和客人们握手,客人们还没有入座,自己的屁股先坐在上席上,给他们介绍当日的菜肴,而后给他们推荐他的走私酒西域大曲。
饭菜上来了,一瓶酒还没有喝,达尼亚尔黄昏一样的眼睛开始说话了,你们的这个西域大曲才是酒的爷爷,我们的酒还是酒吗?娃娃酒,让人挠痒痒的劲儿也没有。如果口岸上允许进口你们的这个酒,那我们的酒厂基本上就没有情况了。我也经常去新疆,每天晚饭我都要喝西域大曲,多么甘甜的酒啊,我就会想起爷爷和爸爸给我讲的那些事情,那个年代主要是恐怖的谣言和美丽的诺言把他们忽悠到这里来的,后来他们没有看到那些金子一样的生活,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苦难和物质上的艰苦,当然,也有过辉煌的岁月,梦境一样的生活,但是他们没有笑到最后,因为我们是移民,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的灵魂没有目标地飘荡。爷爷和爸爸,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因而我笑不起来,我甚至不相信自己,每天早晨,我都要照照镜子,确认一下镜子上的人是不是我自己,有的时候把俄罗斯老婆叫来,让她看看我是不是我自己。老婆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取下相框,和我的相片对照镜子上的自己。我今天还没有喝酒,不是胡说,现在这个世界很危险,比洪水地震还要危险,我有好几个朋友,一觉醒来脸全变了,自己不是自己了,而且突然变成诗人了,酒友们聚集的时候,酒还没有上来就开始读诗,有这样的句子:自从走进你的乐园,我的心变成了你娘的果园,我的灵魂不是你爹的药膏,挤在我生命的瀑布上,走狗的尾巴似的舞蹈。喝酒的时候,我就是一个疯癫的哲学家,我就质问软骨头命运,为什么要把我们搞到这里来呢?我们原本是有祖国的人啊?一个男人,一个家庭,首先要有自己的哲学,这是命根子,不能看着人家的果园鲜花烂漫,就丢弃自己的家园,要学会把自己的小窝收拾好,播种精神的要素。要和自己的脚商量,这条路我能走吗?这条路通向哪里?要给后人留一个安逸的生活基础,一句话,生命是可以玩的,生活不能玩,要把这个好艾克开题(真理),留给我们的孩子。
达尼亚尔的脸红了,他变成了一个演说家。苏里堂在心里说了一句,这哥们儿酒上头了。他看着苏里堂说,给我来大杯,小杯不过瘾。他接过苏里堂递给他的大杯酒,说,喝吧,有悲苦的达吾提江的儿子达尼亚尔,今天不是生命而是生活,今天是酒的节日。
苏里堂开第五瓶酒的时候,餐厅入口的方向,出现了几个美女。苏里堂发现了春天古丽。他用手语把她叫了过来,耳语了几声,春天古丽折回去,把她的朋友们带来了。达尼亚尔站起来,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姑娘们,大家坐好后,达尼亚尔叫服务生换碟筷,上大盘羊肉和土豆牛肉,说今天他请客。
苏里堂看了几眼美女们,她们友好地看着汉子们,开始喝茶。都是维吾尔族姑娘,神态上,明显的显现阿拉木图维吾尔人的特点,皮肤硬实,目光坚毅,眼神里有丰厚的人生经验,一种很上眼的形象,有那种风雨磨练的风韵,一个个都像晚秋风霜后的葡萄,什么味道都有。她们在气质上有那么一种成熟的满杯味道,眉宇间也能看出社会知识和生存经验的优越感,其实这是她们的资本和阅识。实际上,商业社会和国际关系经验看好的东西是人多方面的成熟,这是应变的条件,也是能赢的可能。
姑娘们喝茶的姿势非常好看,身子不动,手把茶碗送到嘴边,贵族女人们喝咖啡似的享用。春天古丽向身边的苏里堂小声地说,我想回国,求你了,给我搞个护照吧。那声调,像以前一家子时候的那种味道,诗歌般温暖。苏里堂说,放心,我答应过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满足你的。春天古丽说,我知道这种事是要花钱的,我有点积蓄,晚上我给你送过去。苏里堂说,你还有这样的想法吗?这就是我的悲哀了,我在你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些许的信念吗?我曾经是你的男人,我不想侮辱这个曾经,也不想作践自己的骨头,让你的积蓄安慰你自己吧,我会尽快地给你办好。春天古丽说,我的灵魂没有忘记你,那我破例请你洗澡吧。苏里堂笑了,说,我现在已经很脏了,什么样的水也洗不净了,不要为难水了,让它先干净着吧。欲望这个驴日的尿尿,在他乡异国不应该是流浪狗,我们经历了一些贼心以后,应该有自己的活法了,也应该像个人了,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污染过净水,现在,当我不再是你男人的时候,我应该是一个人。如果自己埋葬自己的底线,最后的一碗水也会诅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