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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周辅延儒绝命诗曰:「恩深惭报浅,主圣作臣忠。国法冰霜劲,皇仁覆载洪。可怜惟赤子,宜慎是黄封。替献今何及,留章达圣聪。」

甲申正月元旦三更,上率皇太子视朝,百官未至,惟李辅建泰踉跄至,上不悦,遂罢朝,识者以为君臣乱离之兆。是日昼暝,自寅至申,阴翳始散,终无日光,人人忧危。

段氏,怀远人,生员李本妻也。甲申,乱兵入怀城,段氏避居南安,贼迫上马,誓死不从,痛骂,贼举刀裂脑,立毙刃下,尚骂不绝口。

湖广何抚军腾蛟 【天启辛酉举人,黎平县人。】 谙数学,崇祯末,与王抚军扬基、 【天启乙丑,潜山人。】 何内监志孔谈时事,腾蛟附耳云:「贼已入晋燕分度,且前星易位,帝星照南。」诸人皆欷歔,不两月果验。

癸未,举场左右,人鬼混杂,薄暮,人屏不敢行。一时贸易多得纸钱,知者皆投之水,有声则钱,无声则纸,皆以此辨之。亦一异也。

上虞赵钺,老部胥,奸蠹也。因与部诸新胥瓜分不平,愤激上密疏,尽发积弊:一、辽盐原议引价四万余两,解部充饷,而米不纳宁远,银亦不交户部,计二十余年,诳匿可百万金。一、新增附纲二十九万引,多无归还,及天津派买米豆,并带运追比挂欠米折船价水脚各项,尽属侵渔,每年数十万。一、长芦及淮北盐价逋负甚多,必责按年征解。一、朋扣马干为各镇道将侵分,岁数十余万。一、各处屯牧加增钱粮,并不察催,皆被侵隐。一、召买弊大,宣镇每年十二万,尤为奸蠹,即他处可省亦数十万。一、各州县摊派里甲储备米豆,不可胜计,亦宜察核。其疏在癸未年冬十月,蒋辅德璟于召对时力言数次,上面允即发,而究未发。或谓诸胥所为,诸胥因各辇金逃散,至甲申年正月始发此疏,然无及矣。

上于癸未年九月发帑金四十万买米,是时若折米给军,每担八钱,上下两便。且仓米可省支放,所积自多,其与召买民间转输出纳之费,利害易见。倪司徒元璐既面奏,蒋辅德璟亦力赞之,退复具揭。而京商豪家专以囤米召买为利,竟不能行也。户部不得已,以一金买一担,价高,米恶甚,金粟俱空,付之太息。

上以秦寇日炽,命白广恩充总兵官,挂荡寇将军印,拨与秦兵三万,一应剿抚,听便宜行事。蒋辅德璟等以广恩系降丁,且先闻召不赴,恐跋扈难专任,欲仿先朝用王骥、蒋贵例,以知兵大臣与广恩共事。上恐其掣肘,止欲设监军一员,为调剂文武,督催钱粮。德璟终以为疑,仍请择一豫楚总督调度之,但不必并在行间,以总兵前驱,以督臣后劲。又闯贼秦人,恐秦兵以乡情辄有呼应,应听广恩设法选补,与豫楚寨丁兼用,皆从之。后广恩卒降闯。

上因闯贼入关中,百姓多从贼,叹息久之,因言:「前曾面谕该督,善用好将好有司,有好将,自然兵有纪律,不敢扰民;有好有司,自然抚绥百姓,百姓视之如父母,谁肯从贼?这固结人心,还是剿贼前一事。」蒋辅德璟言:「爱惜人才,正固结人心处。」魏辅藻德亦言:「边臣任事少,畏事多,固是时势艰难,人多掣肘,亦因功令太严,恩威莫测,恐一干圣怒,则无功有罪,是以畏首畏尾,俱不敢做。即举用一人,亦恐有受人营求为人复官之嫌,所以蓄缩耳。」上曰:「朕正欲人实心做事,岂真有此?」藻德又言:「刑部罪累诸臣,亦未尝无人。」上命诸辅臣举姓名以闻。次日,御批到阁,云:「昨面议爱惜人才一事,朕再四思维,只因严毖封疆,警振人心,原非得已。祖宗之封疆,祖宗培养之人才,祖宗垂宪万世之法律,必如何三者并行无碍,既无废法,亦无废事,诸辅臣分别以闻。」于是先释郝侍御 及许定国二人,命从秦督剿贼。久之,始释熊司副开元、姜给谏采、方给谏士亮、蒋侍御拱宸、尹枢曹民兴【崇祯戊辰,嘉鱼人。】 等于狱。

杨司马嗣昌欲用洪司马承畴为总督,尽留秦兵入援者宿蓟辽,秦督孙传庭具揭力争,言:「是兵必不可留,留则寇势渐张,究无益于边,是代寇除兵也。且兵之妻孥蓄积皆在秦,久留于边,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嗣昌不能用。

