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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外集七(2)

丰沛之间,自昔多魁。若汉之萧、曹,使不遇高祖,乘风云之会,固将老终其身于刀笔之间。世之怀奇不偶,无以自见于时,名湮没而不著者,何可胜数?若翁者,亦其人非耶?然考其为迹,亦异矣。呜呼!千里之足,困于伏枥;连城之珍,或混瓦砾。不琢其章,于璧何伤?不驾以骧,奚损于良?呜呼马翁,兹焉允臧!

明封刑部主事浩齐陵君墓碑志

丙子

封君之葬也,子澄毁甚失明,病不能事事,以问于阳明子曰:“吾湖俗之葬也,咸竭资以盛宾主,至于毁家,不则以为俭其亲也。不肖孤则何费之敢靳!大惧疾之不任,遂底于颠殒,以重其不孝。敢请已之,如何?”阳明子曰:“不亦善乎!棺槨衣衾之得为也者,君子不以俭其亲。徇湖俗之所尚,是以其亲遂非而导侈也。又况以殆其遗体乎?吾子已之,既葬而以礼告,人岂有非之者!将湖俗之变,必自吾子始矣。一举而三善,吾子其已之!”既而复以志墓之文请。阳明子辞之不得,则谓之曰:“志墓非古也。古之葬者,不封不树。孔子之葬其亲也,自以为东西南北之人,不可以无识也,而封之,崇四尺。其于季札之葬,则为之识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后之志者,若是焉可矣。而内以诬其亲,外以诬于人,是故君子耻之。吾子志于贤圣之学,苟卒为贤圣之归,是使其亲为贤圣者之父也,志孰大焉!吾子曷已之?封君之存也,尝以其田二顷给吾党之贫者以资学,是于斯文为有襄也。而又重以吾子之好,无已,则如夫子之于札也乎?”因为之题其识墓之石,曰“皇明封刑部主事浩斋陆君之墓”,而书其事于石之阴。君讳璩,字文华,湖之归安人。墓在樊泽。子澄,举进士,方为刑部员外郎。澄之兄曰津。

谥襄惠两峰洪公墓志铭

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刑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致仕洪公,以嘉靖二年四月十九日薨,时年八十有一矣。讣闻,天子遣官九谕祭,锡谥襄惠,赐葬钱塘东穆坞之原。其嗣子澄将以明年乙酉月日举葬事,以币以状来请铭。

维洪氏世显于鄱阳。自宋太师忠宣公皓始赐第于钱塘西湖之葛岭,三子景伯、景严、景卢皆以名德相承,遂为钱塘望族。八世祖讳其一,仕宋,为浙东安抚使。元兴,避地上虞。曾祖讳荣甫。祖讳有恒。迨皇朝建国,乃复还家钱塘。有恒初名洪武昌,忌者上书言其名犯年号。高皇帝亲录之,曰:“此朕兴之兆耳。”御书“有恒”易之。父讳薪,徽州街口批验所大使。自曾祖以下,皆以公贵,赠太子太保刑部尚书;妣皆赠一品夫人。公讳钟,字宣之。自幼歧嶷不凡。成化戊子,年二十六,以《易经》领乡荐。乙未举进士,授官刑部主事,谙习宪典。时相继为大司寇者皆耆德宿望,咸器重礼信之。委总诸司章奏,疑议大狱,取裁于公,声闻骤起。庚子,升员外郎,仍领诸司事。癸卯丁内艰。丙午起复,升郎中,寻虑囚山西。乙巳,江西、福建流贼甫定,公承命往审处之。归,言福建之武平、上杭、清流、永定,江西之安远、龙南,广东之程乡,皆流移混杂,习于斗争,以武力相尚,是以易哄而乱。譬若群豺虎而激怒之,欲其无相攫噬,难矣。宜及其平时令有司多立社学,以训诲其子弟,销其兵器,易之以诗书礼让,庶几潜化其奸宄。时以为知本之论。弘治己酉,升江西按察副使。癸丑,升四川按察使。所在发奸擿伏,无所挠避;而听决如流,庭无宿讼。由是横豪屏息,自土官宣慰使,皆懔懔奉约束。安氏世有马湖,恃力骄僭,为地方患。公从容画策去之,请吏于朝,遂以帖定,丙辰入觐,升江西右布政使。丁巳,转福建左布政使。著绩两省。戊午,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顺天等府,兼整饬蓟州诸边备。时朵颜虏势日猖獗,公以边备积弛,乃建议增筑边墙。自山海关界岭口西北至密云古北口黄花镇直抵居庸,延亘千余里,缮复城堡三百七十,悉城沿边诸县,官无浪费而民不知劳。自是缓急有赖。又奏减防秋官兵六千人,岁省輓输犒赏之费以数万。创建浮桥于通州,以利病涉。毁永平陶窑,以息军民横役之苦。夺民产及牧围草场之入于权贵者而悉还之。远近大悦,名称籍甚。然权贵人之扼势失利者,数短公于上,遂改云南巡抚,再改贵州。顷之,召还督理漕运,兼巡抚凤阳诸处。正德丁卯,升右都御史,仍董漕政。戊辰,命掌南京都察院事,寻升南京刑部尚书。己巳,改北京工部,复改刑部,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赐玉带。庚午,特命出总川、陕、湖、河四省军务。时沔阳洞庭水寇丘仁、杨清等攻掠城邑,其锋甚锐,官军屡失利。公至,以计擒灭之。蓝五起蜀,与鄢老人等聚众往来,寇暴川、陕间,远近骚动。公涉历险阻,深入贼巢,运谋设奇,躬冒矢石,前后斩获招降以十数万,擒其渠酋二十八人,露布以闻。土官杨友、杨爱相仇激为变,众至三万余,流劫重庆、保宁诸州县。公随调兵剿平之,复其故业。朝廷七降敕奖励,赐白金麒麟服,进太子太保。公辞不获,则引年恳疏乞归。章七上,始允之。圣谕优奖,赐驰驿还,仍进光禄大夫,录其孙一人入胃监。

