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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献王墓

献县农人,偶过献王墓,见地裂一罅,视之深邃,探身入,漆漆然暗不辨物。数武外,一灯焰微如豆,近前剔之,则光辉焕发,皓如白昼,照见宫阙重重,殉葬物率皆金玉。心利之,爱不胜收。忽闻冢外雷声甚厉,恐水骤至,急寻途奔,为物绊踬。俯拾之,乃银一饼,纳诸怀,匍匐而出。视其银铸汉篆一行,云“赏挑灯银五十两。”再诣其处,隙已复合。

醉茶子曰:献王博学重儒,一时通经之士多游其门,洵汉代贤王也。其灵爽不没,宜矣。至千载前知,更叹古人之数学非后人所及。

金氏祠

邑金氏修葺家祠,移堂中神龛,其台下坐一黄鼠,合掌迭趺如人状,尸已僵。又守祠者闻空屋中人语,私瞰之,见二女子对立,高仅二尺许,蝉鬓蓬松,貌殊不恶,自肩以下则黄鼠也,闻嗽声辄不见。又有白狐,恒出拜月,吐丹如火球,上下旋转,习见不为怪也。

地震

光绪戊子五月初四未刻,忽闻空际如金鼓鸣,旋觉床榻倾侧,已而杯盂倾覆,几案拍簸,屋梁轧轧折声。急出门,则街上老幼男妇四散逃窜,神色张皇,或云墙欲倒,或呼屋欲颓,竭蹶颠跛,刻许始定。有自野外来者,见有烟云从地起,其声随之,河水翻腾喷沸,渡船几覆,亦一奇也。初八日,邑城中西南隅旧有水坑,积潦污黑,忽于是日午,坑中旋流如搅,污浊尽入地中,倏变为黄水如河,或谓地震所致。有老人曰:“果尔幸甚。闻山东某县,忽井水变为混如河水,识者曰:『此黄河水从地中行耳,不久河当徙。』后果如其言。”城中坑水忽变,未知何故,然两三日复依旧黑也。

木怪

邑东南乡民家榆树忽结果,如鸭蛋,破之有清黄。又其村民家败帚忽一夜生花,蓓蕾色如丁香。均妖异也。

竹生花己丑夏,竹忽生花,状如小芦穗。邑中城关内外,有竹皆然,是亦异矣。昔闻凤食竹实。夫竹既能实,当必有花,特不见常开,为可奇耳。

人面豆

上谷某家,蓄黄豆数囤,忽变为人面形,老少男女不一,其状率皆愁惨,颔下有朱痕如血。又邑城外米铺亦有之。

鼬鼠

邑北门外归贾胡同饭馆,忽有黄鼠千百成群,自馆中出。时方卓午,悍不惧人,街衢几满,向西北去。大者口衔其子,狼狈而行。或云鼬鼠移居其宅,主于不祥。

蛇异

邑人某,乘舟将之豫省,泊舟野岸。岸上有古柳阴广亩余,见树上倒挂一蛇,粗殆如盎,首垂垂然向下欲堕,似有牵引之者。俯视地上,一小黑蛇长裁数寸,其细如箸,昂首向上,吸之以气。大蛇便委顿欲死,状甚困惫。舟子以小能制大,意颇不平,欲击以篙。邑人急止之曰:“彼形虽微,毒必更烈,击之不死,必受其殃。脱令大蛇得活,我辈其何以当?不如观之。”未几,小蛇愈吸,则大蛇愈下,首将及地,小蛇一跃入其口。大蛇屈伸掀动,倏坠于地,掉其尾,响如鸣鞭,草木为之分折,蹶然身挺如梁而毙。旋见其腹划然中裂,小蛇自腹出,越垄而去,其行如飞,瞥不复见。

