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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如是我闻四(2)

门人萧山汪生辉祖,字焕曾,乾隆乙未进士,今为湖南宁远县知县。未第时,久于幕府,撰佐治药言二卷。中载近事数条,颇足以资法戒。其一曰:孙景溪先生,讳尔周,令吴桥时,幕客叶某,一夕方饮酒,偃卧于地,历二时而苏。次日闭户书黄纸疏,赴城隍庙拜眗,莫喻其故。越六日,又偃仆如前,良久复起,则请迁居于署外。自言八年前,在山东馆陶幕,有士人告恶少调其妇,本拟请主人专惩恶少,不必妇对质,而问事谢某,欲窥妇姿色,恿怂传讯,致妇投环,恶少亦抵法。今恶少控于冥府,谓妇不死则渠无死法,而妇死由内幕之传讯,馆陶城隍神移牒来拘,昨具疏申辨,谓妇本应对质,且造意者为谢某,顷又移牒,谓传讯之意在窥其色,非理其冤,念虽起于谢,笔实操于叶,谢已摄至,叶不容宽。余必不免矣。越夕而殒。其一曰:浙江臬司同公言,乾隆乙亥秋审时,偶一夜潜出察诸吏治事,状皆已酣寝,惟一室灯烛明,穴窗窃窥,见一吏方理案牍,几前立一老翁一少妇,甚骇异,姑视之。见吏初抄一签,旋毁稿更书,少妇敛衽退,又抽一卷沉思良久,书一签,老翁亦揖而退。传诘此吏,则先理者为台州因奸致死一案,初拟缓决,旋以身列青衿,败检酿命,改情实;后抽之卷,为宁波叠殴致死一案,初拟情实,旋以索逋理直,死由还殴,改缓决。知少妇为捐生之烈魄,老翁累囚之先灵矣。其一曰:秀水县署有爱日楼,板梯久毁,阴雨辄闻鬼泣声,一老吏言,康熙中,令之母善诵佛号,因建此楼。雍正初有令挈幕友胡姓来,盛夏不欲见人,独处楼中,案牍饮食皆缒而上下。一日闻楼上惨号声,从者急梯而上,则胡裸体浴血,自刺其腹,并碎眘周身,如刻画。自云曩在湖南某县幕,有奸夫杀本夫者,奸妇首于官,吾恐主人有失察咎,以访拿报,妇遂坐磔。顷见一神引妇来,剚刃于吾腹,他不知也。号呼越夕而死。其一曰:吴兴某以善治钱谷有声,偶为同事者所慢,因密讦其寝,盗阴事于上官,竟成大狱,后自啮其舌而死。又无锡张某在归安令裘鲁青幕,有奸夫杀本夫者,裘以妇不同谋,欲出之,张大言曰:赵盾不讨贼为杀君,许止不尝药为弑父,春秋有诛意之法,是不可纵也。妇竟论死。后张梦一女子披发持剑,搏膺而至曰:我无死法,汝何助之急也。以刃刺之,觉而刺处痛甚,自是夜夜为厉,以至于死。其一曰:萧山韩其相先生,少工刀笔,久困场屋,且无子,已绝意进取矣。雍正癸卯在公安县幕,梦神语曰:汝因笔孽多,尽削禄嗣。今治狱仁恕,赏汝科名及子,其速归,未以为信,次夕梦复然,时已七月初旬,答以试期不及。神曰:吾能送汝也,寤后急理归装,江行风利,八月初二日竟抵杭州,以遗才入闱中式。次年,果举一子。焕曾笃实有古风,其所言当不妄。又所记囚关绝嗣一条曰:平湖杨研耕,在虞乡县幕时,主人兼署临晋,有疑狱久未决。后鞫实为弟殴兄死,夜拟谳牍毕,未及灭烛而寝,忽闻床上钩鸣,帐微启,以为风也,少顷复鸣,则帐悬钩上,有白须老人跪床前叩头,叱之不见,而几上纸翻动有声,急起视,则所拟谳牍也。反覆详审,罪实无枉,惟其家四世单传,至其父始生二子,一死非命,一又伏罪,则五世之祀斩矣。因毁稿存疑如故。盖以存疑为是也。余谓以王法论,灭伦者必诛;以人情论,绝祀者亦可悯。生与杀皆碍,仁与义竟两妨矣。如必委曲以求通,则谓杀人者抵以死,死者之冤已伸,伸己之冤以绝祖父之祀,其兄有知,必不愿。使其竟愿,是无人心矣。虽不抵不为枉,是一说也。或又谓情者一人之事,法者天下之事也,使凡仅兄弟二人者,弟杀其兄,哀其绝祀皆不抵,则夺产杀兄者多矣,何法以正伦纪乎?是又未尝非一说也。不有皋陶,此狱实为难断,存以待明理者之论定可矣。

