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太祖将命请将北伐,谓信国公徐达等曰:“自元失其政,君昏臣悖,兵戈四兴,民坠涂灰。予与诸公仗义而起,初为保身之谋,冀有奠安生民者出。岂意大难不解,为众所附,乃率众渡江,与群雄相角逐,遂平陈友谅,灭张士诚,闽广之地,将以次而定。念中原扰攘,人民离散。山东则有王宣父子狗偷鼠窃,反侧不常。河南则有王保保,名虽尊元,实则扈跋,擅爵专赋,上疑下叛。关陇则有李思齐、张思道,彼此猜忌,势不两立,且与王保保互相嫌隙。元之将亡,其机在此。今欲诸公北伐,计将如何?”鄂国公常遇春对曰:“今南方已定,兵力有余,直捣元都,以我百战之师敌彼久逸之卒,挺竿而可以胜也。都城既克,有破竹之势,乘胜长驱,余皆建瓴而下矣。”太祖曰:“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苟如卿言,县师深人,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即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诸将皆曰:“善。”太祖顾谓信国公徐达曰:“兵法以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卿其识之。”
洪武元年六月庚子朔,大将军徐达自河南至行在。太祖劳之曰:“将军率师征讨,勤劳于外,古人所谓忠尔志身,国尔忘家,诚将军之谓也。朕闻河朔之民日夕望吾师至,将军宜与诸将乘时进取而安辑之。朕观天道人事,元都可不战而克,大丈夫建功立业,各有其时。揆时之会,不失事机,在将军等勉之。”达顿首谢。既退,太祖复召问达:“今取元都,计将安出?”
达对曰:“臣自平齐鲁,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徒为观望。今潼关又为我有,张思道、李思齐失势西窜,元之声援已绝。臣等乘势捣其孤城,必然克之。”太祖据图指示曰:“卿言固是,然北平土旷,利于骑战,不可无备。宜选偏裨,提精兵为先锋,将军督水陆之师继其后,下山东之粟以给馈饷,由邺趋赵,转临清而北,直捣元都。彼外援不及,内自惊溃,可不战而下。”达又曰:“臣虑进师之日,恐其北奔,将贻患于后,必发师追之。”太祖曰:“元起朔方,世祖始有中夏,乘气运之盛,理自当兴。彼气运既去,理固当衰,其成其败,俱系于天。若纵其北归,天命灭绝,彼自澌尽,不必穷兵追之。但出塞之后,即固守疆圉,防其侵扰耳。”达乃受命而还。
洪武三年十一月戊戌,太祖大宴请功臣,宴罢,因曰:“创业之际,朕与卿等劳心苦力,艰难多矣。今天下巳定,朕日理万几,不敢斯须自逸。诚思天下大业一以艰难得之,必当以艰难守之。卿等今皆安享爵位,优游富贵,不可忘艰难之时。人之常情,每谨于忧患而忽于晏安。然不知忧患之来,常始于宴安也。明者能烛于未形,昧者犹蔽于已着。事未形。犹可图,患已着,则无及矣。大抵人处富贵,欲不可纵,欲纵则奢;情不可佚,情佚则淫。奢淫之至,忧危乘之。今日与卿宴饮极欢,恐久而忘其艰难,故相戒勉也。”明日,魏国公徐达率诸将诣阙谢。太祖退御华盖段,赐达等侍坐,从容宴语。太祖曰:“今成一统之业,皆尔诸将功劳。”达等顿首曰:“臣等起自畎亩,际风云之会,每奉承算,出师征代,用兵次第,如指诸掌。及其成功,不差毫发。此天赐陛下圣智,非臣等所能与也。”太祖曰:“曩者四方纷乱,群雄竞起,朕与卿等初起乡土,本图自全,非有意于天下。及渡江以来,观群雄所为,强者纵于暴横,弱者不能自立,荒淫者迷于子女,贪残者耽于货宝,奢侈者溺于富贵,剽贼者喜于战斗。兹数者无救患之心,徒为生民之患。若张士诚,尤为巨蠹。士诚恃其财富,侈而无节。