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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姚守重士

革除年间,太守姚公最为重士,尝礼俞贞木于布衣之中,数数馈以薪米。因此遂复得钱继中二老儒,皆征出部下。自姚公折节,顾好悉为贵客,郡中常开宴彦士,并集一右列指使据坐上席。继中骂之贞木践继中,足劝使勿骂,继中骂愈急。太守问故,继中曰:公今日设会,当以尊士为重,更五日子使一武臣坐诸宾上耶!右列惭,谢退避下座。是时四海初定,武公方盛,卫将赫赫在,姚公固不敢与之抗礼,置之上坐盖非其本心云。而继中当筵叱骂太守,为之弥缝,周全指使,为之从容避席,皆可谓难得者也。

黠妓赚诗

老儒陈体方,以诗名吴中。有一妓黄秀云,好诗缪,谓体方曰:吾必嫁君,然君家贫如此,肯为诗百首赠我,以为聘资乎?体方信之,为赋至六十余篇,而没情致清婉传诵词林。然是妓性实黠慧,利于多得其诗,而己于体方本无意也。体方之为诗,时人多笑其老耄被诒,而欣然每谈于人,以为奇遇焉。

韩公有度量

韩公永熙作镇两广时,峒蛮方炽,公深追之斩,大藤峡岭表悉安。梧州两广中界也,公于此开都府听治焉。门列尽鼓数十面,每有出入则挝之,以为节凡。给侍左右皆三品,指使尽极。一时之富贵,其尊严,拟于王公也。公度量宏大,每宾客过,必有厚赠。军前取资无算,而士气慑伏,无敢有不尽力者。诸蛮因是遂屏息不出,至于今,犹公之功也。然公得谤,亦竟坐用侈一事解政,及后代者至,则拘拘绳墨,无复公之洞达矣。当公之时广中两司,自正使而下交代皆一。至梧州,参谒候于门下若小吏,然及见,则长跪白事,惴惴不敢以方面自居也。及公归后,凡易四五人,皆不得然矣。惟交代一见为不废也。则知公之威望岂可以时辈小节求之乎?

僧中善记

阳山寺僧道吊,能默诵法华经七轴,熟如注水。每旦入城,则沿途持以为课,至半道辄一周焉。他如圆觉了义、慈悲忏法、金光明地藏,皆能口述,不烦披阅,余惟华严般。若则稍对经,本然闭目,亦能讽诵,略据行墨而已。吾辈士人固多愧之也。

吴中医派

今吴中医,称天下盖有自矣初。金华戴原礼,学于朱彦修,既尽其术,来吴为木客。吴人以病谒者,每制一方率银五两。王仲光为儒,未知医也,慕而谒焉,因咨学医之道。原礼曰:熟读素问耳。仲光归而习之三年。原礼复来,见仲光谈论,大骇,以为不如,恐坏其技。于是登堂拜母,以定交时。仲光虽得纸上语,未能用药。原礼有彦修医案十卷,秘不肯授仲光。仲光私窥之,知其藏处,俟其出也,径取之归。原礼还,而失医案,悔甚叹曰:惜哉!吾不能终为此惠也。于是仲光之医名吴下,吴下之医由是盛矣。

史明古修志

史明古修《吴江县志》,欲列山川为一门,吴江本无山,循吉因论间,及此间之,明古曰:横山亦在吾邑境内。循吉曰:横山是吴县山,吴江但得一角耳,岂可相割与乎!时都玄敬亦在座,相与一笑。

顾阿瑛豪侈

顾阿瑛在元末为昆山大家,其亭馆盖有三十六处,每处皆有春帖一对。阿瑛手题也,记必名公,诗必才士,虽篆隶二三字亦必选当代之笔。当时如杨廉夫、郑明德、张伯雨、倪元镇皆其往还客也。尤密者为秦约于立释良琦有二妓,曰小琼花、南枝秀,每会必在焉。阿瑛好事,而能文,其所作虽不逮诸客,而辞语流丽亦时动人,故在当时得以周旋骚坛之上者,则亦非独以财故也。后阿瑛遭乱,财尽散去,遂削发为在家僧。

吴都宪胆气

常熟吴都宪(讷),少为士时,素负气刚介。章御史(圭),于都宪差后,然亦一不屈士也。二人不相下,各以豪迈自雄。欲斗,见之福山有东岳祠,塑酆都狱,至为狞恶。又为机括,设伏于地下,人不知蹑之,则有群偶鬼萃而抢焉。殿堂阒寂,人非携一二伴侣,不敢单身而入也。章与吴约,以月黑天阴之时独往,以散饼为验,每鬼前必留一饼。约既定,章私先往福山,匿神帐中,具持饼诸鬼前,每至一鬼,必云与汝一个。次章所匿处,章伸手出乞,我也要一个。吴遂以饼与之,云:也与汝一个,殊无惊异。由是章大惊,服后吴仕至都御史。亦多有著述,为时名儒焉。然福山今亦焚毁,余数年前一至,土偶零落,无复向日之可骇者矣。

