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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南泥湾的故事(7)

俊雄后来从晋察冀转到延安的日本工校学习后,主动请求回到359旅,完全融入了南泥湾的生活。我想他备受磨折的心,在这美丽的地方,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一定会好受些。他为南泥湾建造了一所舒适的日式房屋,一定是想把美好带给大家。向往美好,追求美好,是全人类的共性。

写了战士们喜爱的劳模俊雄,实在不想把下面的资料呈现给读者了,但是,面对血淋淋的屠杀,绝不能因为南泥湾的平静而忘记侵略者的残暴!

1944年2月7日,延安日本工校,召开了一个座谈会,出席的学生不多。会上,有工校学习的俘虏发言,叙述他们的亲历。仅仅摘录晋察冀的一部分:

1938年6月,独立第三混成旅团有一个长谷中队长,在河北临城捉了两个八路军,把他们捆起来,帽子拉下,遮起眼睛,送在壕沟面前站着,让我们五个幼年兵,去练习胆量,去刺杀。我们有些害怕,把眼睛闭起来,只是刺上了臂膀,他们就倒下壕沟里去了。以后从壕沟里又把他们拉出,又让别人来刺。最后又由中队长把他们的头割去了。

1939年6月,二十七师团小原大队下面宪兵曹佐藤,在河北任丘,把28名八路军放在庙中,周围被带着枪的士兵看守着,让24只军犬去咬他们的咽喉、胸膛,人临死前的叫声,军犬的咆哮声,杂在一起,实在惨不忍睹。

1939年12月,混成第八旅团驻扎在河北沙河县,佐野中队的伊藤军曹,解剖了一个老百姓,袭击八路军医院,把病人钉在墙上,挖掉眼睛,割掉鼻子耳朵、生殖器,然后烧死。

1942年7月,太原集中60个俘虏,排成一列,脱去衣服,背绑起来,让幼年兵刺,还在痛得呀呀叫就活埋,一月杀200多……

读完日寇对八路军的屠杀,又是咬牙切齿的恨!对比之下,生活在南泥湾里的俊雄,他多么幸运!他绝不会再回日军,接下来会走进南下支队的抗日战场上……

采访手记:

源于平山团的写作,读了那样多令人痛楚的惨案,泪眼中日本人一个个都是血淋淋惨无人道的模样。忽一日,大约是在日本发生海啸不久的2011年3月,党史办的一位朋友说,日本的一位学者松冈环要来河北搞调查,你可以和她聊聊抗日战争。友人反复说,她是反战人士。

在省会的一家韩国料理店里,我们见面了。互换名片,我读出汉字“松冈环”。之前我对她没有任何了解,同座的朋友也是研究抗战史的,但也没有过多介绍松冈环。

像是一个平常的饭局。席间女士居多,大家见面寒暄说笑,场面轻松。松冈环已经60多岁了,小巧玲珑,显得年轻,很优雅。与她同行者叫“西端峰苑”。我把我的散文集《故国中山》签名后赠给两位客人。西端峰苑是书法家,她指着书籍封面的中山国文字用汉语说:“金文。”看来金文也是她时常练习的内容。对于共同文字的爱好,使得彼此亲近起来。松冈环则认真地把书拿在胸前,郑重其事地和我合影。翻译也笑着看我,译出松冈环的话:“你长得很像日本人!”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也笑着告诉她,从小就有许多人这样说……我拿出新款的索尼小DV,松冈环也从脚边的包里拿出一个,竟然一模一样。大家再次感叹,一时间忘记了国界。

想起前不久有位朋友讲述:一位日本商人来访,在太行山的某老区县安排了接待的宴席。席间,大家推杯换盏。日本学者很客气,逢敬酒必喝。酒酣耳热之际,一席人都来“敬”客人。嘴里全是方言土话,这个说,俺家爷爷是被你们杀害的,那个讲,俺那大爷是抗战牺牲的,大家借酒浇“仇”:“来,喝死那日本鬼子!”结果这位友好的日本商人喝得酩酊大醉。搞得接待客人的外事单位非常不安,这要喝出人命来可怎么交代啊!

的确,这块土地里郁结的块垒,也许多少代过去都不能消解。抗日战争留给我们的惨痛,永远不能释怀,何况是那些大碗喝酒的热血男人们。

可是,我们中国人很愤怒,日本并不把他们的侵略历史真实地写进教科书,不能像德国人那样清醒地反省。我翻看朋友从日本带回的大量出版资料,难见惨案的影子。有一张大幅照片让我五味杂陈:一位日本士兵,背着一位中国老太太奔跑。文字注释云,冒着战火营救中国老妈妈。其亲昵友善的动态,让人过目难忘,一看就是“摆拍”的。真是莫大的讽刺,历史被如此扭曲,让人愤恨难平!真实,真实的历史,有时得来真的很难!