友谅恃其兵强,暴而无恩。朕无所恃,惟不嗜杀,布信义,守勤俭,所恃者卿等一心共济艰危,故来者如归。尝与二寇相恃,人有劝朕先击士诚,以为士诚切近,友谅稍远,若先击友谅,则士诚先乘我后。此亦一计,然不知友谅剽而轻,士诚狡而懦。友谅之志骄,士诚之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图。故友谅有鄱阳之役,与战宜速。吾知士诚必不能逾姑苏一步以为之援也。向使先攻士诚,则姑苏之城并力坚守,友谅必空国而来,我将撤姑苏之师以御之,是我疲于应敌,事有难为。朕之所以取二寇者,固自有先后也。二寇既除,兵力有余,鼓行中原,宜无不如志。或劝朕荡平群寇,乃取元都,若等又欲直走元都,兼举陇蜀,皆未合朕意。所以命卿等先取山东,次及河洛者,先声既震,幽蓟自倾。且朕亲驻大梁,止潼关之兵者,知张思道、李思齐、王保保皆百战之余,未肯遽降,急之非北走元都,则西走陇蜀,并力一隅,未易定也。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元众胆落,不战而奔。然后西征,李、张二人,望绝势穷,故不劳而克。惟王保保犹力战以拒朕师。向使若等未平元都而先与之角力,彼人望未绝,困兽犹斗,声势相闻,胜负未可知也。事势与友友谅、士诚又正相反。至于闽广,传檄而定,区区巴蜀,恃其险远,此特余事耳,若等可以少解甲胄之劳矣。”于是达等皆顿首谢。
洪武四年闰三月乙丑,命吏部定内官监等官品秩。太祖谓侍臣曰:“古之宦竖在宫禁,不过司晨昏、供役使而已。自汉邓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自此以来,权倾人主。及其为患,有如城狐社鼠,不可以去。朕谓此辈但当服事宫禁,岂可假以权势,纵其狂乱。吾所以防之极严,但犯法者,必斥去之,不令在左右,慎履霜坚冰之意也。”
八月庚子,太祖因与侍臣论用将曰:“秦裕伯尝言:‘古者帝王之用武臣,或使愚使贪。’其说虽本于孙武,然其言非也。夫武臣量敌制胜,智勇兼尽,岂可谓愚?攻城战野,捐躯殉国,岂可谓贪?若果贪愚之人,不可使也。”
洪武九年三月乙卯朔,大祖谓群臣曰:“智力虽足以取天下,而不足以得人心。朕每忆斯言,竟夕不寐,静观往事,无不皆然。朕当取天下之初,论智不如张士诚之狡,论力不如陈友谅之众。而朕一以诚心待之,未尝以诈力加人,然二人卒为吾所擒者,要之智力有穷,惟至诚人自不能违耳。”群臣顿首称善。
洪武十七年七月丁酉朔,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官监文移往来。太祖谓侍臣曰:“为政必先谨内外之防,绝党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纪纲振肃。前代人君不鉴于此,纵宦寺与外臣交通,觇视动静,夤缘为奸,假窃威权以乱国家。其为害非细故也。间有发奋欲去之者,势不得行,反受其祸,延及善类。汉唐之事,深可叹也。夫仁者治于未乱,智者见于未形。朕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
丁未,河南吏人上书言利民事,所言卑陋,又多摭拾陈言。太祖谓群臣曰:“谋国之道,习于旧闻者当适时宜,狃于近俗者当计远患。苟泥古而不通今,溺近而忘于远者,皆非也。故凡政事设施,必欲有利于天下,可贻于后世,不可苟且,惟事目前。盖国家之事,所系非小。一令之善,为四海之福;一令不善,有无穷之患。不可不慎也。”
封建
