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再也打不起精神,每日拖着瘸了的右腿站在苦楝树下一边听广播一边望着在左脚边游行的蚂蚁,发呆。它身上的毛渐渐长了出来,屁股越来越肥,怎么看都不再像是一只大公鸡了。
潮州当外公了,笑眯眯的逢人就说:有空来家坐呀,月英?生了生了!大胖小子呢,鸡巴比老蚯蚓还粗!割鸡巴?哪个敢?!我吃了他!!
八月十三,星期六,台风,天黑如墨,大雨倾盆。我们响应上级号召,向科学进军,继续上课。教室外的大榕树突然身子一歪,把教室的屋顶压掉了一角,雨水轰隆隆灌进来,数学老师一时情急,不说话,一头钻进了讲台桌底。我正要把脚抬到椅子上,许玉琴塞给我一纸条,折得像一只压扁了的死鸟。我打开一看:“我的理想是,长大后到北京去,站在天安门广场上,写诗,歌颂朝阳,你跟我一起去,你同意吗?”
我想都没想,随手签了几个字,塞了回去。许玉琴一看,“腾”,脸色就变了,好像很不高兴。
我写的是:“不同意。理由:我还不清楚长大后要干什么,而且,我还得喂我家的鸡。”
八月十四,风和日丽,晴空五百里。
弟弟在饭桌边跳着脚:八月十五喽,吃月饼喽!
爸爸的手在所有的口袋里进进出出,老半天,才摸出一张一毛钱的纸币。他把那张钱放在右手心,托到眼前看了又看,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把头扭向门外。
爸爸也把头转了过来。
关羽正立在苦楝树下,它左脚撑着地,瘸了的右脚拳在羽毛里,脑袋埋在翅膀下,睡。它的屁股肥得都快拖到地上了。
爸爸咬咬牙:“我们不吃月饼,我们吃鸡!”
八月十五清晨,起雾。教室尚未修好,停课。鸭子们早早的就下到池塘去了,它们好像对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并不在乎。
爸爸没把关羽的双脚像以前杀鸡那般捆起来,因为关羽被他踩住双脚时只是象征性地挣了两下,并没闹出多大动静。当爸爸抓起菜刀要割关羽的脖子时,母鸡们急急忙忙地围上来,为了抢个好位置,它们竟然厮打起来,咬得鸡毛乱飞。后来还是赵云出了嘴,局面总算稳定下来。
爸爸大概觉得不妥,说,赶开它们,别让它们看。
我举起大竹扫,扫了老半天,才把它们扫到了院门外。母鸡们都很不愉快,一边磨磨蹭蹭一边叨叨咕咕,似乎相当讨厌我手中的大竹扫。赵云倒没出声,大踏步走在最前边。
我刚放下大竹扫,赵云领着母鸡们又进来了,远远地竖在院门边,伸长了脖子望。它们很紧张很激动,不住地交头接耳,看来,关羽的平静让它们不是太满意,也很不理解。
爸爸将刀口贴在关羽的脖子上,横着一拉,关羽猛抖一下,脖子梗直了,“咕!”大叫一声。
血“噗”喷了出来。
弟弟啪啪啪鼓起掌来,母鸡们忍不住了,“咯咯嘎嘎”跳作一堆,赵云也控制不住情绪,蹦了两脚,还拍了拍翅膀梗直了脖子:喔喔喔——
关羽的毛虽然长齐了,不过还是稀疏,爸爸只捋了两下,它就裸成了一大团肉。
爸爸剖开关羽的肚子时,赵云它们的眼睛都瞪圆了,一下子安静下来。
爸爸刚把关羽的肚肠掏出来放在脚边,赵云它们呼啦啦就蹿了过来。赵云一嘴叼住关羽的肠子,回头猛一发力,冲。爸爸手一伸,抓住了鸡胗,“嘣!”,肠子断了,手里只剩下了一只鸡胗,蓝闪闪的。
赵云拖着关羽的肠子往外飞奔,关羽的肠子在空中飞舞成一条血红的飘带。母鸡们猛扑上去,咕噜噜,抢啊!
月亮爬到苦楝树上了,我们一人端着一大碗鸡肉,望月亮,月亮身边缠着一圈红铜色的云,漾啊,漾啊。我和弟弟的碗里都压着一条鸡腿,弟弟的是左腿,我的是右腿。
月光舔着我碗里的鸡腿,我的鼻腔和眼眶都不是太舒服,有点水,酸酸的。
弟弟一边舔着碗底一边望我手里的碗:“阿兄,你不想吃关羽?”
我把手里的碗递给了他。弟弟那对长双眼皮的大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牙。可是,他没有说“谢谢”。
他“吭哧吭哧”就吃完了,放下碗来握住折成两截的鸡腿骨,嗤嗤地吸。
我问,好吃不?
弟弟使劲点点头:“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