那天饭后,我们匆忙道别。松冈环用汉语再三道别的声音撒落在初暖乍寒的夜风中。

此后,写作的忙碌,生病的烦恼,松冈环的名字远遁于脑幕中。过后不久,看到文友出版的一本诗词书法集子,里面有文友赞美平山团抗战的古体诗,里面句有“健儿转战太行山,捷报喧腾百里间,倭寇命短踏末路,将军威武嘉奖传”,书法作者正是那位西端峰苑,书体是汉隶。

倏忽一年近底。忽然接到文友电话,说,快看《中国新闻周刊》,松冈环上了“2011影响中国年度人物榜”。上榜的有政界、学界、企业界、文化界等人士,还有三位影响中国的外国人,其中有松冈环、乔布斯。乔布斯的传记已经铺天盖地,“苹果”的影响早深入中国。而松冈环对于我们来说一无所闻。急忙上网检索松冈环,看到《中国新闻周刊》提名时配发的文章,名字叫《孤独的警世者》。

文中写到,64岁的松冈环,23年来一直坚持做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民间调查。这些年,她采访了250名日本兵,前往南京70多次,不断走近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追问历史真相。

松冈环关于“太平门惨案”的调查,已经详细到时间、地点、军队番号以及惨案发生的具体细节,中日双方的证词可以完全对上。

松冈环还多次到河北等地调查惨案。1940年到1944年,中国各地发生了多起日军制造的屠杀惨案。据一份数据表明,除了南京大屠杀以外,死亡100到数千人以上的惨案达390件,死亡10到100人以上的惨案达2300件。而这些惨案大多不被人所知,甚至连具体的记载都没有。

“调查的重要性无关乎惨案死亡人数的多少,而是这些惨案确实存在。”松冈环说,她希望日本人明白,日本带给中国的伤害,远不止南京大屠杀这一起。

两年前,松冈环把多年来采访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记录和证言拍成了一部85分钟的电影《南京,被割裂的记忆》。这部片子在日本一直无法公映,松冈环只能通过在地下零星的公民放映会,向日本国民遮遮掩掩地述说这段历史。

《南京的松村伍长》是松冈环在今年完成的第二部纪录片。

已经去世的日本兵松村芳治是日本兵里对那段战争反省最彻底的一个。作为日本兵自愿写反省战争的文章,在日本除了松村芳治寥寥无几。

8年间,居住在大阪的松冈环前往松村在三重的家调查约20余次。直到松村生命的尽头,她还在床榻边记录松村的证言。让松冈环难以忘怀的是,松村多年一直坦言自己杀人的罪行,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才吐露出,自己也曾在中国强奸过妇女。虽然只是一句话,已经让松村痛苦得再也无法说下去。

一直以来,松村坦诚杀人是因为上级的命令,而强奸就再无借口可言,它碰触了人性中最灰暗的一面……

翻出我和松冈环见面的照片,久久思索,她平静淡然的脸上竟然写满坚韧!

当年,她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面对着纯真的一双双眼睛,她发现了谎言。

当时是1982年,日本的学校里还普遍进行着“和平教育”。这是日本战败后,全国普遍实施的一种教育。在这种教育里,会通过讲述广岛和长崎的核爆,冲绳遭美军攻击,日本战败的耻辱,向学生灌输和平的重要和对战争的反省。“可是其中并没有提及日本侵华战争,而且非但如此,日本文部省配发的教材里,以赞美这场战争为主”,特别是在那些被称为“纸戏剧”投影片中。有一幅“纸戏剧”上,两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在用力顶着一个巨大的魔鬼头,对抗着日本国旗。松冈环解释:“这个魔鬼头代表当时中国的蒋介石政权,而另外两个魔鬼则代表美国和英国。这是想说明,日本进行侵华战争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英美的威胁。”这种宣传的效果是惊人的,松冈环说,很多学生听后都流泪了,而且大部分迅速就认同了战争的正确性。

松冈环第一次知道日本侵华战争是上了大学后,自己在图书馆找资料时偶然发现的。而关于南京大屠杀,更是在做了老师以后才知道的。面对谎言,她心底的良知越来越感到,她要开口说些什么了。