公既归,筑两峰书院于西湖之上,自号两峰居士。日与朋旧倘佯诗酒以为乐,如是者十有一年。嘉靖改元之壬午,朝廷念公寿耇,诏进公阶,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赐玄纁羊酒,遣有司劳问。士夫之议者,咸以公先朝之老,抱负经济,年虽若迈而精力未衰,优之廊庙,足倚以为重,思复起公于家,而公已不可作矣。

公元娶郑氏,累赠一品夫人。继周氏、徐氏;又继魏氏,南京吏部尚书文靖公之女,女卒,赠一品夫人。二子魏出,长澄,乡进士,才识英敏,方向于用;次涛,荫授南京都察院都事,先卒。女二,侧出,长适漕运参将张奎;次适国子生李綦。孙男四,楩、楠、桥、檀。女七。墓合魏夫人之兆。铭曰:

桓桓襄惠,嶷然人杰。自其始仕,声闻已揭。于臬于藩。益弘以骞。略于西陲,实屏实垣。既荒南服,圻漕是督。亟命于南,亟召于北。司空司寇,邦宪是肃。帝曰司寇,尔总予师。寇贼奸宄,维尔予治。既獀既遏,豕毙狐逸。暨其成功,卒以老乞。天子曰俞,可长尔劬;西湖之湄,徉徉于于!圣化维新,聿怀旧臣。公已不作,维时之屯。天子曰咨,谥锡有齐!哀荣终始,其畴则如。穆坞之原,有郁其阡。诗此贞石,垂千万年!

赠翰林院编修湛公墓表

壬申

呜呼!圣学晦而中行之士鲜矣。世方弇阿为工,方特为厉,纷纵倒置,孰定是非之归哉!盖公冶长在缧绁之中,仲尼明非其罪;匡章通国称不孝,孟子辩之;夫然后在所礼貌焉。刚狷振砺之士,独行违俗,为世所娼嫉,卒以倾废踣堕,又浼以非其罪者,可胜道哉!予读怡庵志而悲之。怡庵湛公英者,广之增城人。介直方严,刻行砥俗,乡之善良咸服信取则,倚以扶弱御侮。然不辞色少贷人,面斥人过恶,至无所容。狡狯之徒动见矫拂,嫉视如仇,聚谋必覆公于恶,毋使抗吾为。公直行其心,不顾,竟为所构诬。愤,发病以死。公既死,其徒恶益行。乡之人遂皆谓湛公行义,顾报戾其施,而恶者自若,吾侪何以善为!后十余年,为奸者贯盈,剪灭浸尽,而公子若水求濂洛之学,为世名儒,举进士,官国史编修。推原寻绎,公德益用表著。朝廷赠官如子,日显赫竦耀。乡人相与追嗟慕叹,为善之报何如?向特未定耳!呜呼!古有狷介特行之士,直志犯众恶,之死靡悔,湛公殆其人,非邪?向使得志立朝,当大节,其肯俯首为奸人仆役,呴濡喘息以蕲缓须臾死?其不能矣!夫脂韦佞悦,亦何能缓急有毫毛之赖?为国者当何取哉?予悲斯人之不遇,而因重有所感也。昔者君子显微阐幽,以明世警瞆。信暴者无庸扬矣,彼忞然就抑,蒙溷垢而弗雪,其可以无表而出之!