秦督孙传庭练兵长安,马兵五六万,秦绅苦之,倡议于朝,谓宜速出。传庭以八月出潼关,旗甲甚盛,锐意灭贼。遂屡败其兵,贼有议降者,独贼首李自成曰:「吾屠王焚陵,罪恶滔天,姑支数月,决一战,不胜,则杀我以降。」时师露宿,与贼持,淫雨大降,七日夕弗止,粮糗三日不至,马足陷泥淖中几尺,将士皆无人色。雨稍霁,饷车稍稍至,又为贼劫。传庭无可奈何,退师河畔就粮。时总兵白广恩本降贼,与高杰素不相能,传庭不尽知也。兵既动,贼选骁渠数千人犯之,杰兵且战且走,望广恩为援,而广恩已兼程退汝州,杰兵大溃,广恩兵闻之,亦大溃。传庭驰至关,贼亦大至,传庭收溃兵阵城外,自登陴督守御。时广恩妻孥在关内,闻城外兵败,率其阿保妻孥,夺门出,潼关遂陷。传庭挥刀跃马入贼阵,遂遇害,乔监军元柱亦伏剑死。自是关以西无坚城,而西安遂陷,传庭妻冯氏率三妾二女皆赴井死。

闯贼已入关,推秦督,无敢行者,上曰:「往者罪废诸臣,廷臣多以知兵举之,破格起用,何故推督抚又云无人?」吏部不得已,以起废余抚军应桂【万历己未,都昌人。】 推,然非其才也。点用后,上召对应桂,问以方案,应桂惟言难,以无粮无将无兵为言。上命户兵二部速议拨与,又召监军霍侍御达, 【崇祯辛未,长安人。】命速行料理。达奏:「如有兵有饷,臣不惜一死报国,若无兵无饷,空死无济。」因伏地恸哭。已,二人行至陕西,彷徨河干,竟不能进。

癸未,进士选馆,百计钻营,正卷副卷以银数之多寡为低昂,遂至互相刷揭。上闻之,谓内臣曰:「新进士选馆,将城内金子换尽矣。」命下日,止取正卷副卷与未考者一体候选,不得优。

往时,台省犹以弹射政府为名高,及崇祯末,候考诸知推谒政府皆称门下士,或政府止之,已俯伏而拜,连呼老师不绝矣。士气卑坏至此,亦亡国之兆。此吴辅甡向予言者。

贼破陕西,都中震惊,吏部犹开贿赂。上闻之,设高皇帝牌位于朝,令各官抽签,时地方多残破,有规避不出者,前一人代后一人抽签,领凭驰报,刻期到任。

王总督永吉 【天启乙丑,高邮人。】 闻闯贼入秦,知必渡河,甲申二月二日,疏请撤宁远兵守关,谓:「不独宁远军民欲入关内以图存,即山海军民,亦欲借宁远兵力以自助。请敕镇臣三桂料理。」陈辅演不敢决,批抚镇奏明定夺。已,抚镇奏皆合,卒格不行。

京师闻宣、云既陷,诸臣皆以京兵不足恃,非蓟督王永吉、宁远吴三桂、密云唐通合力一战不可,上然之。陈辅演以为不可,揭云:「一寸山河一寸金,锦州告急,宁兵万不可调。」上命召诸臣赴阁会议,有主不可调者,有持两可者,有主迁南京者。独朱成国纯臣、倪宫詹元璐、金少司寇之俊、【万历己未,吴江人。】 孙都谏承泽以为当调,而吴都谏麟征争之尤力,谓事当从实,其言云:「宁远当徙与否,该抚镇当与皇上密议之,而辅枢二臣当与皇上密决之,委之盈廷,谁执其咎?然臣请任其咎矣。嗟乎,自有封疆之难,死法死敌者比比,而朝廷曾不之惜,则夫裹革沙场,横尸西市者,皆赍志而未瞑目者也。宁远一镇一抚,皆当今人杰,臣再三思,不觉汗泪俱下。」又因阁部议久不决,极言:「关外九城势必弃,弃则关门益薄,无与守者。弃地不可,弃地兼弃人不可,弃人失天下将士心,是失天下,愈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拔用,无委之敌人。今寇旦夕发秦晋,若使来扞京师,一举两得。今日之事,当揆缓急,无论是非也。」趣六垣署名,竟互诿不决,乃独署之。疏留中,又补牍云:「边臣不可令有惧心,不可令有死心。臣读吴三桂疏,言切情危,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惧心。始以裹革自任,终为父弟乞恩,臣知其有死心。今寇势方张,不使徙近捍御京师,则何恃乎?」陈辅演、魏辅藻德皆与是议左,方辅岳贡移书南司马,深咎之,麟征不顾也。已,上发阁,演又具揭,以为外之督辅亦当佥同,乃请圣谕差官前去,及取回【「回」字依抄本甲补。】 奏,皆以撤宁援京为便,始得旨去。永吉闻命,与三桂以三月初出关,徙宁远五十万兵,日行数十里,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而京师已陷。

张司马国维 【万历辛丑,吴县人。】 坐边疆失事下狱,吏垣吴都谏麟征率同官理之,得释。因请赴江南,辜榷货财,应军实急需。六垣皆往饯,独麟征举觞属之曰:「今四方空虚,流亡啸聚,方深咎催科,吾闻抚字之良吏,不闻催科之司马。」国维有惭色。

