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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亮出来了,蹲在不远处的阿尔金山顶上,又圆又安静,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桂树。

走出好远,女人回头看了一眼丢在身后的土屋,土屋在月色下像个灰色的影子。女人有些忐忑的心才安静下来,她抓住男人的胳膊,立住,兴奋地指着月亮,说:“你快看,月亮里面的吴刚正砍桂树呢。”

天良仰了头看,果然,吴刚举着斧头卖力地一下一下向桂树砍去,都能听到从月亮里传出砍树的咚咚声。

女人出神地望着月亮。

天良问:“今天是十五吗?”

“十六,昨天十五。”

“那还圆啥呢?白扯。”

女人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咋连这都不知道?”

天良情绪却不高,眼神落在远处,没接女人的话。

女人拉着天良:“你不高兴看,咱回去吧。”

“再走走。”

“我——有点冷。”女人往天良身上靠过来。

天良揽住女人,女人的身子温热柔软。

月光洒满阿尔金山满山遍野,山坡上枯黄的茅草在月光中显得更加亮丽,像沾了一层沙金,在阿尔金山的怀抱里闪着耀人的光芒。层叠的山峰沉静安详,有一种朦胧而又极具气势的美丽,全然没有白天给女人荒芜而零乱的印象。

女人显然被月光下的景象所感染,依偎在男人怀里,天真地说:“要是沙金能像山坡上的茅草就好了,你们不用费大劲就能淘到金子。”

天良把女人紧紧搂在怀里,过了会,轻声说道:“你真不应该来。”

女人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什么意思?我一来,你就说这句话,我——就是想你。天良,你要真嫌我,就说,我马上走,趁今黑走,有这么亮的月光,我也不怕,能下山。”

天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搂抱女人,被女人倔犟地推开了。

天良愣怔了一下,转过身子,看着洁净的月亮,慢慢地说:“再有一个月,天冷了水结冰后,这活就干不成了,到时分了沙金我就回家,回家……”

天良的声音越说越轻,女人听着不对劲,凑近一看,天良满脸是泪。女人慌了,用手摸自己男人的脸,越摸脸上的泪水越多,好像是她的手摸出来的泪水。女人一头扎进男人怀抱,蹭着男人的胸口,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想叫我跑这么远的路受累,你说是不是?”

沉默了一会,天良才说:“是,可不全是。”

“那你是怕我来回花路费?”女人说,“我知道,你挣钱不容易,我不会胡花的,在家也不乱花钱。”

“钱确实很重要,没钱,啥都不行。要有钱,我怎会跑这么远?”

“我……我来时可没向你父母要钱,路费是我过门时带来的私房钱。”

“你不明白,这不是路费的事,”天良说,“我说的是……”

“是啥?你倒说清楚呀。”女人急了,男人这是怎么了,他不高兴她来,到底是为啥嘛?

“你还是……新媳妇呢!”

“废话,新媳妇才更想自己男人呢,你不想女人……”女人软在男人怀里,“这么远路,腿都走短了,回吧,他们打的那个地铺太硬……”

天良没听进女人的话,还在喃喃道:“他们的媳妇是啥?一个个全是老女人,可你是新媳妇呢。”

“没关系,地铺就地铺,反正就几天,又不是睡一辈子。”女人在男人怀里扭来扭去,“只要和你在一起,睡哪都行。”

“大宝家里的算啥?生过三胎,还生不出个儿子,是老掉牙的老娘们了,她咋能跟你比,你是那样的光鲜。新媳妇呢,她们咋比?有才的媳妇干得像根木棒,嘴大,呲牙咧嘴挺吓人,”天良的手落在女人的头发上,还有脸上,“你看你,头发多好,乌黑乌黑的,皮肤光滑水嫩……”

女人越听越茫然,不认识似的仰头看着自己的男人。

月光下,天良脸上像刷了一层桨糊,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

女人摸摸男人的额头,说:“你累了,咱回去睡觉吧,我早想睡了。”

说完,女人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那个,迫不及待似的,脸刷地红了,她怕男人看见自己的红脸,背过身去才发现,月光下他看不清楚。

