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协调，脸上的神情也愈发沉醉其间。当年宣传队里学过的舞蹈语汇穿越时空回到她的肢体记忆中，一招一式，竟有点意思了……
有一天上午，赵雅芝在“百帛”丝绸公司谈“丝绸梦园”文创策划项目。谈罢，返回利星广场写字楼时已经过了十二点钟。赵雅芝没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奔五楼多功能厅。
因心急，她见偶数层电梯来了，就先乘了上去，到四楼，出了电梯，她顺着走廊往东面的楼梯间走，准备走一层楼梯。
整个四楼空空荡荡，这里原先是出租给了一家动漫公司，上个月该公司搬走了，所以现在这整一层都空着。透过一扇扇落地玻璃门，可以看见桌椅杂件都已搬空，这里像荒疏之地。
赵雅芝突然听到了一阵音乐，仿佛凭空而来。现在她对音乐很敏感。“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电话打给你，美女又在你怀里，我恨你恨你恨你到心如血滴……”又是《伤不起》。赵雅芝环顾四周，那乐声从右手边传过来。在她驻足倾听时，她还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
有人在跳广场舞？
赵雅芝有些好奇，循声过去，音乐是从动漫公司原先作为会议室的大开间里传出来的。
赵雅芝透过玻璃门，看见张彩凤和这楼里的一群清洁工大妈在跳舞。
赵雅芝差点要笑出声来。天啊，她们也利用午休时间，在练广场舞！
赵雅芝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屋里的人没看见她。
赵雅芝心里狂涌幽默感，看了一会儿，就明白她们才刚起步，好多人都还不会呢，连最基本的伸展手臂动作都显生硬。
张彩凤显然是其中的领舞者，但就是她也不熟悉动作，她站在最前面，频频停下来回头看着她们问：接下来怎么着，接下来怎么着？
没人知道怎么着。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大妈们比划来比划去，说，不对不对，不好看，人家怎么跳得那么好看？一只小录音机放在前面的水泥地上，“……万分难过，问你为什么，难道痴情的我不够惹火……”
见姐妹们没主意，张彩凤干脆利落地果断出招，她大声招呼，看我看我！你们大家都照我做！张彩凤双手举过头顶，宛若迎接万道霞光。在她昂头举臂时，赵雅芝竟无端联想到这个清洁工去家里做钟点工，指着窗外小楼上的大钟说已经超时还需加钱。张彩凤要求加钱的口吻不带半点扭捏，就像她现在的大声招呼和昂头举臂，骨子里带着“理所当然”。赵雅芝听到张彩凤继续“调教”着清洁工们，这边这边，那边那边；前进前进，后退后退；左边摆摆，右边摆摆……
门外的赵雅芝真的要笑歪了，因为这“带头大姐”张彩凤把“忠字舞”的动作都使上了，像刘胡兰一样雄赳赳，风在吼，马在啸，伤不起啊，伤不起，在她身后，二十几位清洁工穿着统一的天蓝色工作服，依样舞动。无论哪种女子，只要被镶嵌进这样的身体动律中，就会雄赳赳气昂昂，动作滑稽而协调，荒诞又严肃。赵雅芝发现，张彩凤手忙脚乱中，既在想动作又在找节奏，更要时时刻刻领着自己的伙伴一起跳……忙乱中，显现了当年身为厂花和“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活跃分子的基本功，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协调，脸上的神情也愈发沉醉其间：当年宣传队里学过的舞蹈语汇穿越时空回到她的肢体记忆中，一招一式，竟有点意思了……
赵雅芝掩嘴笑着离去。
后来她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时候，还在笑。
她环视周围，一个个同事都埋首于电脑前，她心想，这些搞时尚的，你可知道清洁工大妈正在这楼里练习广场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