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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辞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对曰:「既利之,敢不识乎。」公曰:「何贵何贱?」于是景公繁于刑,有鬻踊者。故对曰:「踊贵屦贱。」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景公为是省于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其是之谓乎。」及晏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且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左昭三年传)

景公过晏子曰:「子宫小近市,请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辞曰:「且婴家贫,待市食而朝暮趋之,不可以远。」景公笑曰:「子家习市,识贵贱乎?」是时景公繁于刑,晏子对曰:「踊贵而屦贱。」景公曰:「何故?」对曰:「刑多也。」景公造然变色,曰:「寡人其暴乎!」于是损刑五。(韩非子难二)

十一月,齐侯如晋,请伐北燕也。士匄相士鞅逆诸河,礼也,晋侯许之。十二月,齐侯遂伐北燕,将纳简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贰。吾君贿,左右谄谀,作大事不以信,未尝可也。」

(左昭六年传)

齐惠栾、高氏皆耆酒,信内多怨,强于陈、鲍氏而恶之。夏,有告陈桓子曰:「子旗子良,将攻陈鲍。」亦告鲍氏。桓子授甲而如鲍氏,遭子良醉而骋,遂见文子,则亦授甲矣。使视二子,则皆从饮酒。桓子曰:「彼虽不信,闻我授甲,则必逐我,及其饮酒也,先伐诸。」陈鲍方睦,遂伐栾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陈鲍焉往。」遂伐虎门。晏平仲端委立于虎门之外,四族召之,无所往。其徒曰:「助陈鲍乎?」曰:「何善焉?」「助栾高乎?」曰:「庸愈乎?」「然则归乎?」曰:「君伐,焉归?」公召之,而后入。公卜,使王黑以灵姑銔率,吉,请断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战于稷,栾高败;又败诸庄,国人追之;又败诸鹿门,栾施高强来奔。陈鲍分其室。晏子谓桓子:「必致诸公。让,德之主也。让,之谓懿德。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故利不可强,思义为愈。义,利之本也,蕴利生孽,姑使无蕴乎,可以滋长。」桓子尽致诸公,而请老于莒。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器用从者之衣屦,而反棘焉。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与之夫于。反子城、子公、公孙捷,而皆益其禄;凡公子公孙之无禄者,私分之邑;国之贫约孤寡者,私与之粟,曰:「诗云:『陈锡载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公与桓子莒之旁邑,辞。穆孟姬为之请高唐,陈氏始大。(左昭十年传)

齐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诛于祝固、史嚣以辞宾。」公说,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其家事无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从,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讟,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夫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于鬼神。」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萑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偪介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布常无艺,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左昭二十年传)

十二月,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子犹驰而造焉。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酰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长短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左昭二十年传)

齐有彗星,齐侯使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祇取诬焉。天道不謟,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照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君无违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左昭二十六年传)

齐有彗星,齐侯使祝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祇取诬焉。天道不謟,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损。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君无违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若德之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新序杂事)

齐景公时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祇取诬焉。天道不闇,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益。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君无回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论衡变虚)

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曰:「敢问何谓也?」公曰:「吾以为在德。」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陈氏虽无大德,而有施于民,豆、区、釜、锺之数,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敛焉,陈氏厚施焉,民归之矣。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陈氏之施,民歌舞之矣。后世若少惰,陈氏而不亡,则国其国也已。」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对曰:「唯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曰:「善哉!我不能矣。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也。」对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公曰:「善哉!寡人今而后闻此礼之上也。」对曰:「先王所禀于天地以为其民也,是以先王上之。」(左昭二十六年传)

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栢寝之台,而还望其国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后世将孰有此?」晏子对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国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对曰:「夫田成氏甚得齐民,其于民也,上之请爵禄行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区釜以出贷,小斗斛区釜以收之。杀一牛,取一豆肉,余以食士;终岁布帛,取二制焉,余以衣士。故巿木之价不加贵于山,泽之鱼盐龟鳖蠃蚌不加贵于海。君重敛,而田成氏厚施。齐尝大饥,道旁饿死者,不可胜数也,父子相牵而趋田成氏者不闻不生,故周秦之民相与歌之曰:『讴乎其已乎苞乎,其往归田成氏乎。』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归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国而田成氏有之,今为之奈何?」晏子对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夺之,则近贤而远不肖,治其烦乱,缓其刑罚,振贫穷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给不足,民将归君,则虽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向语。叔向曰:「晋,季世也,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晏子然之。(史记晋世家)

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其卒归于田氏矣。」(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齐景公问晏子曰:「孔子为人何如?」晏子不对。公又复问,不对。景公曰:「以孔某语寡人者众矣,俱以贤人也,今寡人问之,而子不对,何也?」晏子对曰:「婴不肖,不足以知贤人。虽然,婴闻所谓贤人者,入人之国,必务合其君臣之亲,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荆,知白公之谋,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几灭,而白公僇。婴闻贤人得上不虚,得下不危,言听于君必利人,教行下必于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明而易从也,行义可明乎民,谋虑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虑同谋以奉贼,劳思尽知以行邪,劝下乱上,教臣杀君,非贤人之行也;入人之国,而与人之贼,非义之类也;知人不忠,趣之为乱,非仁义之也。逃人而后谋,避人而后言,行义不可明于民,谋虑不可通于君臣,婴不知孔某之有异于白公也,是以不对。」景公曰:「呜呼!贶寡人者众矣,非夫子,则吾终身不知孔某之与白公同也。」(墨子非儒)

墨子称景公问晏子以孔子而不对,又问三,皆不对。公曰:「以孔子语寡人者众矣,俱以为贤人,今问子而不对,何也?」晏子曰:「婴闻孔子之荆,知白公谋而奉之以石乞,劝下乱上,教臣弒君,非圣贤之行也。」诘之曰:「楚昭王之世,夫子应聘如荆,不用而反,周旋乎陈、宋、齐、卫。楚昭王卒,惠王立。十年,令尹子西乃召王孙胜以为白公。是时,鲁哀公十五年也,夫子自卫反鲁,居五年矣。白公立一年,然后乃谋作乱,乱作在哀公十六年秋也,夫子已卒十旬矣。墨子虽欲谤毁圣人,虚造妄言,奈此年世不相值何!」(孔丛子诘墨)

孔某之齐,见景公,景公说,欲封之以尼溪,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顺者也,不可以教下;好乐而淫人,不可使亲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职;宗丧循哀,不可使慈民;机服勉容,不可使导众。孔某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观众。博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絫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学不可以导众。今君封之,以利齐俗,非所以导国先众。」公曰:「善。」于是厚其礼,留其封,敬见而不问其道,孔某乃恚怒于景公与晏子。(墨子非儒)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史记孔子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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