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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世无匹(18)

两个尼姑,见干浚郊小小年纪,要去寻取父亲回家,都极口称赞道:“小官人如此孝心,真个世间罕有。虽艰难歧路,天也决不负他,与干爷自然会面。只是没有路费,却怎么处?”干浚郊道:“若待有了路费方始出门,便非真心寻父。只家母在此,求师父们早晚照看,我此去便可安心。”尼姑道:“这个何劳小官人吩咐,只是早去早回,免得奶奶记挂。”干浚郊道:“此去寻得着父亲,不消说就回来的。若寻不见时,那里论得日子。”周氏听说干浚郊要往山东寻父,忙来问丽容道:“小官人真个要去吗?”丽容道:“他一片孝心,执意要去,我再三留他不住。”周氏道:“难得难得!待几时起身?”丽容道:“目下就要出门,只是盘费分文没有。”周氏道:“没有盘费如何去得?”干浚郊道:“我颇谙字法,此去只以卖字为生,少资行役。”周氏道:“世途荒欠,人面生疏,以笔墨之长,便欲藉为路费,那里这等稳当。倘没人要,还是宿在露天好还是饿着肚子好?”丽容道:“便是,自古道‘家贫不是贫,路贫愁杀人’,这文墨道路,万一叫不应时,路前路后,将何下落!”周氏道:“不妨,前年蒙奶奶与我那六十两头,我原封留着,一厘也不曾费用。如今将来与小官人做盘费何如?”丽容吃惊道:“这是我与你作日用的,如何不使?终不然我母子三口白白扰你不成!”周氏道:“奶奶讲笑话,你是我家恩人,难道这粗茶淡饭,就值不得供养,却要你自备不成。”说罢,便到自己房里,从箱中取出银子,双手送还丽容。丽容抵死推逊,周氏那里肯收。倒是干浚郊说道:“既蒙一片好情,难以固却,便暂且借用,总俟我寻了父亲回来,加意图报便了。”丽容只得接着,付与孩儿收好。向周氏谢道:“你待我如此恩深,他日自然相报不浅。孩儿此番果寻得父亲回来,与我有重见之日,便在此地起造大殿,装塑如来,供养你终身,决不敢负。”当下干浚郊拜别母亲,并谢了周氏与两位尼姑,即收拾铺陈出门。丽容执手嘱咐道:“你年轻不谙世故,每事务要小心。与人相处,好歹未知,必须仔细。若路头不熟,只问老成人,自然指点。晓行晚宿,定要随众,不可赶程太急,以致离群。路上风霜最烈,身子善自调护。见了父亲,速速就归,切不可淹留别境,使我悬念。”干浚郊泣拜道:“途中事情,孩儿自能谨慎,无烦母亲谆嘱。倘蒙天佑,早见父亲,自然即返,何敢淹滞。母亲但请宽心保重,勿为孩儿挂忆。”丽容道:“只愿你此去路上平安,我心才可稍慰。”母子两人,大哭而别。周氏与尼姑,亦俱堕泪。有阕《沽美酒带太平令》的北曲云:

羡英年孝义高,拼生死报劬劳,万里寻亲不惮遥。风霜里伴鱼樵,崎岖处对山魈。虽然是冤深未报,只因那恩厚难消。况当这五年颠倒,敢忘却三年怀抱。(俺呵!)为思亲魂劳梦劳,顾不得山遥水遥。(呀!)待归来与椿萱傍老。

且不题丽容与周氏苦苦记挂。却说干浚郊,别了母亲,匆匆上路。晓行夜宿,渴饮饥餐。虽雨雪载途,虎狼当道,也毫不畏惮。两三个月,才赶到了山东地面。无论府州县境,凡是有驿的所在,俱细细挨问,却并无音耗。今日东往,明日西来,寻了数日,竟不见有父亲的名字。众人都怜他孝心,便问是那里人,几年上发配来的?干浚郊一一说了。众人道:“既是南雄府配来,一定在济宁驿里,或在临清也不可知,你须到这两处去问,自然有个下落。”干浚郊道:“为何晓得毕竟在这两处?”众人道:“从来广州、南雄这几府的犯人,都发到这两个驿里安置,并没有发在别处去的。”干浚郊听了,不胜之喜,连忙赶到临清。细细问了一遍,又无影响。只得再往济宁驿里,逐名挨查,那里见个父亲的影儿。干浚郊好不着急,想道:“我父亲明明配到山东,为何偏寻不着?除非发在别处,也不可知。总是拼得辛苦,各府各县,遍地挨寻,少不得自然见面。”便又离了济宁不管东西南北,凡是山东境内,大小州县,逐驿细访。看看寻了一年,把通省驿递尽皆未遍;将百万驿夫,尽皆识认,单单认不着父亲的面。此时盘缠已竭,衣履都穿。寻既无路,归又乏赀,进退不能,心如刀割,只得放声大哭。

