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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书上(3)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汉书》曰:汉初功臣剖符世爵。又曰:论功而定封讫。於是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说文》曰:倡,乐也。《左氏传》曰:鲍氏之圉人为优。杜预曰:俳优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蝼,蝼蛄也。蚁,蚍蜉也。皆虫之微者,故以自喻。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与,如也。言时人以我之死,又不如能死节者,言死无益也。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於太山,或轻於鸿毛,用之所趋异也。《燕丹子》荆轲谓太子曰:烈士之节,死有重於太山,有轻於鸿毛者,但问用之所在耳。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理,道理也。色,颜色也。其次不辱辞令,辞,谓言辞。令,谓教令。其次诎体受辱,诎体,谓被纟累系。其次易服受辱,易服,谓著赭衣。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汉书》曰:箠长五尺。《说文》曰:棰,以杖击也。箠与棰同,以之笞人,同谓之箠楚。箠楚,皆杖木之名也。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谓髡钳也。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谓肉刑也。最下腐刑极矣!苏林曰:宫刑腐臭,故曰腐刑。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礼记》文也。《东方朔别传》,武帝问曰:刑不上大夫何?朔曰:刑者所以止暴乱,诛不义也。大夫者,天下表仪,万人法则,所以共承宗庙而安社稷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周礼注》曰:穿地为堑,所以御禽兽。其或超逾,则陷焉。《尚书》曰:杜乃护,敜乃阱。言威为人制约,渐积至此。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於鲜也。臣瓒曰:以为患吏刻暴,虽以木为吏,期於不对。此疾苛吏之辞也。文颖曰:未遇刑自杀,为鲜明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於圜墙之中。《广雅》曰:榜,击也。圜墙,狱也。《周礼》曰:以圆土教罢民。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正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里;《史记》曰:季历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文王也,崇侯虎谮西伯於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於帝。纣乃囚西伯於羑里。《王制》曰:九州之长曰伯。《注》曰:伯,长也。李斯,相也,具于五刑;《史记》曰:李斯,楚上蔡人也。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入秦,秦卒用其计,二十馀年,竟并天下,以斯为丞相。二世立,以郎中赵高之谮,乃具斯五刑,腰斩咸阳。《汉书刑法志》曰:汉兴之初,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曰当三族者,皆先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於市。其诽谤骂诅者,又断舌,故言具。具谓五刑也。淮阴,王也,受械於陈;《汉书》曰:韩信为楚王,都下邳,信因行县邑,陈兵出入。人有变告信欲反,上闻患之,用陈平谋,伪游云梦,信谒上於陈,高祖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至洛阳,赦以为淮阴侯。陈,楚之西界也。械,谓桎梏也。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史记》曰:高帝立彭越为梁王,梁王称疾,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洛阳。《汉书》曰:赵王张耳,高祖五年薨,子敖嗣立,尚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旦暮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之礼。高祖箕踞骂詈,甚慢之。赵相贯高、赵午说敖曰: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无礼,请为杀之。八年,上从东垣过,贯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厕,上过欲宿,心动,问县名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於人遂去,贯高怨家知其谋反,告之。於是逮捕赵王,诸反者赵午十馀人皆自刎。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等为之?今王实无反谋,槛车与诣长安。高下狱曰:吾属为之,王不知也。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於请室;《史记》曰:绛侯周勃与陈平谋诛诸吕,而立孝文,后勃被囚。已见李陵《答苏武书》。《汉书·音义》,如淳曰:请室,请罪於室,若今之锺下也。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三木,在项及手足也。魏其侯,已见李陵《答苏武书》。《周礼》曰:上罪梏拲而桎。应劭《汉书注》曰:在手曰梏,两手同械曰拲,在足曰桎。韦昭曰:桎,两手合也。梏音告。拲音拱。季布为朱家钳奴;《汉书》曰:季布,楚人也。为任侠,有名。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项籍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舍匿者罪三族。布匿於濮阳周氏。周氏曰:汉求将军急,臣敢进计。布许之。乃髡钳布,衣褐,致广柳车中,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卖之。朱家心知季布也,买置田舍,乃之洛阳。见汝阴滕公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耳,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滕公许诺,侍间,果言如朱家旨。上乃赦布,召见谢,拜郎中。灌夫受辱於居室。《汉书》:灌夫,字仲孺,颍阴人也。为太仆时,坐与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徙为燕相。及窦婴失势,两人相为引重。夫过丞相田蚡,蚡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孺有服。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帐具,将军旦日蚤临之。蚡许诺。夫以语婴,婴益牛酒,夜洒扫帐具,自旦候伺至日中,蚡不来,夫不怿。夫乃自往迎之,蚡尚卧,驾往,又徐行,夫益怒,遂以为隙。元光四年,蚡取燕王女为夫人,太后诏曰:列侯宗室皆往贺。婴为寿,夫行酒至蚡,蚡半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乃嘻言曰:将军贵人也,毕之。时蚡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灌贤,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贤曰:生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儿女曹呫嗫耳语。蚡谓夫曰: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夫曰:今日斩头穴胸,何知程李乎?乃起。蚡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也。籍福起为谢,按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蚡乃麾骑缚夫,置传舍。