常熟酒令

常熟士人饮酒立令至为严酷,杯中余沥有一滴,则罚一杯,若至肆滴伍滴,亦罚如其数。人惟酒录事是听,不敢辞也。又其为例颇多,如不说后语,及落台说话不检,举饮不如法,皆有罚。罚而辨者,为搅令,亦有罚。必满饮,饮复犯令,则复罚,虽十罚,必罚十杯,无一恕者。其为深刻惨酷,殆杯勺中商君矣。如饮者饮本干,主令者故欲其饮,则验杯,喝云有五滴,则径罚五杯。或主令者初举酒时,扬杯喝云:如法而不告以其故,及饮者效之扬杯,则喝云不如法不得不饮。故其宴会非有深量者,未有不被荼毒者也。不知此法起于何人,亦不仁之甚矣。然亦其本邑自行之,他邑不用也。饮酒本以为欢,乃苦人,如是岂善饮乎?

中峰草堂

中峰卓锡处,皆以幻住名之,道行既高,四众皈向,凡建所谓幻住庵者,有数十处。今在吴中者,居吾家雁荡村之西无二里远也,残碑堕草莽中,虽殿堂三间基址去地殆五尺余,云禅师之所筑也。故老相传建此庵时,冯海粟炼泥,赵子昂搬运,中峰自以涂壁,即此草堂是也。或谓冯赵二公贵为王臣,岂屑为是此?俗人之见耳。前人高胜处至多,要此亦是其摽致。常事何足怪也。

武功治水

武功在章秋治水,久未就功。问于王尚书来,尚书曰:分水势,寻水源。武功于是先开数渠,引水散为各支流去。而时或泛滥,其害终在。再三求源发处不得,乃投以物,使人离数十里候之物,复浮出,如是者数处。武功曰:水流则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处不浮。曰:此乃真水源也。以百计塞之,皆莫效,下以土石,若无者。闻一僧有道,武功就往谒之问术,僧不肯言,强之,但曰:圣人无欲。武功归,思而不得。数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龙窟耶,龙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于是铸长铁柱,洞釜底,贯而下焉,水始受塞,不逾时遂成平陆。盖铁汁能蚀珠,龙爱珠,故去也。武功时时为人道之。

姚少师广孝雅量

少师在松下散饭,曳履独步,不将余人。一县丞喝道来,少师行如故。丞怒笞而讯之,少师受笞不自道。丞使人绁置。后随行人有识之者,曰此少师也。丞大惊,伏地请罪。少师徐云,且送郡狱。明日出之,谓太守曰:秀才官人不识事,一野僧行道,何足怒而遽笞之?吾昨者乃以相戏耳,更不罪也。

林屋洞天

武功平生好奇,每遇游览,必穷其胜。林屋洞天在包山,其中深窈幽黑,久无游者。武功列炬而入,行颇久,至一处,平敞宽崇,特为幽妙,壁上下皆作金色,有石乳白上滴下,相接至地,莹如白玉。谓之曰:金亭玉桂者是也。中设石床数,为仙者之外室。再欲进步,则有流水阻绝,渐为深,不能前矣。不知何人题曰“隔凡”,字势飞逸,疑非人间书也。武功欲留作其间,为同游俗子所促,怅然而出。自后更无往者。

东平志异

前辈王某,正统中为东平州判官,因浚水于石堤下,得一圹,有石志曰:前卦吉,后卦凶,五百年后水来冲。幸遇王州判,移我葬河。东王异之,顾河东果有义冢,乃移葬焉。后王升知州,叹曰:前人止言我为州判,今至握印,得无过平,竟终于官。其子洪余与交亲言之也。

文襄仁政

周文襄公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忧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文襄佛噱

文襄在吴中,好徜徉梵刹旌邺,所至钟磬交接,每至佛殿,则膜拜致敬。人或诮之,文襄笑曰:即如以年齿论之,彼长吾盖二三千岁,岂不直得人拜一二拜也。行之自若。

桐村事武

周伯器寓客具中,以教授为业。正统末,福建盗作,金尚书统兵往征厥讨,伯器拱立胥门,水次自荐唱曰:有嘉兴儒人周鼎,愿效力军前。尚书壮之,顾其衣犹儒服,谓曰:既趋武事,难仍旧衣。伯器曰诺,亟易短袍,戴小帢,束腰而进。尚书纳之,后至福中,遂为尚书亲信。凡帐前合用文字,皆令制焉。贼平论功,尚书与张佥都不协其劳,不得尽上。止为沐阳典史。