看官,你道当初干白虹既然配到山东,少不得只在这几个驿里,如何再寻不着?或徒限满了,发放回籍,已不在山东?然驿里这些驿夫,与干白虹同事五载,提起姓名,谁不晓得,为甚偏没下落?原来有个缘故。昔年干白虹配到山东,原在临清驿里摆站。只因生平肝胆豪侠,虽身为罪徒,那刚果之气依然不减。是时临清驿丞姓毕,是个疠,绰号叫做毕癞头,从衙门人出身,是个贪鄙小人。在这些驿夫面上克些口粮,积了两年,叫儿子在外放放私债,盘些利息。又在驿边左近,买了五十亩地,却不肯租与佃户,又不舍得雇人,只叫那些驿夫耕种。可怜这几个徒犯,遇了官府往来,扛箱摆站。不胜劳苦。略一空闲,又要到田里做工,不许他一刻安息。到秋成之后,这毕癞头把田中籽粒尽收入己,那里有一升半合分与众人。连日常的粮米,还只给与驿夫十分之七,那三分也把来自己养妻子了。随你穷冬烈暑,也不一毫体恤,驿夫无不怨恨。是年天时亢旱,田中苗稼,渐欲枯槁。因又不通水路,干涸异常。毕癞头恐怕秋成无望,终日叫这些徒夫挑水灌溉。又恐他虚应故事,叫家人毕胜执棍督催。略一躲懒,便随后乱打。正当酷暑烈日之中,一日挑水到夜,好不苦楚。干白虹配到山东,恰亢旱之日。才进驿里,便派了一副水桶,也要他挑水。干白虹便问众驿夫道:“你们日逐挑这些水,与你多少一担,还是计日算的?”众人道:“挑便挑了,那里有甚东西。”干白虹道:“既没有工价,想是等收成后,一总派些米了?”众人道:“怕你要吃吗?连我们的口粮,也前年欠到今年,今年的又拖到明年,都不肯清哩!”干白虹道:“驿递乃朝廷的钱粮,如何容他扣克?”众人道:“粮米在他手里发放,纵知亏减,也没奈何。”干白虹道:“口粮既不全给,做工又无工价,若叫你挑水,不要作准他便了。”众人道:“他是个官儿,我们徒犯,如何拗得他过?”干白虹道:“屁的官儿,不过是个老蠹罢了。我们虽然犯罪,也还胜他三分。难道任他驱遣,不容我做一分主吗?”众人道:“你尽说混话,不见他差个管家押着,稍稍违拗,便要打哩。”正说不完,那毕胜走到跟前,便向干白虹喝道:“你不去挑水,却在此讲闲话,想要讨打吗?”干白虹道:“你们要田地熟,收米受用,不雇些人手种作,却要我们劳力。从来驿递徒役,只是承应官府往来,怎么与你担水。”毕胜怒道:“这些众人,常年在此服役,并无一言。你这囚徒才到驿里,偏有这许多话说。”干白虹道:“肯做的就做,不肯做的,也只索由我。难道奉旨派定要做工的吗?”毕胜道:“犯了罪,配到这里,自然要驱使的。”干白虹道:“我犯了罪,配来摆站,不配来挑水。”毕胜道:“老爹要挑,怕你不去。”干白虹道:“我没有误甚公事,你老爹鸡巴也管我不着,偏不去挑,看你奈何了我!”毕胜骂道:“好泼野囚徒,敢这等无状!”便举起木棍兜头打来。干白虹不慌不忙,用手轻轻接住,反把毕胜拦背几棍,打得扑倒在地,哼也哼不出来。众人都上前求劝,方才住手。那毕胜就如打不死的恶狗一般,叫疼叫苦的爬了进去。干白虹怒还未息,暴躁如雷,把众人的水桶、扁担,逐一踹得稀烂,还赶到田里,将这五十亩的苗稼,不够两个时辰,捋得寸草不留,光光剩一片空地,方才叫声躁脾。气昂昂的跑到酒肆里,吃酒散闷去了。倒惊得那些众驿夫,魂也不在身上,一个个争先救护,那里阻挡得住。都吓得面如土色。捏着两把冷汗,抖个不了。惟白干虹豪呼快饮,怠傲自如,略无畏惧之色。只因这番使气,有分教:积害一时除,多情千里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干白虹既打伤了毕胜,又拔死了这五十亩官田稻子,那毕癞头晓得,自然气恼,毕竟不肯干休。未知把他怎生处置,干白虹可脱得这祸端吗?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临清驿气杀癞头官大同府喜遇知心友