于是,有一次在对学生进行了“和平教育”后,她合上书本说,这些都是谎言,其实这场战争是天皇发动的一场错误的战争,它让中国和日本两国人民都受尽苦难。

面对这孩子们错愕的眼神,松冈环坚定了寻求真实的信心。“我有责任让更多的日本人了解这段历史。因此,不管条件多么艰苦,我也要坚持下去。”松冈环异常坚定地说。

松冈环也许没有估计到,她的坚持将是多么艰难,她寻求真实的路途是多么孤独。

从1988年开始,松冈环踏上了充满荆棘的寻访之路。她第一次来到南京,开始采访南京大屠杀幸存者。那些心灵和肉体上满是疤痕和恐怖的老人,一听是日本人,立刻就把门关上了。记不清吃了多少闭门羹,松冈环最终凭借她的坚持不懈采访到了180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光有受害者证言还不足以说服日本人,于是松冈环又开始了寻访日本国内老兵的征程。当然,这个征程越发的凶险。

松冈环几十年如一日,顶住了巨大的压力。“松冈环对历史真实的探寻与对和平事业的执著追求,遭到日本国内右翼势力的大肆攻击。她曾经在两天内接到了130个电话,这些电话绝大多数都是右翼团体的人谩骂她的。”她打开邮箱,收到有上千封辱骂的邮件,称“松冈环收了中国人的钱”,“松冈环的书都是杜撰的”,甚至威胁要松冈环的人头。特别是拿着大喇叭面对面辱骂、捣乱,松冈环都能保持平静,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真让人赞叹!一个人和一个国家的较劲儿,即便是自认为敢于担当的知识分子,谁敢与她换位?

她多么希望有同行者啊,“但每次她都发现,最后还是自己孤身上路”。

不禁想到另外一个孤独的灵魂,就是美国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张纯如出生于美国,曾在美联社和《芝加哥论坛报》当记者。1997年,她的《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南京浩劫》在美国出版,这是首部全面记录当年日军血洗南京城暴行的英文著作,曾连续5个月被列为《纽约时报》书评的最佳畅销书,后来获普利策大奖。

一位弱女子将东方那个惊人的暴行再次推向世界,当然,“不是反日,而是反战”,她们都是和平的天使。2004年11月9日,年仅36岁的她突然在自己的轿车内用手枪自杀身亡。有推测认为,也许她自杀的原因很可能与撰写太多南京大屠杀血腥场面患上了抑郁症有关。

松冈环曾和张纯如有过联系,但张纯如的自杀“让松冈环黯然了很久”,她更加孤独。她采访的对象一个个逝去,她也渐渐衰弱,她加紧了自己的脚步。她悲凉而坚定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如果我死了,那些重要的证言一定要交给中国保管,日本没有地方可以留下这些东西。”

中国导演陆川曾公开说过,他在与日本演员合作电影《南京,南京》时,都是先让他们参考松冈环写的亲历者证言。而电影中许多场景也都依据松冈环的调查证言而拍摄。

新近看影片《金陵十三钗》,再一次想到一个柔弱的女作家,同是美籍华人的严歌苓。她和张纯如是朋友,是同行者。她用作家独特的视角去反映那段令我们民族屈辱的历史,写下小说《金陵十三钗》,又和张艺谋、刘恒等人一起多年努力,打造出那悲美的影片。我观后,泪眼迷蒙,久久不能走出那震撼人心的场景。一位文友发来短信,说他的感受:“我观此影片后,《秦淮景》的歌声萦绕良久,‘白鹭洲,水粼粼,秦淮日夜流’,爱恨缠绵,氤氲余香,妙舞新成,轻歌未了,家仇国恨,聚于一身,那在社会大风浪中的无奈和屈辱也令人一吁三叹,平添了几丝悲怆,几份忧伤。”

但我们兀自悲怆着,那些制造暴行的一群人却沉默着。不仅仅是南京,抗战期间,日寇仅在太行山东麓的平山县就制造了100多起惨案,屠杀无辜平民14000余人。晋察冀土地上渗透的血腥,谁又去考证挖掘?究竟强奸过多少妇女,谁都无法统计。连南京大屠杀都不承认,还指望日本政府去忏悔去承担那历史责任吗?

侮辱一个民族的妇女,其实就是强奸那个民族的尊严。面对那些沉默者、谎言者,一个个被深深刺伤的民族的心灵该是多愤怒和悲怆!在松冈环坚韧求真的镜头下,施暴者一句“曾在中国强奸过妇女”,虽然只是一句话,虽然施暴者痛苦得再也无法说下去,但毕竟是真实的认罪。那么,松冈环抚慰的就是我们民族的心灵!她令人尊重!

在之后几年的采访当中,我又见到了多位日本反战人士,他们大多是日本共产党党员。

2014年夏日的一天,来自日本九州南部都城市的来住新平再次来到平山,他是日中友协(全国)常任理事、日中友协都城支部的支部长。他已经先后40次来过中国,调查美穗子获救的事情,研究沙飞。此次他带来了岩切正一、水永正继两位日中友好协会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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