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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伏编(1)

第十七回 祝融一炬熔尽铜山飞燕重逢营成金屋

却说傅又新,在袁宝仙家吃酒,忽然听见火起,连忙派人去打听。去的人回来说,是杨树浦的厚存纺织厂烧了。管通甫道:“才讲这罗万象,罗万象家就出了事。”廖庸庵道:“那是不要紧的,他这总生意总买了燕梳的。”大家没甚关心,也就各散。

次日再去打听,那知厚存纺织厂这位管事的,也服了阿芙蓉膏,差不多要同石曼卿见面了。却好罗仲苞也到上海,细细考究起来,才知道这位管事的倒也没有荒唐亏空,拿着东家的生意也很当事,外头又并不瞎应酬。虽在上海,连堂子里的酒都少吃,戏馆里的戏都少看,那租小公馆、包倌人、姘大姐更是没有的事。却只平生最会算小,无论什么事都要打打算盘。这纺织厂,他管了也有好几年。当了这么样大管事的,他连纸张灯烛、茶叶水烟都不肯稍为浪费。厨房里是轻易不肯添菜,每月厂用比前手管事的要省了好多。就是串头、秤底,都要替东家算到,不肯叫东家吃亏。因为近来保险长了价,比前期的差了好些,他定要照原价,那家保险行不肯答应。他又去找了几家,虽然也些须有点低昂,但比那前期的价总觉相去悬远。这纺织厂,不是一万两万的生意,这里头进出为数可也不小,他总舍不得答应。这时候,前期的保险已经限满,后期的保险又因价钱没有讲定,还未出单。他的一个副手也曾劝过他,说:“这保险的事,是一天脱不得的,不要惜这点小费罢。再不然,先保个半年三个月,到那时再看光景也好。”他总不肯叫东家花此冤枉巨款,游移不决,只想那些保险行贬价俯就;而且以为天下那有这种巧的事体,这几天里头就会出乱子不成?那知天下竟有这种巧的事体,就在这几天里,竟出了这个乱子。几百万的本钱,付之一炬。他想这就粉身碎骨,也填还不了东家,只好学那些误国忠臣,把国家的大事弄坏了,临了以一死塞责,还要博个成仁取义的美名呢!

这罗仲苞,不独在上海开了这个纺织厂,宁波、广东、汉口、天津、香港、澳门皆有他的庄号,每处总有一二百万的生意。他那资财,不独人家不晓得,他的细数就连他自己也弄得糊里糊涂,无从计算。洋商里头,信服他的也很不少。平时只要他招呼一声,数十百万,咄嗟之间可以立集。这厂虽然被烧,他觉得收拾余烬重整旗鼓也还不难。那知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他宁波庄上一个管事的人,也还诚谨,只是胆子太小。听见上海这个纺织厂失了事,想这下子不知要吃多少亏,这个宁波的庄子恐怕也站不住。万一倒了下来,必定要带累我下班房、坐监牢,弄得不好还要吃板子,都说不定。这么一想,真正十分可怕,连他的娘同老婆儿女都不要了,搭了轮船,溜之大吉。这些伙计,见管事的跑掉,也都趁火打劫,卷了些银钱,各自去寻头路。这个庄子,也就同那些防边防海的梁子一般,还未曾望见敌旗寇舰,就先不战自溃。那广东坐庄的一位,还是靠这罗仲苞抚养成人的一个侄子。他听见这两处的信息,就把资本汇运出洋,家眷也搬在香港。自己却出头请官封闭。这三处,不到十天皆成了个土崩瓦解的情形,天津、汉口也就支持不住。罗仲苞领的各省公款,不在少处,各省大宪纷纷的电饬上海道查拿押追。初时,罗仲苞还躲在租界,想有洋人保护,有几家洋商也肯替他说话。争奈香港、澳门两处不好的消息也相继而来,亏空洋人的款项也不可以数计,连这几家洋商也保不住他了,只好把他送交上海道,发县管押。

浙江抚台早已行了钉封文书,叫宁波地方官查封他的家产。这位鄞县大老爷,是个办事最为认真的人。接到抚台的密札,他就密密的到营里要了二百名兵,但说抚台叫调的,也不说出所以然。到了五更多天,带了几十个得力的家人、差役,同着调来的兵,把这罗万象的房子围得水泄不通,然后亲自带了家人、差役,叫开大门,一拥而入。可怜这罗家的人,虽然晓得倒了两处庄子,总觉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且这位罗仲苞,又是京中王公巨卿、外省督抚司道有名望点的都同他是刎颈之交,平日得他好处的也真不少,就有些什么,那有个不念交情照顾照顾的道理,那里就会弄到查封家产呢?就要抄家,也不过把那田产房屋封去罢了,而且本地方的官府一年也受他家许多的馈赠。这位县官尤其要好,三日两头过来吃酒打牌,有到喜庆事体,都是他来陪客照料。不但罗仲苞有事托他,百依百从,就连家人们要送个把佃户,请他打一千,不会打九百九的。这样的至交,有点事体,好意思不通个信?所以一点没有准备。谁知这位县官,竟是个顾公义不顾私情的人,亲自登门做那《红楼梦》的赵堂官。