词曰:

塌头纱帽染黄尘,乔坐且妆身分。呼地叫天不应,倒了瘟官运。恩仇到处还相认,父子相逢佳境。谁道冰清玉润,竟是师生命。

右调《桃源忆敌人》

干白虹一时之忿,拔倒了驿里五十亩稻子,怒悻悻的向酒店中去消傀儡了。众人恐怕贻害,慌忙报与驿丞。毕癞头方见家人打伤,正勃然大怒。忽又报说捋倒了稻子,直惊得魂飞魄落。急急跑到田中一看,果见枯苗委地,赤土生烟。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脚乱跳。众驿夫要脱自己火星,便又引他去看那毁烂的水桶扁担。毕癞头见了,一发恼得太阳里火星直爆。慌忙进去,换了公服,皂靴角带,俨然一官。那没顶毛的胡芦头上,又戴上一顶圆翅纱帽,竟向临清驿里坐起堂来。便唤驿卒,去拿干白虹来审问。因没有签票,只在驿卒臂上,标个朱臂。驿卒领命,赶到酒楼,把干白虹不由分说,劈胸一把。干白虹大怒,迭连几掌,把这些驿卒打得水流花谢,叫苦连天。干白虹骂道:“你这些狗才,奉着何人差遣,敢来拿我?却又这等咆哮无状,不认得我干爷的性子吗!”众驿卒道:“可怜,不干我们之事。只因驿里老爹,坐在堂上,差我来拿你。现标着朱臂在此。”干白虹笑道:“这该死的野牛,敢这等待我。”便向酒家讨笔砚,在他臂上画一只狗,中间写了毕癞头的绰号,叫他先去回复:“我随后就来!”众驿卒不敢违拗,果然跑到毕癞头面前,一五一十,尽情报诉。又将臂上的狗子,也与他看了。那毕癞头见写着他浑名,又比做狗,直气得四肢冰冷,只靠在椅上,把胸头抚摩。正气不了,只见干白虹踱到面前。毕癞头拍案大骂道:“你这死囚,敢如此放泼!还不跪着受打,尚这等大模大样!”干白虹笑道:“你这癞头驿丞,多大的人品,敢做这身分。还不站下来讲!”毕癞头怒道:“贼囚死在头上,还敢无状!只问你为何打伤我家人,又毁烂我水桶,并拔倒这五十亩稻苗?那田亩关系钱粮,岂是儿戏的事吗?”干白虹道:“你家这奴才放肆,我便教训几棍。那水桶劳扰众人,谁不怨恨,我毁碎了也替你省些罪案。田稻虽系钱粮,你向来克扣这些粮米,就赔了一年也不为过。”毕癞头骂道:“狗囚,好胡说!手下的,与我捆起来打!”十来个驿卒,刚欲动手,早又被干白虹一把揪翻,每人几拳,打得一个也挣不起来。毕癞头见势头不好,才欲逃遁,已被干白虹兜胸扭定。先将圆领撕得粉碎,然后把纱帽一把揪来,也踏个稀烂,便又奉了三四个巴掌。可怜那癞头上,连疮带肉去了一层,红的黄的流了满面。只是喊痛,那里挣得脱手。干白虹偏在他头上着拳,毕癞头被打得慌了,只得哀求饶命。干白虹道:“你认得我手段了吗?”毕癞头道:“认得了!”干白虹道:“你还敢作恶?”毕癞头道:“今后再不敢了!”干白虹道:“既这等说,你学了三声狗吠,才放你去。”可怜那毕癞头,只要性命,那里顾得体面,只得汪汪的吠了三声。此时众徒夫闻得干白虹与驿丞厮闹,都挤来看。及至听见他做狗叫,大家嘴都笑歪。干白虹道:“这些众夫,你一向叫他做工,没有工价,可向他们磕几个头,准折了吧。”毕癞头还欲倔强,干白虹又是兜顶两拳。那毕癞头忍痛不过,只得跪下去,望众徒夫连连磕头。众徒夫都上来讨情,干白虹只得放手。那毕癞头如离笼鸟雀,脱网鱼鳅,把双袖掩头颅,没命的跪去了。干白虹还把案桌交椅,也打个粉破,方才住手。正是:

微权自恃敢行苛,不管愚夫积恨多;

翻幸头颅皮血尽,从今打落疥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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