银异

古人云:“大富由命,小富由勤。”至言也。夫人坐拥厚资,或因祖遗,或因自创,锦衣肉食,财雄一乡,是殆有命焉。若夫积铢累寸,薄有余赢,稍不勤俭,贫窘立至,事在人为。又不可尽委之于命也。至于无端而获窖藏,无端而得奇遇,不假经营,陡然富贵,谓非天授可乎?邑有于氏,赁鼓楼西第,每夜辄见鸡雏数十头盘桓床下,捉之瞥不复见。或告之曰:“此银之精也。细穷其出没之处,刺以银针,则巨金可获。”如其法,掘地数尺,得青铜钱十八枚,余无所获,大失所望。后时露光怪,于氏惧而他徙,遂无税居者。有某宦,浙人,在津候补,清苦异常。租其第,常不给值,主人令下逐客,而宦亦安之。一夕,偶因雨湿,墙塌半颓,拆其炕,见垒垒然白镪无算。于是偿其房值,加捐职衔,不半载,鹏程高举矣。又邑陈氏妇,每晚庭中纳凉,有火球的的然墙隅流走,不可奇也。渐绕其裙下,捉之,得银锞一锭。数夕皆然,计得十余两,后不复见。此二事,虽多寡不同,莫非命也。不然,何以于氏竭力求之而不能得,某宦无意而得之?陈氏不求而自至,他人千方百计而不能得之?银本无知,谁使之然耶?

慧海发逆之变,沧州赴义死者甚多,碧血渗地,白骨撑天。和尚慧海发大慈悲,与其徒负土掩胔,夜持火枪驱逐狼犬。以故州城外垒垒新冢,连亘数里,皆和尚之力也。遂因尸气蒸染成疫,以致圆寂。有某甲,结庐城外,贩卖柴草,每夜有叩门求火者,某从窗棂中递与之。日久颇厌,诘其求火何用,答以有要物急需寻觅,否则不敢屡渎。某问是何物,而必待夜求?其人不答,但浼其速赐火炬。某苦诘之,其人曰:“本不愿相告,君既穷究,不敢讳也。殆寻吾头耳。”某大惊,隔窗窥之,一无首人立窗外,大骇,昏晕。及晓,为人救苏,未几寻毙。

厉鬼

邑涌泉寺前烟馆,有吞烟毕命者。其铺因之收市,屋遂空闲,时露光怪,未之奇也。有僦其屋,复作芙蓉馆者,依然灯烛辉煌,烟云缭绕矣。一夜,有更夫过其处,见一鬼高三尺许,头巨如瓮,向其屋起拜作叩首状。更夫叱之,鬼遽反其面,目炯双灯,齿森长锯,嚅嚅作声,遽前相扑。更夫惊倒,鬼亦遂去。更夫狼狈而遁。

返魂

返魂之说,古或有之。招魂见于《离骚》。杜诗云:“招魂不曾来故乡。”又云:“环佩空归月夜魂。”是返魂之事,非尽诬也。邑有张妪者,患病暴亡,停尸床上,灵帷张而棺木备,但未殓耳。儿女辈衰绖环泣,妪忽呻吟,举家惊骇。妪渐能言,云:“适行数里,见漠漠黄沙,一望无际,不知路之东西,时之昏晓也。遥见一灯如豆,急趋就之,则有一人偃卧于床,灯设其侧。骇异间,身骤与之合,霍然遂醒,始悟为己复苏也。”于是儿女尽释凶服,妪从此亦愈。

白夫人

乡愚陋习,呼蛇为柳,猬为白,相沿已久。南门外东塔寺,仙祠也,中塑—老妪像,目为白老太太。一旦凭巫而言曰:“尔辈以我为何如人?”众以白仙对。巫曰:“非也。彼食粪之猬,有何法力?我许状元之母,诰命太夫人也。自受法海禅师之戒,居塔中修炼多年,罚限已满,复见天日。发大愿力,拔苦众生。尔辈休轻视之。”众唯唯,肃然起敬,焚香参拜,颜其寺曰“东塔”。此命名所由来也。愚人遂藉藉传其灵异,以为驾乎猬仙之上,倍敬谨焉。不知猬畜类也,蛇亦畜类也。白蛇之白也,又何异于白猬之白也。而祈福邀思者,日相接踵,一倡百和,彼白而我亦白之,亦何不思之甚耶!有阎姓子患病,其母入祠祷之,夜梦一妇人,年三十许,容貌白皙,缟素衣裳,为子按摩者再。次日,子霍然而愈,遂以为白夫人之灵也,诣寺顶礼焉。夫天下事固不必实有其人,人神之则神之,昔贤曾论之矣。愚谓有事虽鄙俚而不可废者,如关外之孟姜女庙是也。考古史传并不载其人,然事关节烈,即不可目为乌有子虚。何也?若谓无其人,则无其事;无其事,并节烈而亦妄矣,鸟可焉?故虽无稽,君子谓实有其事,以其足为人劝也。若白蛇传事本荒唐,亦无关轻重,而必指其人以实之,惑矣!