甲申三月十六日,上御东左掖门,召考选官三十二人,鳞次面对,以安人心、戢狡谋、用兵足饷为问,每一人答讫,御笔亲注圈点,自斟水磨砚。席上置茶一壶,不时取饮。退食后,又复进座,自卯至亥方罢。即寇陷昌平日也。十七日,内珰犹差人索考选官赏银,每名十两。十八日,李冢宰遇知【万历庚戌,洋县人。】 升官,张司马缙彦拜客如故。未时,寇陷彰义门,十九日巳时,陷顺城门,遂进 【抄本甲「进」字校改为「迫」字。】 皇城,上与后俱自缢,考选官皆降。越数日入朝,过东左掖门,尚有指而太息者曰:「此前日御试处也。」

贼陷平阳,上召阁部九卿科道等官曰:「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将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以决一战,即身死沙场,亦所不顾。但死不瞑目。」遂痛哭。陈辅演请代,上曰:「南人不可。」次辅魏藻德、蒋德璟、邱愉、【天启乙丑,宜城人。】 范景文、方岳贡俱请代,皆不允。至李建泰 【天启乙丑,曲沃人。】 请代,上曰:「卿以西人平西地,朕愿也。」

长安街上有一换钱小民,失记姓名,闻上需饷,囊中积银三百两,伏阙助公。上嘉其意,拜官锦衣卫百户,谢曰:「贼信急矣,留财无用,且此身恐未必保,何有于官?小民愚蠢,亦不知做官也。」固辞不受职。

上拟彰义门外为李辅建泰郊饯,建泰固辞:「此国朝未有之礼。」乃下礼部议,于正阳门楼上设五十余席,卜吉卯时驾出,文武官员分侍两班,建泰行五拜三叩头礼,上取酒三杯奉建泰饮,曰:「卿即朕,朕即卿,朕与卿无两身,凡事以便宜行,先发后闻。」建泰簪金花二枝,披宫锦一端,谢恩毕,从彰义门出。监军乃兵部凌主政(马冏)【崇祯癸未,歙县人。】 也,建泰所荐。是日天霁风和,咸幸此行馘贼。及行至大名府,马部兵因粮饷不给,散去若干。建泰三日止得麦饭一餐。(马冏)腹饥坠马,稽迟中道。上又诏促之,建泰畏贼不进。前召对后,出西长安门外,轿摃忽折,竟败。

上亲饯李辅建泰于正阳门楼,赐酒三杯,即以杯赐之。既又以兵事郑重,复自撰文一通,亲洒龙笺用宝,于正阳门上亲手赐之。其敕云:「朕仰承天命,继祖宏图,自戊辰至今甲申,十有七年,未能修德尊贤,化行海宇,以致兵灾连岁,民罹水火,皆朕之罪。至流寇本我赤子,盗弄干戈,流毒直省,朝廷不得已用兵剿除,本为安民。今卿代朕亲征,鼓励忠勇,表扬节义,奖劝廉能,选拔雄杰。其骄怯逗玩之将,贪酷倡逃之吏,妖言惑众之人,缺误军糈之辈,情真罪当,即以尚方从事。行间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卿宜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剿则真剿,歼渠宥胁,一人弗得妄杀,抚则真抚,投戈散遣,万民从此安生。以卿忠猷壮略,品望宿隆,办此裕如,特兹简任。告庙授节,正阳亲饯,愿卿早荡妖氛,旋师奏凯,侯封进爵,鼎彝铭功。有功内外文武各官,从优赉。朕仍亲迎庆赏,共享太平。预将代朕亲征安民靖乱至意行示谕,咸使闻知,特谕。」

蒋民曹臣以桐城一青衿言生财,得授是官,首言钞法可行,且言:「岁造三千万贯,一贯值一金,岁可得金三千万两。」王少司农鳌永【天启乙丑,德州人。】 亦以为必可行,且言:「初年造三千万贯,可代加派二千余万,此后岁造五千万贯,可得五千万金。所入既多,将金与土同价。」其言甚美,然实不可行。上特设内宝钞局昼夜造,募商发卖,而一贯拟鬻一金,无一人应者。鳌永请每贯蠲三分,止鬻九钱七分,京商骚然欲去。蒋辅德璟言:「民谁肯以一金买一张纸?」上曰:「洪武时如何行得?」德璟曰:「高皇帝似亦以神道设教,当时只赏赐及折俸月钞,其余兵饷亦未用也。」且言:「民穷已极,宜安静以悦之。」上不听。及内宝钞局言造钞宜用桑穰二百万斤,旧例采取北直、山东、河南、浙江诸处,分遣各珰催督。又五城御史言:「钞匠除现在五百人外,尚欠二千五百人,议于畿内八府州县多方勾解。」德璟皆拟旨不允,上命改票,赖德璟极言其弊,谓:「所募二千五百名,月加费米千石,银九千九百五十两,得不偿失。且北直、山东、河南新经变乱,无桑安有穰?至浙江杭、嘉、湖三府,虽宜桑,若责以二百万斤,即尽括亦不足。」揭入留中,后竟得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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