这位大老爷,一进了门,在屏门口设了公座,像那院试的时候提调官点名的一般,靠西向东的坐着,吩咐:“先撵男人出门,后撵女人出门,可要在各人身上细细搜检,不准夹带财物!”先是些男的家人、伙计、戚友、亲丁一一搜清放出。后来到了女的,这县官说也得要细细的搜。这些家丁、差役巴不得这一句,在这些妇女身上胸前、袖底、裤裆没一处不搜到。而且这重门搜过,那重门又要搜,弄得这些妇女失履敞襟、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求死不得。

搜了一半,幸亏本府大人来了,看着太不成样子,吩咐:“妇女身上不准乱搜,只要不成箱整捆的搬运,就随身带点首饰、携点奁具,都不准阻拦!”这道恩谕下来,这些妇女才有点生路,各人随身带点细软金珠出去,却也不在少处。他两个儿子就全靠他妻妾们身边带了点儿,后来才得支持衣食,重整一个小小门庭。

等到把妇女撵尽,然后府、县带着丁书差役进去,把一房一房的箱笼打开,逐件登簿,也有二三十万银子的东西。但抵起他的亏空来,那真是百不及一。

这罗仲苞,在上海县里押了两年。还是一个洋商说:“外洋本有告穷之例。他既家产尽绝,要了他的性命也是没用。”请领事向上海道说,把他放了出来。有两个不忍相离的爱妾,身边带了点珍宝,同他在上海租了一所小小的房屋,也还安安乐乐的终了余年。他那时没有财去易人家的色,那些平素以色来易他的财的,也就另寻主顾,不来访问他了。

看书的诸位,照这罗万象的收场结果论起来,自然说他是好色之报,不知就是这财积得过多,也真能盈满为灾。你看凡有富过百万的人家,坏起来总是一败涂地,没有渐渐澌灭的。就同那树木一般,高逾寻丈,大可数围,倒起来总是连根而拔,没有个一枝一叶慢慢朝下落的道理。若到了数百万以上,自然做的总是些大来大往的生意,牵枝带叶的事业。到那时候,也真不能自主。人家怪他不肯收手,不知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听其自然,做将过去。做得好,迟倒几时;做得不好,早倒几时。若要想收手,你收手的这天,就是倒的这天。看他是富可敌国,不知他真有骑虎难下之苦。从前那杭州的胡雪岩,不也是这个样子么!近来有位先生的家训,说子孙每人富不准过十万。此种见解,新学朋友必说他黄老之学太深。然而,为保家保身之计,却不得不然。所以人生于这“财”字,只须求其够我一生之用足矣,又何苦贪多务得呢?至“色”字多的坏处,什么窥帘留枕,广田自荒,卖履分香,他人入室,那是人人都晓得的,也用不着做书的细说了。

再说这罗万象出了这个事体,在罗万象呢,自我得之,自我失之,虽是一场春梦,也还足以自豪。只急得这位廖庸庵,竟如婴儿失乳一般,弄到个走投无路。那位傅又新,本来他在外洋做生意,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理财的学问、致富的经纶。不过那时候在外洋做生意的人少,他是一个孤身,无所系恋,舍着性命去干,吃得苦,拼得出,又碰着他几年的运气,就成了这一番事业。同那些泼赌的人一般,当了两件衣服,拿这钱全数压了上去,居然中了;再翻再中,只要财运好,几宝功夫就可盈千累百。你道他有什么操券而致的胜算么?中国人却把他当作一个天富星下凡,撮拥着他,以为就可振兴商务,广浚利源,直与做梦无异。无怪这廖庸庵跟了他来,竟弄到无可下台。

那增朗之,因为他老翁惠荫洲现已过了道班,住在南京,是以前去省亲,并要了点儿指省引见的款项,这时候也从南京回来。同这傅又新谈谈,还是一篇大话,说:“我不过放心不了这些中国的官府,我要不是怕他们朝令夕更,我一个人号召起来,这点事有什么不成?不过,我不犯着去做。”再去问问那位廖庸庵,已如斗败蟋蟀,只有满盆乱撞而已。增朗之看这样子,晓得是个一场没结果的事情,不如还干自己的正经罢。想那广东是不能再去的,改那一省好呢?因想起江西这位瑞久帅,是做过江宁藩台的,同老翁于财政上头很有点密切关系。到了那里,他不好意思不另眼相看。任天然、郅幼稽、全似庄几个江西的阔人,这回又都在上海混熟了,自然也可以照应照应,不如指省江西罢。就托袁子仁替他上兑加三班捐指省,又托他致信广东号里,把那边的存账结了过来。一面打电报,叫他这内侄犹子蒸把他妻妾送回上海。原来他在谷埠船上已纳了一位小星,名叫钏纹,他这内侄却至今尚未娶妻,倒也不觉得鳏况之苦。袁子仁就约他今天晚上到袁宝仙那里吃酒,增朗之答应了。