洪武三年四月辛酉,以封建诸王告太庙。礼成,宴群臣于奉天门及文华殿。太祖谕廷臣曰:“昔者元失其驭,群雄并起,四方鼎沸,民遭涂炭。朕躬率师徒以靖大难,皇天眷佑,海宇宁谧。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长久长治之计。”群臣稽首对曰:“陛下封建诸王以卫宗社,天下万世之公议。”太祖曰:“先王封建,所以庇民,周行之而久远,秦废之而速亡。汉晋以来,莫不皆然。其间治乱不齐,特顾施为何如耳。要之为长久之计,莫过于此。”
兴学
洪武二年三月戊午,诏增筑国子学舍。初,即应天府学为国子学。至是,太祖以规制未广,谕中书省臣曰:“太学育贤之地,所以兴礼乐,明教化,贤人、君子之所自出。古之帝王。建国君民,以此为重。朕承困弊之余,首建太学,招徕师儒,以教育生徒。今学者日众,斋舍卑隘,不足以居。其令工部增益学会,必高明轩敞,俾讲习有所,游息有地,庶达材成德者有可望焉。”
十月辛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学校之教,至元其弊极矣。使先主灰冠礼乐之教号为夷狄,上下之间,波颓风靡,故学校之教,名存实亡。况兵变以来,人习于战斗,惟知干戈,莫识俎豆。联恒谓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礼延师儒,教授生徒,以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以革污染之习。此最急务,当急行之。”
洪武六年正月庚申,礼部奏增广国子生。太祖曰:“须先择国子学官。师得其人,则教养有效,非其人,增广徒多何益?盖瞽者不能辨色,聋者不能辨声,学者而无师授,亦如聋瞽之于声色。朕观前代学者出为世用,虽由其质美,是亦得师以造就之。后来师不知所以教,弟子不知所以学,一以记诵为能,故卒无实。今民间俊秀子弟,可以充选者虽众,苟无端人正士为之模范,求其成材,难矣。故曰:‘务学不如务求师。’今祭酒乏人,卿等宜为朕询采天下名士通今博古、才德兼备、宜为人师者,以名闻。”
洪武八年三月戊辰,命国史台官选国子生分教北方,太祖谕之曰:“致治在贤,风俗本乎教化。教化行,虽闾阎可使为君子;教化废,虽中材或坠于小人。近北方丧乱之余,人鲜知学,欲求方闻之士,甚不易得。今太学诸生中,年长学优者,卿宜选取,俾往北方各郡分教,庶使人知务学,人材可兴。”于是选国子生林伯云等三百六十六人,给廪食、赐衣服而道之。
洪武十五年四月丙戌,诏天下通祀孔子,赐学粮,增师生廪膳。太祖谕礼部尚书刘仲质曰:“孔子明帝王之道以教后世,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以正,彝伦攸叙,其功忝于天地。今天下郡县庙学并建,而报祀之礼止行京师,岂非阙典?卿与儒臣其定释奠礼仪,颁之天下学校,令以每岁春秋仲月通祀孔子。”
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壬子,命礼都给赐国子生钞。北平、陕西、山西、山东、广东、广西、四川、福建之人,在监三年以上者,人五锭;二年,人二锭。俾制冬衣。复命工部于国子监前造别室一区,凡百余间,具灶釜、床榻以处诸生之有疾者,令膳夫二十人给役。侍臣进曰:“陛下作兴学校,推心悯下,无所不至,从古未有。”太祖曰:“诸生去乡土,离亲戚,远来务学,日久衣必敝。或有疾,无人具汤药。朝廷作养之,必使之得所,然后可必其成材。盖天生人材,皆为世用,人君育材,当有其实。惟能有以作养之,则未有不成材者也。”
洪武二十四年六月戊寅,命礼部颁书籍于北方学校。太祖谕之曰:“农夫舍耒耜,则无以为耕;匠氏舍斤斧,则无以为业;士子舍经籍,则无以为学。朕尝念北方学校缺少书籍,士子有志于学者,往往病无书读,向尝颁与《四书》《五经》,其它子史诸书未赐予,宜于国子监印颁。有未备者,遣人往福建购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