苏治失火

况守时,府治被火焚,文卷悉烬。遗火者一吏也。火熄,况守出坐砾场上,呼吏痛杖一百,喝使归舍。亟自草奏,一力归罪己躬,更不以累吏也。初吏自知当死,况守叹曰:此固太守事也,小吏何足当哉。奏上罪止,罚俸而已。

东里荐吴人

杨文贞公荐达士,数多践清华,如吾苏一郡盖有三人,则天下从可知也。三人为尚书杨仲举,都御史吴讷,五经博士陈嗣初。仲举与文贞在武昌因患难之交,讷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书儒生,以一诗皆入启事,悉登台阁。今人虽曰诗文百篇,谁复闻有存一人者哉?

杨尚书遇仲举

仲举昔戌武昌,杨文贞公为学官,以失印避罪至其地,流落无依,变名曰杨立可。因行途中值雨,偶憩仲举之家,见其方为童子句读,与谈有契,文贞因善易遂许授焉。仲举下拜,硕终其听。文贞以无资为言,仲举即让馆与之,而自教授于他处,往返日十余里,不以为劳。文贞被荐乃相引拔。

文贞贵德

杨文贞公作第初成,设中门未行,使人亟请,仲举先至焉,曰:此门何不容有德之人先践也?

周巡抚解嘲

周文襄公以侍郎初莅美化,未行岁,适不登,人讥之曰周白地。文襄笑曰:今年呼我周白地,明年教汝米铺地。治未逾年,粟米盈羡,民间银十两至籴米五十石。

夏卿风致

夏太卿以七十致仕家居,风度旷达,为吴中一时人士所宗。其子钺奉之甚备,太卿好与宾客游乐,未尝一日不具酒食。或无客至,则钺先令人遍召,太卿所善客集城外盘桓,所以肩舆舁太卿至其处,尽欢方归。盘桓太卿之别业也。有林木花竹之胜,太卿晚岁优游凡二十二年。而下世太卿为人善,因娱饮后情畅,则以杯掷起而接之歌弄,自若其风韵如此,近世所不复见也。

刘氏世德

先外祖虞衡府君,厚德人也。先舅初为学生,小试第一,人以为贺,府君曰:须得乡试如此方可喜耳。及试,应天府学士高谷,得先舅之文而奇之,曰:是必山林老儒,果擢第一。揭晓日先舅才二十岁,人来报府君曰:且喜贤郎已作解元。府君徐曰:知会试如何?颜色自若,不异平时。明年试礼部,复魁天下,府君得信复然。府君后以先舅贵封虞衡主事,为人好事礼佛讽经,终身每坐竟日。人有诳之者未尝不信也。年八十岁得疾数日,延至次年元日而殁。盖复添一岁焉。

荐人反噬

叶文庄公在两广巡按御史,吴祯有小才,文庄爱之,遂举同治戎事,吴由此得,骤为佥都。既而吴,不乐为之下谋倾,叶结阁老李贤,召之还镇口外,而已得独任。文庄后至吏部,由此不荐一人。与先舅参政刘公为莫逆交,参政以文学知名四方,而浮沉外藩二十年,文庄不为引荐,士论薄之,或以其犹以祯故。若其果然,是何以一人之负己,而遂以天下为皆然耶。大臣之量恐不如是。后文庄殁,其家请参政作传,参政辞之,缙绅称快。盖文庄在吏部仅仅保禄卒,至老死未闻有进贤之称云。

寿不系人

酒之为害有至酷烈者,尊生之士不可不知也。成化中,故崇真宫道士龚尚贤,饮烧酒过多,夜向卧吹灯,引火入喉中烧死。是事非远数年间耳。大抵酒皆有火,非但烧酒也。然,世固有一生饮酒而寿者,吴中蒋大卿平生未尝一夕脱于姬妾,其饮酒至百钟不醉,今年九十余,犹日行数十里也,则亦其禀受之厚。有酒色不得而损者乎,若曰酒色不能害人则非也。然不饮酒而得寿者,世固多有之。吾家先伯祖老亦不绝姬妾,惟不饮酒,寿九十一而没。又毋族之一长者曹翁,居京师年九十余,步履如壮,人间其饮酒亦涓滴不饮也。则可知饮酒之能损寿矣。余以为蒋大卿之饮酒得寿,此自其得于天者厚耳,不可学也。吾家二老之不能饮酒,登九十,则养生者宜师之。虽不能必如二老,要亦有此理也。若龚尚贤则其死信不由命,可为狂饮者之深戒也。