这天,袁子仁请的是任天然、王梦笙、曹大错、达怡轩、管通甫同这增朗之。到了六、七点钟的光景,主客陆续到来,只有增朗之还未到。任天然同管通甫谈起,说:“吴伯可得了姜堰厘金,有信来约我去顽顽,我倒想去走一趟。”达怡轩道:“那真是个好地方。泰州风景本佳,一过南门,那些鸡犬桑麻,小桥流水,真如世外桃源。海安、姜堰、白米一带,田土沃饶,风俗纯朴,要在那里卜居,比我们通州好得多,我也想去走走。我们何妨结伴,到了芦泾港,如果天晴浪静,我们就在那里下船。你由通州而去,路也极便。冬天水小,到了如皋,却要换船,这时候还可以一船径到。若是到芦泾港的时候遇着阴雨大风,我们就不去冒那个险,同了你到镇江,由仙女庙内河而去。我不过多走两天路,好在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王梦笙向着任天然笑道:“恐怕媚芗不见得肯放你去。”任天然道:“我昨天已经同他说明,好在我由姜堰,就从镇江回九江一转,带了大小儿再到上海,进京也不过三四个月的事体。”

说着,那增朗之匆匆跑来,也不及同大众招呼,就望着袁子仁说道:“我那指省,你已经托他们填了实收不曾?”袁子仁道:“我先头已经去说过,大约已经填了。”增朗之道:“我还要改呢。”袁子仁道:“你同任天翁他们诸位做同寅岂不好?你又三心二意起来!”增朗之道:“不是我三心二意,我才在傅京堂那里看见上海道里送来的电传阁抄,瑞久帅升署两湖总督。我指江西原是为他,不如就改了湖北罢。”袁子仁道:“那么我替你写个条子去改。就填好了也没有什么要紧,我的增大人,不要发急!”增朗之然后同大众相见。

袁子仁写完了改指湖北的条子,送与增朗之看过,然后叫人送去。顺手就写局票发出,起了手巾,大家入席。顾媚芗头一个先来。管通甫道:“晓得任大人要动身,所以格外亲热点儿。明儿任大人走了,看你怎么好!”顾媚芗道:“就是人家家主公,也有个出门的时候,那有什么要紧!”王梦笙望着顾媚芗,拿手在脸上刮着,道:“公然就认做家主公了!”顾媚芗打了他一下,道:“你专会捉人家的白字!”

不一时局已到齐。那杨燕卿坐在曹大错的背后,恰好同增朗之对面,两个眼睛直望着增朗之看。看了半天,拉着曹大错问道:“对面坐的那位,可姓增?”曹大错与增朗之虽初次同席,却在别处会过两面,就答应道:“是的,你也没有同增大人同过台面么?”杨燕卿道:“我台面上没有见过。”嘴里说着,那声音竟有些颤,带着哭音。曹大错正在不解,望他看着。只见他向着增朗之道:“增大人,你可是通州的增二少爷?”增朗之十分诧异,也望他看了一看,说道:“阿呀,妹妹,你怎么会在此地呢!”这杨燕卿,止不住纷纷泪下,一面呜咽着,一面应道:“怎么不是,你害得我好苦啊!我今生还会见得着你,也算梦想不到的!”增朗之道:“我何尝不记挂着你,你怎么会进了这道门槛呢?”杨燕卿道:“一言难尽,慢慢的告诉你罢。”坐客皆为不解,问其所以,两人都说是表兄妹,从小在一块的,到如今已十多年不见面。曹大错看两人光景,晓得必不止于表兄妹,若无枕席之爱,说话不会如此恳切,就说道:“这是难得的,增朗翁先转个局,今天就翻过去,请我们吃一台会亲酒,我就此交印。”说着,把杨燕卿的金豆蔻盒子送了过去。杨燕卿、增朗之两人正中下怀,自然没甚推辞。两人到了一处,拉着手又是哭。管通甫道:“他乡遇故知,最有趣的事,不必哭了。”两人勉强忍住了泪。杨燕卿望着娘姨说着:“你先回去,告诉我娘,说通州的增二少爷来了,叫他赶紧预备一桌酒,大家就翻台过来。”说着,那眼泪又朝下淌,看的人都莫名其妙。大约不独当时房里的客人、倌人、娘姨、大姐不知底细,恐怕看书的,一时也还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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