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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万历元年三月二十日票周林见了牌票,乃对刘差曰:“我原不知王际明为盗。他委实将两个妇人,及衣银数事寄在我家,今既扳我作窝主,只得对理。”即打发府差银四两,本府皂隶银捌钱,即日将妇人、衣银,一齐起身,解到建宁府来见郭爷。刘夫禀曰:“今解得周林等到了。”郭爷叫放出姚克廉来认。克廉一见姐姐,向前扯住,两下大哭。郭爷叫姚氏、陈氏,且在外面俟候。复取出际明及邻右、娼妇、克廉来审。王际明诸人,仍旧是前日之言,遂不更改。郭爷曰:“姚克廉真是与此妇歇宿?”窦呈曰:“委实无假。”娼妇曰:“同睡一夜,怎么敢谎。”郭爷曰:“只怕是谎。”王际明曰:“若是谎,甘当死罪。”郭爷曰:“外面取姚、陈二妇过来。”际明听说姚、陈名字,心中不胜惊恐。二妇来到台前,见了王、赵二贼,亦不怕法,向前揪住,用口把二贼脸上连咬几口,哭诉曰:“小妇人良家之女,本存节操,遭此二贼,用麻药拐走,打作娼妇,彼时即欲自尽,止为未见丈夫儿子,故此隐忍到此。今得爷爷申究,终身不忘大恩!”诉罢啼哭不止。郭爷闻说,不觉泪下,叫取粗板子将王、赵二贼,各责四十;邻右窦呈等各责三十。王、赵该拟用毒杀人之律,问发陕西山丹卫充军;窦呈等人受赂偏证,拟杖一百、徒三年,追赃发配大安驿摆站;其二娼妇判与姚氏、陈氏为婢,叫克廉带妇归家。遂命各犯画招已毕,克廉、姚、陈二氏,磕头谢恩而去。郭爷即判曰:审得王际明、赵成让买良为娼,四心尽丧,只图苟利肥家,不顾名节扫地。路经寿宁,欺妇野处,计献饼食幼童,遂赚二妇入圈,舟载洪塘,勒为贱妓,鳏人之夫,孤人之子。毛氏惊遭虎水,姚生陡识勾阑,不思宪司,法守难逃,敢嘱邻右、妓妇妄证,若不究出周林,必难杜此贼恶。王、赵减死,充军山丹;窦、彭党恶,摆站大安;二妓拨付姚、陈为婢。克廉大能为姐申究,罚罪无私,立案存照,招报按察司。