“你是我的媳妇,哪怕老了……”

“天良……”

“噢,睡觉?不急,我现在还不想睡,咱们再走走好吗?”天良有点恍惚,“你看月光多好,我带你去看我们淘金的地方吧,离这不远。”

女人弄不明白男人的心思,他咋不急呢,大半年没在一起的新婚夫妻,还等啥呢!女人又不好拒绝,只好跟着男人来到一个水潭边,潭周围堆满沙子,沙堆上七零八落地扔着些破筛子、铁锹、水桶等用具。女人没见过淘金,看着这些用旧了快废弃的破工具,想像不出凭借这几样破东西,怎么能从沙子里淘出黄灿灿的金子来,好奇心起,她问男人是怎么淘金子的。

“我做给你看,很简单的。”天良来了劲,捡起地上的铁锹,铲了些水潭里的泥沙,倒在筛子里,把筛子连同泥沙浸入水中,慢慢摇晃起来。随着摇晃的,还有一片月光。

过了一会,天良拿出筛子,抓一把洗净的沙子,举到月光下看了又看,才给女人看。

“你看,沙子里闪亮的东西,就是沙金。”

女人凑上来看,她只看到一把颜色深浅不一的沙子,根本没看见闪光的沙金。

“在哪呢,我咋看不见?”

天良用手拨拉拨拉沙子,说:“在这呢,不是看得太清,月亮太暗,要是白天太阳下,就看清金色了。”

女人又看了看,还是没看见,她失望地说:“算了,明天再看吧。反正,我这几天又不急着走,有的是时间看你们淘金。”

天良本来已经扔掉了手中的筛子,抬步要走的,却突然站住不动了。

“说啥,你还要在这住几天呀?”

女人奇怪地说:“老远来了,不可能住一夜就走吧?”

“不行!你明天就得走。”天良强硬地说。

“为啥?”女人又委屈了,大半年没见,她咋就摸不透自己的男人呢。

“我不走,我就待在这里!”女人半是撒娇半是赌气地说。

“住口!”天良突然间恼怒了。

女人看到男人浸在月光里的身子一下子挺直挺直,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风箱似的。她知道,男人是真生气了。虽然他们结婚时间不长,可女人从来没见过男人对自己突然间变过脸,以前对她爱都爱不够呢。这才分开多久,男人咋就成这样子呢?女人有些愣怔。

天良骂女人:“不让你待你偏要待,看来你和他们是一条心,我原来咋没把你看清呢!你这个贱货,真不要脸,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起初,女人没反应过来,男人的谩骂像重锤一样把她砸懵了,她的大脑在瞬间被砸得模糊一片,几乎要窒息了。当眼泪咣当一声涌出来时,她的神智恢复过来,本能地要回应男人的谩骂,准备和他大干一场。男人的话搁谁听着能受得了,太过分了!可女人突然间又觉得不对劲,男人为啥变脸呢,是不是他淘金淘得神经太紧张,对她的突然出现一下子还接受不了?细想从看到自己的第一眼起,男人就显得心事重重,到底是咋回事呢?

女人比男人显然理智得多,这样一想,她压下心中的怒气,换口气说:“看你说的,我是你娶过门的,是你的女人,心里只有你一个,咋会干伤风败俗的事呢。天良,你是不是太累?别胡思乱想了,走,回吧,我给你解解乏吧!”

天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期期艾艾地说:“我这是咋啦?昏头了,刚才是不是做梦?唉,这段时间是太累人了。”

女人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庆幸自己刚才没冲动,男人在外面这么辛苦,压力大,她是他的女人,该理解他才对。她架起男人的胳膊,要男人往回走。

天良还是不想回,他拉着女人去看挖泥沙的地方。没办法,女人只好跟着去了。如练的月光下,她看到一个又一个挖得毫无规则的深坑,如同一只只张开的大嘴,黑洞洞的。女人无法相像,那么闪亮的金子,竟是从这么破败的地方挖淘出来的。对金子,顿时失去了神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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