姚安公言,昔在舅氏陈公德音家,遇骤雨,自巳至午乃息,所雨皆沤麻水也,时西席一老儒方讲学,众因叩曰:此雨究竟是何理,老儒掉头面壁曰:子不语怪。

刘香畹言,曩客山西时,闻有老儒经古冢,同行者言中有狐,老儒詈之,亦无他异。老儒故善治生,冬不裘,夏不眛,食不肴,饮不眜,妻子不宿饱,铢积锱累得四十金,溶为四锭,秘缄之,而对人自诉无担石。自詈狐后,所储金或忽置屋颠树杪,使梯而取,或忽在淤泥浅水,使濡而求,甚或忽投溷圊,使探而濯,或移易其地,大索乃得,或失去数日,从空自堕,或与客对坐,忽纳于帽檐,或对人供揖,忽铿然脱袖,千变万化,不可思议。一日,突四铤跃掷空中,如蛱蝶飞翔,弹丸击触,渐高渐远,势将飞去,不得已,焚香拜祝,始自投于怀,自是不复相嬲,而讲学之气焰,已索然尽矣。说是事时,一友曰:吾闻以德胜妖,不闻以詈胜妖也,其及也固宜。一友曰:使周张程朱詈,妖必不兴,惜其古貌不古心也。一友曰:周张程朱必不轻詈,惟其不足于中,故眝眝于怀也。香畹首肯曰:斯言洞症结矣。

香畹又言,一孝廉颇善储蓄,而性啬。其妹家至贫,时逼除夕,炊烟不举,冒风雪徒步数十里,乞贷三五金,期明春以其夫馆谷偿,坚以窘辞。其母涕泣助请,辞如故。母脱簪珥付之去,孝廉如弗闻也。是夕有盗穴壁入,罄所有去,迫于公论,弗敢告官捕。越半载,盗在他县败,供曾窃孝廉家,其物犹存十之七,移牒来问,又迫于公论,弗敢认。其妇惜财不能忍,因遣子往认焉。孝廉内愧,避弗见客者半载。夫母子天性,兄妹至情,以啬之故,人如陌路,此真闻之扼腕矣。乃盗遽乘之,使人一快,失而弗敢言,得而弗敢取,又使人再快,至于椎心茹痛,自匿其瑕,复败于其妇,瑕终莫匿,更使人不胜其快。颠倒播弄,如是之巧。谓非若或使之哉。然能愧不见客,吾犹取其足为善,充此一愧,虽以孝友闻可也。

卢霁渔编修,患寒疾,误延读景岳全书者,投人参,立卒。太夫人悔焉,哭极恸然,每一发声,辄闻板壁格格响,夜或绕床呼阿母,灼然辨为霁渔声。盖不欲高年之过哀也。悲哉,死而犹不忘亲乎?