节庵方公墓表

乙酉

苏之昆山有节庵方翁麟者,始为士业举子,已而弃去,从其妻家朱氏居。朱故业商,其友曰:“子乃去士而从商乎?”翁笑曰:“子乌知士之不为商,而商之不为士乎?”其妻家劝之从事,遂为郡从事。其友曰:“子又去士而从从事乎?”翁笑曰:“子又乌知士之不为从事,而从事之不为士乎?”居久之,叹曰:“吾愤世之碌碌者,刀锥利禄,而屑为此以矫俗振颓,乃今果不能为益也。”又复弃去。会岁歉,尽出其所有以赈饥乏。朝廷义其所为,荣之冠服,后复遥授建宁州吏目。翁视之萧然若无与,与其配朱竭力农耕植其家,以士业授二子鹏、凤,皆举进士,历官方面。翁既老。日与其乡土为诗酒会。乡人多能道其平生,皆磊落可异。顾太史九和云:“吾尝见翁与其二子书,亹亹皆忠孝节义之言,出于流俗,类古之知道者。”阳明子曰:“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士农以其尽心于修治具养者,而利器通货,犹其士与农也;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者,而修治具养,犹其工与商也。故曰:四民异业而同道。盖昔舜叙九官,首稷而次契。垂工益、虞,先于夔、龙。商、周之代,伊尹耕于莘野,传说板筑于岩,胶鬲举于鱼盐,吕望钓于磻渭,百里奚处于市,孔子为乘田委吏,其诸仪封晨门荷蒉斫轮之徒,皆古之仁圣英贤,高洁不群之士。书传所称,可考而信也。自王道熄而学术乖,人失其心,交骛于利以相驱轶,于是始有歆士而卑农,荣宦游而耻工贾。夷考其实,射时罔利有甚焉。特异其名耳。极其所趋,驾浮辞诡辩以诬世惑众,比之具养器货之益,罪浮而实反不逮。吾观方翁‘士商从事’之喻,隐然有当于古四民之义,若有激而云者。呜呼!斯义之亡也久矣!翁殆有所闻欤?抑其天质之美,而默有契也?吾于是而重有所感焉。吾尝获交于翁二子,皆颖然敦古道,敏志于学。其居官临民,务在济世及物,求尽其心。吾以是得其源流,故为之论著之云耳。”翁既殁,葬于邑西马鞍山之麓。配朱孺人,有贤行,合葬焉。乡人为表其墓,曰:“明赠礼部主事节庵方公之墓”。呜呼!若公者其亦可表也矣!

湛贤母陈太孺人墓碑

甲戌

湛子之母卒于京师,葬于增城。阳明子迎而吊诸龙江之浒,已,湛子泣曰:“若水之辱于吾子,盖人莫不闻。吾母殁而子无一言,人将以病子。”阳明子曰:“名者,为之铭矣;表者,为之表矣。某何言!虽然,良亦无以纾吾情。吾闻太孺人之生七十有九,其在孀居者余四十年,端靖严洁如一日。既老,虽其至亲卑幼之请谒,见之未尝逾阈也,不亦贞乎!绩麻舂梁,教其子以显,尝使从白沙之门,曰:‘宁学圣人而未至也’,不亦知乎!恤其庶姑与其庶叔,化厉为顺,抚孤与女,爱不违训,不亦慈乎!已膺封锡,禄养备至,而缟衣疏食,不改其初,不亦俭乎!贞知慈俭,老而弥坚,不亦贤乎!请著其石曰‘湛贤母之墓’。”湛子拜泣而受之。既行,人曰:“湛母之贤,信矣。若湛子之贤,则吾犹有疑焉。湛子始以其母之老,不试者十有三年,是也。复出而取上第,为美官,则何居?母亦老矣,又去其乡而迎养,既归复往,卒于旅,则何居?”阳明子曰:“是乌足以疑湛子矣!夫湛子纯孝人也,事亲以老于畎亩,其志也;其出而仕,母命之也;其迎之也,母欲之也;既归而复往,母泣而强之也。是能无从乎?无大拂于义,将东西南北之惟命。彼湛子者,亦岂以人之誉毁于外者,以易其爱亲之诚乎?”曰:“湛子而是,则湛母非欤?”曰:“乌足以非湛母矣!夫湛父之早世也,属其子曰:‘必以显吾世。’故命之出者,行其夫之志也;就之养者,安其子之心也;强之往者,勉其子之忠,以卒其夫之愿也。昔者孟母断机以励其子,盖不归者几年,君子不以孟子为失养,孟母为非训。今湛母之心亦若此,而湛子之又未尝违乎养也。故湛母,贤母也;湛子,孝子也。然犹不免于世惑,吾虽欲无言也,可得乎?”

程守夫墓碑

甲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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