陈氏世家

陈惟允在张太尉开府时,为潘左丞客甚贵常。在马上遇王止仲步来,止仲尝微贱,不为所齿,惟允扬鞭呼,云王行可去我家看画,止仲羞之。惟允死,其子继事止仲为师,止仲待之殊薄,报前恨也。止仲尝称惟允为先友,后有讥之者云:当时止仲望惟允马尘,犹且不及,安得与之为友乎!继即五经博士,为西杨公所荐者也。

万三遗宅

沈万三家在周庄,破屋犹存,亦不甚宏壮,殆中人家制耳,惟大松犹存焉。被没者非万三家,盖万四之在黄墩者耳。

刘守镇讹言

处州叶宗留叛时,在童谣曰到中秋过苏州,人皆相传,惊疑不已。或传贼有二飞剑,能杀人者人,盖惑之。忽有决囚使臣自北来者,邮卒执小黄旗驰报,呼云:杀人者至矣。人闻之莫问其详,皆相传报,以为处贼至也。弃担负皆,返走入城,自枫桥至阊门,肩背相叠,皆满至不能行焉。明日始定,郡守执邮卒杖杀之。

陆道判捐资

元时富人陆道原,货甲吴下,为甫里书院山长。一时名流咸与之,游处莫年。对其治财者二人,以赀历付之,曰:吾产皆与汝,惜为汝祸耳。道原遂为黄冠师,居陈湖之上,开瑞云观居之,改名宗静。又纳赀为道,判时称陆道判。其故宅今为竹堂寺,所谓二者其一,即沈万三秀也。其一姓葛亦富名不传。

五经文累

陈五经嗣初家居,后王淮学士展墓还台州,遇苏相与登城而游焉。王公引其二子,拜五经于城上乞文,遂为命笔。时五经老矣,冥搂耗精至成疾,乃戒弗复亲篇。翰后一客颇无状,必欲五经为之,辞而不获,因怒曰:若强吾作,须死耳!客责曰:王学士固有势人,文宣与之。吾故人辈,何足劳公耶!五经不得已,勉领之。操觚而疾重,遂以不起。大抵作文出于思索,其伤心役气时甚。又况执笔对题,为世俗酬应之文,亦何意味苟非沛。然有余之才鲜有不为所困者也。

桐村健文

周伯器往来吴中,常以文自卖平生所作,盖将千篇。开卷视之,自初至终,非堂记则墓铭耳,甚至有庆寿哀挽之作,亦纵横其间。然伯器之才,特长于此,每为人作一篇,必有所得。多或银壹两,少则钱一二百文耳,伯器每诺而许之。一日作数篇不竭,精粗间出,在平得者遇之。然伯器稍举笔便得成章,细字正书虽趁草,亦然不见其劳也,岂其才固有长于此者欤。及既死,所遗论着无一篇识者,惜其有才而错用之也。

巧仕

练从道御史初在大学时,有例选诸生为御史,堂上大臣各举一人。时吾乡陈僖敏公在都察院,俞尚书公在刑部。从道先诣僖敏曰:纲贫士穷约久矣,适有御史之选,本不敢觊然赖。俞公见怜,已许相举,望公赞之,勿沮其成也。僖敏骇愕,不意俞公之举之也,颔之而去。然俞公实未尝有意举之也。从道则文诣俞公,请曰:陈公将荐我,公勿格之。俞亦愕然。明日二公会于朝,各以所闻相质,乃始知从道有求荐之意,而故为此也。然二公已各有所举,又从道乡人,涉嫌不可,乃别请他堂上荐之,从道竟得为御史。是时从道尝进中兴十二策,其言激切,又有吏材,二公实畏之,故为所胁,不敢不从焉。

骰验

韩公雍初浙江参政,居忧在郡中。而两广蛮弗靖,朝廷,以都御史起之,令往征焉。公将行,祖客骈列酒间,公持骰子祝曰:看吾此行能抚定诸夷,不负委任,愿一掷六红。展手而六骰皆四在盆焉。众客欢庆,公为引满。及到广,一征悉定,卒如所祝。

王止仲

止仲为吴中文人,蓝玉家请为子师,人劝勿往,答曰:大虫穴中可游戏也。及到玉家未久,玉方自云南凯归,不肯往谒。曰:吾人师也,将军主人也。玉壮其言,遂先垂访塾中。以为儒生而易之,及发谈,皆兵家语,无异老将。玉深敬异,礼为上宾。及玉被收,止仲亦连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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