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於居室。如淳曰:百官表,居室为保宫,今守宫也。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孙子兵法》曰: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於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於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言激於义理者,则不念父母、顾妻子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於妻子何如哉?言己轻妻子,故反问之。且勇者不必死节,言勇烈之人,不必死於名节也,造次自裁耳。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言怯夫慕义以自立名,何处不勉於死哉?言皆勉励自杀。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纟累绁之辱哉!孔安国曰:纟累绁,墨索也。绁,挛也。所以拘罪人。且夫臧获婢妾,晋灼曰:臧获,败敌所破虏为奴隶。韦昭曰:羌人以婢为妻,生子曰获。奴以善人为妻,生子曰臧。荆杨、海、岱、淮、齐之间,骂奴曰获。齐之北鄙,燕之北郊,凡人男而归婢谓之臧,女而归奴谓之获。皆异方骂奴婢之丑称也。由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於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彩不表於后世也。《论语》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广雅》曰:俶傥,卓异也。盖文王拘而演《周易》;《周易》曰:易之兴也,当文王与纣之事邪。又曰:作易者,其有忧患邪。《史记·本纪》曰:崇侯谮西伯於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有不利於帝。纣乃囚西伯於羑里。西伯演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地理志》曰:河内汤阴有羑里城,西伯所拘。韦昭曰:羑音酉。《苍颉篇》曰:演,引之也。仲尼厄而作《春秋》;《史记》,孔子曰:吾道不行矣,何以自见於后世哉?乃约鲁史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史记》曰:屈原,名平,楚之同姓。为楚怀王左司徒,博文强志,敏於辞令,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心害其能,怀王使原为宪令,原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原为令,众莫不知,每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为王也。王怒而疏之,平病听之不聪,作《离骚经》。左丘失明,厥有《国语》;《汉书》曰:《国语》,左丘明著。失明,未详。孙子膑脚,兵法脩列;《史记》曰: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涓事魏惠王,自以为能不及膑,乃阴使人召膑。膑至,涓恐其贤於己,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齐使者田忌,善客待之,於是田忌进孙子於威王,威王问兵法而师之。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於齐,齐威王欲将膑。膑曰:刑馀之人,不可。於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重中,主为计谋。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於桂陵,大破魏军。不韦迁蜀,世传吕览;《史记》曰:吕不韦,大贾人也。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正立为王,尊不韦为相国,号仲父。当是时,魏有信陵,楚有春申,赵有平原,齐有孟尝,皆下士喜宾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强,大招士,厚遇之,乃致食客三千人。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於天下。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为八览十二纪,三十馀万言,以为备天下之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与千金。及始皇帝壮,太后通不韦,恐祸及己,私求嫪毒为舍人,诈令以腐罪告之,遂得侍太后,与太后通。九年,人有告嫪毒实非宦者,下吏治之,得情实,事连相国。秦王恐其为变,乃赐不韦书曰: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於秦?号称仲父。后与家属徙处蜀,饮鸩而死。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史记》曰:韩非者,韩之公子也。见韩稍弱,以书谏王,王不能用。非心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说难》十馀万言。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所著书。秦因急攻韩,韩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而非已死矣。《说难》、《孤愤》,韩子之篇名也。《诗》三百篇,大厎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论语》曰:诗三百。孔安国曰:篇之大数也。《尔雅》曰:底,致也。郭璞曰:音恉。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言故述往前行事,思令将来人知己之志。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空文,谓文章也。自见己情。

仆窃不逊,近自讬於无能之辞,《论语》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已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其人,谓与己同志者。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负累之下,未易可居。《论语》曰:君子恶居下流而讪上者也。仆以口语,遇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庄子》鲁哀公问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他,去寡人去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庚桑子曰: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不知所如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於深藏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鬻子》曰:吾闻之於政也。知善不行者谓之狂,知恶不改者谓之惑。夫狂与惑者,圣人之戒也。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如淳曰:曼,美也。《战国策》苏秦曰:夫从人饰辩曼辞,高主之节行。曼音万。无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报孙会宗书】

杨子幼《汉书》:杨惲,字子幼,华阴人。以才能称誉,为常侍骑。与太仆戴长乐相失,坐事,免为庶人。惲见已失爵位,遂即归家闲居,自治产业,起室,以财自娱。岁馀,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惲书,诫谏之。言大臣废退,当杜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举。惲乃作此书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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