二童

邑二童子,往城西郊外同捕促织。时已薄暮,捉得数十头,并置诸苇篓中。仍披荆拔茅,以搜求之。忽来一人,面目黧黑,枯瘦露骨,遽向前倒翻其篓,尽放其所捕之虫。童忿与争,其人不顾而去。二童并追之,入丛冢中,蹲伏草际。二童击以挖土之铲,其人起,欲遁。一童急捉之,瞥不复见,视手中,持乱发一团而已。

鬼恋妇

邑朱某,寓御河北岸。夜深,自隘巷归,见一家后窗临街,有男子伏窗窥视。朱责曰:“私窥人室,此是何意?”其人伏不动,朱怒曳之,其人遽反其面,色如枯木,乱发蓬飞,目眈眈有怒容,忿曰:“与尔何干?”以手拧其背,觉冷如冰而痛入骨,倏不复见。朱惊惶而遁。次日访之,知屋内某新娶再醮妇,是夜方合卺。识者谓:鬼乃妇之前夫。

醉茶子曰:人恋其妇,死且不忘。一旦别抱琵琶,其饮恨九泉可知矣。力竭计穷,至于伏窗瞻望,其情殊可悯也。顾天下之大,娶再醮妇者如恒河沙数,而鬼之徘徊瞻者亦如恒河沙数。人欲续鸾胶,又何必效绥绥之雄狐哉!

尸哭

邑张氏妇暴卒,停尸于床,忽自揭衾起坐,悲啼。家人以其苏,集前慰问。妇闭目无语,但有悲泣,至夜仍僵,天明复坐起悲啼。如是数日,家人咸畏恶之,乘其僵时而殓焉。夜闻柩中声如牛鸣,急瘗之。或以为邪祟所凭,或以为气闭,究不知其何故。

沧州张

沧州张某,贩杂货于山海关,与二三同人共处一室。甫灭烛,众尚未寝,忽门隙一响,有妇人赤身入,直至榻前,揭衾欲卧。张大呼有人,急击以拳,中床有声。众曰:“君梦呓耶!门已闭,人从何来?”张力握其臂,呼众秉烛。妇怒,搔其面,化作金光,破窗飞去。众秉烛至,见张面血流殷湿,爪印宛然,窗破一巨孔,相与骇异久之。

控鬼

介休诸生某,有胆略,善刀笔,乡里稍拂其意,辄健讼不休,人畏之如虎。夜自邻村归,见垄畔卧一大鬼,身长盈亩,曲肱作枕,齁齁酣睡。烛之,青面赤须,貌极狞恶,叱之不应,怒曰:“作怪惊人,毫无忌惮,定有讼尔。”抽笔作词,焚于城隍神前。略曰:“人鬼殊途,阴阳有界,鬼者自宜退藏于密。今庞然凶煞,丑恶异常,当道横陈,见者必惧。倘有单传之子,奉公之流,被其惊毙,则绝人嗣续,殃及善良,贻患甚巨。生问其故,彼默不言,亦殊坦傲。神者聪明正直,亟宜拘究惩责。”次日复经其处,见大鬼长跪,哀曰:“予夜察神也,偶贪杯酒,狼狈醉眠,冒犯文旌,自知罪该万死。昨被君控城隍,将达天庭,罚必不免。望先生恩施,格外作词开释,感德无穷矣。”生笑许之,乃作词焚之,后不复见。