人命

吴旺磊算打死人命

瓯宁县三都项龙街吴旺,三代豪富,钱粮一百五十石。放债取利,每要对本加五,乡中人皆怨恶詈骂。只有一等极穷无聊之人,要银供给衣食,不得不吃亏与他揭借。时有罗滩罗子义,卖米营生,攒得升合供家,有兄子仁亦要买米去卖。一日,托保叶贵立批,借出吴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本外要加利五两。罗子仁要去买米,只得忍气受去。谁想罗子仁一下有些时运,买米去银七两,载到福州去,适逢州中米缺,不消三日,变出价银一十六两。就在州下买得鱼货,上到浦城去卖。又值货贵,遂得两倍利钱,收银三十六两。除了费用,即在浦城又买米去福州卖,仍是前价,又得本利五十七两。复买鱼货,到建宁府来卖了十日,刚刚算得银一百两。罗子仁心中大喜,连夜赶到家,将银与兄弟、妻子看了,即买办三牲,酬还愿信。天早请得中人叶贵来家,酒肴相待。叶贵问曰:“尔今去了半年,生意颇得利乎?”子仁曰:“托赖洪福,也攒得四五两银子。今日央你来,我把吴旺财主这项债还了他,年月虽未满足,也对银一十五两。”自同叶贵到吴宅交还前债。吴旺出来相陪,问曰:“得利乎?”罗子仁曰:“托赖财主造化,亦攒得二三十金。”吴旺知他得利,即取天平来对。中人叶贵将银对了一十五两,吴旺说:“如何对这些?”罗子仁曰:“批字原写加五利息,况且年月未满,止是半年,只该二两五钱利息,只是小人多得财主提携,亦不敢论年月。”吴旺曰:“我这里放债,那管年月?出门便要加一日,今你得许多利钱,合该还我二十五两,中人可再对来。”罗子仁曰:“乡中借债,自然只照原批、乡例还息,你今何得蛮来磊算,违禁取利?国有律法,私债事情,要人心服。安可如此强横?”吴旺被他说得无理,遂翻过脸皮,将罗子仁骂:“尔当初手无分厘银子,一贫如洗,纵有擎天本事,亦无施展。今得我银做买卖,不消半年,身衣口食,一家件件充足,合该一本十利,欢喜还我。自古钱归算路,欠盖囗头。尔这欺心狗骨头!”罗子仁曰:“我不还你,乃是欺心!前得你九两一钱成色银子,今还一十五两纹银利息,不为不多。你要我再对,违禁取利,法外科骗,我心怎服!”吴旺大怒,便将罗子仁当面两掌,大骂曰:“州城府县,远近人等,谁不来借我债?谁不依凭我算?你独惫赖,偏与我闹!若不打你,他日我债亦放不得!”遂喝令家仆数人,一顿乱打,打得遍身青肿,即时气绝。叶贵劝不能止,飞忙走到罗宅报知其弟子义。即具状到本县王大尹处告:告状人罗子义,系九都民籍,告为土豪放债食兄事。县豪吴旺,家财百万,奴仆百余,枭勇凶谋,人人侧目。兄子仁托保叶贵,借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买米营生。半年即还银一十五两。恶嗔短息,勒要廿五两,兄辩触豪,喝令家僮,登时打死,气绝身亡。原中叶贵见证。违禁取利,死者含冤。私债食兄,一家泣血。人命关天,冤情惨地。恳天。上告。

王大尹广东人,贫贱出身,素恶土豪,见了状词,心中大怒,即差民壮聂寅、洪文承牌即到项龙街拿吴旺。吴旺谓聂、江二人曰:“罗子仁兄弟窃盗我家财物,被我家小厮捉获,黑夜登时打死,但不曾禀官,何曾是为私债打他。”遂整酒饭,相待来差。次日早到县,即写了诉状。投到:诉状人吴旺,年甲在籍,诉为烛诬事。惯贼罗子仁,窃盗害人,一乡不容。本月初三日,夜潜入室,偷盗财物,仆见捉获,当即打死。不料贼弟罗子义,捏告违禁取利情由诳台诬陷,人命至重,贼害难禁。仆止黑夜杀贼,未尝白昼殴人,吁天详烛,蚁命沾恩。王大尹接了诉词,详阅一番,即拘原、被、中人对理。