海阳鞠前辈庭和言,一宦家妇临卒,左手挽幼儿,右手挽幼女,呜咽而终,力擘之乃释,目炯炯尚不瞑也。后灯前月下,往往遥见其形,然呼之不应,问之不言,招之不来,即之不见,或数夕不出,或一夕数出,或望之在某人前,而某人反无睹,或此处方睹,而彼处又睹,大抵如泡影空花,电光石火,一转瞬而即灭,一弹指而倏生。虽不为害,而人人意中有一先亡夫人在,故后妻视其子女,不敢生分别心,婢媪僮仆,视其子女,亦不敢生凌侮心。至男婚女嫁,乃渐不睹,然越数载,或一见。故一家恒栗栗危惧,如在其旁,或疑为狐魅所托,亦是一说。惟是狐魅扰人,而此不近人,且狐魅又何所取义,而辛苦十余年,为时时作此幻影哉。殆结恋之极,精灵不散,而为人子女者,知父母之心,殁而弥切如是也。其亦可以怆然感乎?

庭和又言,有兄死而吞噬其孤侄者,迫胁侵蚀,殆无以自存。一夕,夫妇方酣眠,忽梦兄仓皇呼曰:起起,火已至,醒而烟焰迷漫,无路可脱,仅破窗得出,喘息未定,室已崩摧,缓须臾则灰烬矣。次日,急召其侄,尽还所夺,人怪其数朝之内,忽跖忽夷。其人流涕自责,始知其故。此鬼善全骨肉,胜于为厉多多矣。

高淳令梁公钦,官户部额外主事时,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是时六部规制严,凡有故不能入署者,必遣人告掌印,掌印遣牒司务,司务每日汇呈堂,谓之出付,不能无故不至也。一日,梁公不入署,而又不出付,众疑焉,姚安公与福建李公根侯,寓皆相近,放衙后,同往视之。则梁公昨夕睡后,忽闻砰訇撞触声,如怒马腾踏,呼问无应者,悸而起视,乃二仆一御者,裸体相搏,捶击甚苦,然皆缄口无一言。时四邻已睡,寓中别无一人,无可如何,坐视其斗,至钟鸣乃并仆,迨晓而苏,伤痕鳞叠,面目皆败,问之都不自知,惟忆是晚同坐后门纳凉,遥见破屋址上有数犬跳踉,戏以砖掷之,嗥而跳。就寝后,遂有是变。意犬本是狐,月下视之未审欤?梁公泰和人,与正一真人为乡里,将往陈诉。姚安公曰:狐自游戏,何预于人,无故击之,曲不在彼,袒曲而攻直,于理不顺。李公亦曰:凡仆隶与人争,宜先克己,理直尚不可纵,使有恃而妄行,况理曲乎?梁公乃止。

乾隆乙未会试前,一举人过永光寺西街,见好女立门外,意颇悦之,托媒关说以三百金纳为妾,因就寓其家,亦甚相得,迨出闱返舍,则破窗麈壁,阒无一人。污秽堆积,似废坏多年者。访问邻家,曰:是宅久空,是家来住仅月余,一夕自去,莫知所往矣。或曰狐也,小说中盖尝有是事。或曰是女为饵,窃赀远遁,伪为狐也。夫狐而伪人,斯亦黠矣;人而为狐,不更黠乎哉。余居京师五六十年,见此类者不胜数,此其一耳。

汪御史泉香言,布商韩某,阗一狐女,日渐眡羸,其侣求符箓劾禁,暂去仍来。一夕,与韩共寝,忽披衣起坐曰:君有异念耶?何忽觉刚气砭人,刺促不宁也。韩曰:吾无他念,惟邻人吴某,逼于偿负,鬻其子为歌童,吾不忍其衣冠之后沦下贱,捐四十金欲赎之,故转辗未眠耳。狐女蹶然推枕曰:君作是念,即是善人,害善人者有大罚,吾自此逝矣。以吻相接,嘘气良久,乃挥手而去,韩自是壮健如初。