孽报

疡医朱某,每晨施药。有男子年四十余,胸生一疮,其孔如杯,直达于背,脓溃腐臭,前后洞然如穿。医云:“症太险,非巨珠数钱和药不能疗。”某云:“果能愈疾,虽百颗不敢吝。”次日,携如豆大者数十枚,任医拣用。朱欢然受之,为之敷药而去。旁一人亦以微疮就医者,谓朱曰:“若疾可愈乎?”朱漫应之。其人曰:“是人必死,劝先生勿药。”朱惊曰:“君亦识症乎?”答曰:“若能识症,敢来妄渎先生?予以其人卜之,知其不可为也。”朱问其故,其人曰:“昔予与若从军楚地,官粮不足,率事劫掠,予亦不免。但予仅攫人财,不敢伤人命。一日,有老叟携二童逃难,男孩十余龄,女孩八九龄,皆其幼孙。某劫以威,叟战栗惶恐,跪云。『仅存川资二十两,聊以买命。』某收而释之。去教武,忽思叟棉衣甚厚,当有财物,追而索之。叟崩角流涕云。『并无他物,前途惟丐食耳。』悲惧殆甚可怜。某欲脱其棉衣,叟不肯云。『严冬酷寒,去衣必冻死。身已衰朽不足惜,其如二童孙何?望垂怜之。』予亦代为劝止。某益怒,曰:『尔尚怜惜二雏,先使尔绝念。』刃下,杀其女孩。叟泣不能仰,某攫其发,以刀槊其胸,洞穿于背,脏腑俱见,须臾而毙,解其衣。其童子惊毙道左。匆匆舍之而归。拆其衣,败絮中明珠甚伙,金叶数十张。归家暴富,田庐产业,居然素封。第数年来死亡相继,今日之疮,与叟之刀伤无异,非天报乎?”后闻果死,家亦败亡殆尽。

醉茶子曰:报应之说,儒者勿讲,然旷观往事,理却不诬。汉亡于魏,魏亡于晋,篡夺受禅,若合符节。宋诛晋之子孙,齐诛宋之子孙,得天下于寡妇孤儿,即失天下于寡妇孤儿。其间稍存忠厚者,不戳先朝之后,其享国必久,如唐,如宋,如明,其显然者也。天道好还,理自不爽,似不可尽以为诬。至匹夫匹妇,如沧海之一粟,其行事之善恶,天地鬼神,岂屑与较?然报应亦殊不漏。佛氏果报之说,谓补儒书之未言可也。

泥桃

房山农人,耕地得古瓦瓮七八具,覆以石板。碎之,得五铢半两钱数万,古绣斑斓,洵汉代物。予曾购得数百枚。有农子羡其事,亦于近处掘之,得一瓦罐,发之,中空无物。罐下有小坎,中有一泥桃大碗许,承以莲座,持归置诸灶台。夜闻满室作响,审视,乃泥桃跳跃如抛球然。怪而灼之以火,吱吱作声,出清烟一缕,自此遂如顽泥。或云是僧家火化后,合骨灰为之。理或然欤?

千里井

房山农人偶山行,据石小憩。石大如斗,晶莹洞澈,中贮以水。携归示人,或云石胆,可治目疾。诣都求售,并无问者。怒碎之,水溅地上。后又有某乙得一石,大仅如拳,水莹然如玉壶冰。携至都,遇西人请其值,对以百金。西人云:“如此宝,价岂仅是,客得毋戏耶?”乃赠以四百金。乙欣然受之,曰:“实不相欺,仆本拾之山中者,不知其为何宝焉?”西人云:“此名千里井。置诸坎中,水用之不竭,行军赖之。故宝耳。”

灶神

邑牛姥,幼时,其家祭灶,见有神人盔铠骏马,遍体金光,绚烂夺目,自屋内出,冉冉升霄而去,与世所传着皂衣者迥殊,是不可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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