罗子义哭诉:“小的哥郎,借他成色银九两作十,已赔加一在内,不满半年,凭中还他一十五两。这等重息,怎么当得?吴旺勒要二十五两,哥郎心中不甘,触犯了他,一时被他打死。望爷爷作主详究。”吴旺曰:“小的虽有分毫剩银,未借与他。罗子仁兄弟乡间为贼,众所共知。前日挖穴偷盗,谁不知小的捉贼,律法云‘半夜入人家,登时打死勿论。’况小的现有墙穴见证,爷爷可审四邻。”谁知吴旺已先用银四十两,买嘱四邻陶兴郎、金五郎、游申、谢本来证。王爷复出牌,俱得四邻来到。王爷曰:“你是吴旺邻右?”陶兴郎曰:“小的四人俱是。”王爷问曰。“前日吴旺打死罗子仁是真否?”陶兴郎曰:“打死是真。”王爷曰:“怎么打死?”陶兴郎曰:“那时半夜后些,小人俱已睡去,梦中只听得喊叫拿贼,小的连忙起来,只见贼已打死,小人俱来看视,认得是罗滩罗子仁。小人只说吴旺天明必在爷爷台告明,不想他未告明,合得应死不该擅杀之罪。”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他虽窃盗,乃是初犯,亦不该死。望乞爷爷问他偿命。”吴旺忙叫屈曰:“罗子义与游申俱是贼党,买他偏证。”罗子义曰:“小的一贫彻骨,借银是实,那里是贼?况贼岂一人做,岂无伙伴?”王爷曰:“你哥既是做贼,被他打死,亦只问得他一个擅杀之罪。”罗子义见王爷不准他告,便指吴旺骂曰:“你这活强盗,用钱嘱托官府,买倒邻右,屈死我哥,我恨不得咬你的肉!王爷听你,上司还有府道司多少衙门,终不然你都去买得他听你说话!”王爷见罗子义把言语冲撞他,怒将起来,喝令把子义打十五板,赶出不理。罗子义无计可施,思量如今只有郭四府老爷明决,即写过状,径到理刑厅告:告状人罗子义,系瓯宁县九都民,告为买嘱人命事。兄贫,揭借虎豪吴旺本银九两,半年还本利一十五两,豪要廿五两,兄辩遭嗔,当被率仆群打,登时气绝。豪嘱邻右衙门,本县不为做主,反问半夜偷盗该杀。白昼活活打死,私债扭为窃盗,昼夜悬隔,债贼异情。乞拘原中叶贵,立辨冤诬。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叫将罗子义收监。行牌即下县中,提得吴旺一干人犯来到馆中。便叫:“吴旺私债杀人,诬善罔众,该得何罪?”吴旺即怀中扯出诉状,呈上:诉状人吴旺,系瓯宁县三都民,诉为刁贼赖骗事。富遭人怨,贼计百端。本月初三夜,被贼掘开房壁,盗出笼箱,仆见逞怒,失手打死,当喊邻右明证。罗子义同恶相济,捏兄还债称冤,本县询明赶出,恶复虚诉赖骗。半夜杀贼,众目难瞒。掩贼作债,一片罔法。乞台殄奸扶弱。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即叫游申上前问曰:“吴旺取债打死罗子仁乎?”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向传为窃盗,又未见真赃,不合前夜入吴旺家,挖壁入房,财物并未偷出,被吴旺仆从捉获,喊叫四邻,登时打死。小的近前看视,方知是母舅,悔救来迟。彼时众欲呈县,吴旺说他自己承当,应死不该擅杀,乞爷爷搭救母舅初犯。”郭爷曰:“你母舅不才,死有余辜,只是你该来首。”再叫谢本上来骂曰:“你这狗骨头,擅自杀贼,藐视官府,贼不该死,你该偿命。”谢本曰:“吴旺杀贼,他说自来首明,不干系小的,因此小的未来呈首。”郭爷笑曰:“未首减一等充军,擅杀问杂犯拟斩。”遂抛纸下来画招。兴郎四人,见是问军,私相谓曰:“我等只得他十两银子,替他去充军不成?他今日自己也问死罪。就是证出人命,亦只是死罪,我等何故做这冤家?”大家私相埋怨。郭爷喝令画招,吴旺辩曰:“杀贼反该死罪,杀死平人不该凌剥?”兴郎等曰:“不首贼死,该即充军;不首平民,就该杂犯?”郭爷曰:“将吴旺打下四十,兴郎每人打下三十。”皂隶如数打了,郭爷曰:“白日还债,捏为夜间窃盗,十两勒要三倍,岂不能将银买你为证?”叫取叶贵来问。叶贵见提,连忙向前诉曰:“罗子仁卖米营生,托小的借银是实,不止半年,九两还成一十五两,还要算他三倍,不容小的劝解,喝令群仆揪打,说道今若不加威势将子仁打,恐怕后来乡民为例。不想登时打死,反嫁夜盗,一片虚辞!”郭爷叫取夹棍来,把游申夹起来重敲一百。“你受赂冒认母舅擅杀,减等拟徒,你这奸计,只瞒得王爷,敢来瞒我?你从实招来!”游申还不肯认,郭爷叫上了脑箍,与我再夹起来。游申受刑不过,招为:“吴旺磊债打死罗子仁之时,小的四人俱不在家,直至王爷拿问小人四个,俱得他银十两。今日爷爷审出,叶贵所言是实。”郭爷曰:“这等活强盗!你说擅杀良民就该凌迟,不首良民,就该杂犯。今复何说?”吴旺等低头画招,只叫“小的有罪,望爷爷超豁!”郭爷乃问吴旺大辟典刑,秋后议斩;兴郎四人,受财妄证,拟徒五年。罗子义领兄尸埋葬,叶贵无罪还家。

判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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