戴遂堂先生曰:尝见一巨公,四月八日,在佛寺礼忏放生,偶散步花下,遇一游僧合掌曰:公至此何事,曰:作好事也,又问何为今日作好事,曰:佛诞日也。又问佛诞日乃作好事,余三百五十九日,皆不当作好事乎?公今日放生,是眼前功德,不知岁岁庖厨之所杀,足当此数否乎?巨公猝不能对。知客僧代叱曰:贵人护法,三宝增光,穷和尚何敢妄语。游僧且行且笑曰:紫衣和尚不语,穷和尚不得不语也。掉臂径出,不知所往。一老僧窃叹曰:此眤黎大不晓事,然在我法中,自是突闻狮子吼矣。昔五台僧明玉尝曰:心心念佛,则恶意不生,非日念数声佛,为功德也;日日持斋,则杀业永除,非月除数日,即为功德也。燔炙肥甘,晨昏厌饫,而月限某日某日不食肉,谓之善人。然则苞苴公行,眣簋不饰,而月限某日某日不受钱,谓之廉吏乎?与此游僧之言若相印合。李杏甫总宪则曰:此为彼教言之耳。士大夫终身茹素,势必不行,得数日持月斋,则此数日可减杀,得数人持月斋,则此数人可减杀。不愈于全不持乎?是亦见智见仁,各明一义,第不知明玉倘在,尚有所辩难否耳。

恒王府长史东鄂洛——据八旗氏族谱尝为董鄂,然自书为东鄂。案牍册籍,亦书为东鄂。公羊传所谓名从主人也。谪居玛纳斯,乌鲁木齐之支属也,一日诣乌鲁木齐,因避暑夜行,息马树下,遇一人半跪。问起居,云是戍卒刘青。与语良久,上马欲行。青曰:有琐事乞公寄一语,印房官奴喜儿欠青钱三百,青今贫甚,宜见还也。次日见喜儿,告以青语,喜儿骇汗如雨,面色如死灰,怪诘其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时,陈竹山闵其勤慎,以三百钱付喜儿市酒脯青钱奠之。喜儿以青无亲属,遂尽乾没,事无知者,不虞鬼之见索也。竹山素不信因果,至是悚然曰:此事不诬,此语当非依托也。吾以为人生作恶,特畏人知,人不及知之处,即可为所欲为也。今乃知无鬼之论,竟不足恃。然则负隐慝者,其可虑也夫。

昌吉平定后,以军俘逆党子女,分赏诸将,乌鲁木齐参将某,实司其事。自取最丽者四人,教以歌舞,脂香粉泽,彩服明珰,仪态万方,宛如娇女,见者莫不倾倒。后迁金塔寺副将,届期启行,诸童检点衣装,忽箧中绣履四双,翩然跃出,满堂翔舞,如蛱蝶群飞,以杖击之,乃堕地,尚蠕蠕欲动,呦呦有声,识者讶其不祥。行至辟展,以鞭挞台员,为镇守大臣所劾,论戍伊犁,竟卒于谪所。

至危至急之地,或忽出奇焉,无理无情之事,或别有故焉,破格而为之,不能胶柱而断之也。吾乡一媪,无故率媪妪数十人,突至邻村一家,排闼强劫其女去。以为寻衅,则素不往来;以为夺婚,则媪又无子。乡党骇异,莫解其由。女家讼于官,官即出牒拘摄,媪已携女先逃,不知踪迹。同行婢妪亦四散逋亡,累眥多人。辗转推鞫,始有一人吐实曰:媪一子病瘵垂殁,媪抚之恸曰:汝死自命,惜哉不留一孙,使祖父竟为饿鬼也。子呻吟曰:孙不可必得,然有望焉。吾与某氏女私阗,孕八月矣。但恐产必见杀耳。子殁后,媪咄咄独语十余日,突有此举,殆劫女以全其胎耳。官怃然曰:然则是不必缉。过二三月自返耳。届期果抱孙自首。官无如之何,仅断以不应重律,拟杖纳赎而已。此事如兔起鹘落,少纵即逝,此媪亦捷疾若神矣。安静涵言,其携女宵遁时,以三车载婢妪,与己分四路行,故莫测所在,又不遵官路,横斜曲折,歧复有歧,故莫知所向,且晓行夜宿,不淹留一日,俟分娩乃税宅,故莫迹所居停。其心计尤周密也。女归为父母所弃,遂偕媪抚孤,竟不再嫁。以其初涉溱洧,故旌典不及,今亦不著其氏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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