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青霉素在食堂敲诈了雷子六盘肉菜。雷子鼓足腮帮子劝酒，那小子铁心铁肺地一口不喝。可是当蔚然轻吐朱唇道出一句“预祝成功”的话语，他豁然间如酒鳖般鲸饮。结果烂醉如泥。雷子、蔚然架着扔进201室。
当晚，天色阴晦，一弯残月无风自动，它的颤抖来自佳荣旅店201室中的仿若狼、狮、虎、豹的综合吼叫。
两日后，青霉素不负所望意气风发地高举着合同闯进202室，糖尿病专科医院首批现款进药两万——不含发票，厂价的基础上加价百分之十。
办事处的原则是：不见兔子也撒鹰。温和对雷子开的何止是绿灯，在问过市医院进展情形仍不改一贯的言语激励后说：“先发货，合同半个月内寄过来就行。”他连问都没问与糖尿病专科医院签订的结款方式。
孟斯文一言九鼎（在他眼中合同有如废纸），货到款结，顺手又塞给外孙子五百块辛苦费，还说代表Ⅰ、Ⅱ型糖尿病患者感谢青霉素为康复工程所做的贡献。青霉素连说能为舅姥爷的宏伟大业效犬马之劳是他这辈子的荣幸。说完又从刚赏赐的五百元中抽出二百元双手奉上，说是孝敬长辈的。
“你真会办事！”听了青霉素眉飞色舞的讲述，雷子欣慰地赞道。
蔚然问青霉素能不能利用现有的人脉关系尝试性地与医院做现金交易，产品以进口药为主，首当其冲的是洛赛克。
青霉素说三甲医院肯定没门，区级医院、专科医院、企事业附属医院、乡镇医院可以去试，但他只能作为介绍人出头，毕竟还是药七的销售代表嘛。
“医院对于患者来说是间接售药方，需经过医生的推介，患者自由选择的范围极小，不如药店，一目了然。嘉市的几大区，个体药店遍地开花，国企的那几家连锁药品超市竞相推出惠民药价，大打价格战、品牌战，附带着五花八门的有奖销售，不过竞争最为激烈的还是以国产药品为主。进口药，疗效高，价格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承受的。好在利润空间可观，操作性强。”青霉素道。
“你每月赚多少？”蔚然横插一句。
“两千以里。嘿嘿。”
“别报水灾。”
“一千往外。”青霉素讪笑道。
“要是有人无意中泄露你在帮别的厂家卖货结果会怎样？”蔚然正襟问道。
“俩字：开除。决不姑息。这点药七比别的企业都狠。”
“那干脆先炒东家的鱿鱼，瞻前顾后成就不了大事。”雷子代替蔚然回道。相处时日，同进同出到现在的同一间屋子，雷子与蔚然的默契度与日俱增，她开口问及青霉素的收入，雷子便知她想要收编青霉素的想法。
“多了不敢保，最初一月两千，就算作保底工资吧，签正式聘用合同也行。”蔚然在旁边加火。
“挖社会主义墙角哇。是要我加盟泰升药业还是葫芦岛药业？”青霉素往蔚然身前凑乎。
蔚然勇敢地迎住：“两个都不是。”
“那你就敢白纸黑字地签我？师出无名啊。甲方签字：黑店。”青霉素又退了回去坐到椅子上，上梳的刘海垂下挡住眼睛，他潇洒地一甩，还是没上去。
青霉素喜欢蔚然，第一眼便放不下，日里夜里魂牵梦绕。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小动作，一句含嗔带笑的话他都牢牢铭记于心。从军政招待所搬到佳荣旅店可以说有一半以上是因为蔚然。他对蔚然的情愫是纯真无邪的，他多么渴望能像雷子一样与心仪的蔚然同室相伴啊！青霉素故作姿态的时效为四十秒，没容雷子、蔚然再行劝说，他主动地、坚定不移地弃暗投明道：“明天回省城交接，辞职。”
“哈哈，对了嘛，形式主义害死人。你在药七不受重用，蔚然效力于葫芦岛，产品单一，前途未卜，而我在泰升也看不到好的发展前景，那不如我们自主创业。眼前咱们是无资格、能力、财力申请注册医药公司，但那不代表今后不能，机会要靠挖掘、捕捉、创造！”雷子热血沸腾道。
“你是想截留药款和办事处打时间差？”
“这难道不是机会吗？”
“呵呵，简直就是无息贷款！管理上的漏洞，真是成全人啊！要不我干脆加入泰升药业算了，比抢银行还快！好好，说正事说正事。能不能再多抓几个进口品种？利润空间要与洛赛克持平的，产品类别广泛，针对的病种繁多客户才能全方位选择。”
“咱仨想到一处了，进口药品的种类和进货渠道由然然负责，她舅舅在省医药公司任职，能拿到一手价位。另外，生化制药也是个不错的品种，没接触前不知道用量也很庞大，就拿冰川生物的珍珠牌干扰素来说吧，100万单位的，十二个小时即排出体外，所以要两天一针，最少的也要三天一针，这还是指单个患者而言，若换算成口服药，哪个多哪个少？而且利润空间也有很大的差距。”
“雷子说得对，进口药品的种类我们目前知道的很少，生化制剂也只卖过干扰素一种，保守估计，轻工局下属一家医院的每月用药量就足够维持我们的日常开销，泰升的银杏叶片和消渴丸两个月后也将进入市医院，资金链衔接紧凑，循环周期充裕，再有孟斯文院长的无形支持，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加快脚步呢？再者，三江地区不可能只有肖爱国、孟斯文两位院长喜欢做现金交易吧？”
“那倒是，以前只是一味销售青霉素针剂，省力省心，哪家医院不用？我的角色充其量算是跑腿结账的，不能说是技巧推销，和营销基本挨不上边，给狗脖子上拴块大饼子它都能干。真的真的，你们别笑。你看你们一笑我忘了想说什么。对了，生化制剂！生化制剂对存储温度有要求，咱们没冷柜和冰箱还是以销定产吧。医药公司、连锁药店、个体药房我不是十分熟悉，归你俩跑吧，医院方面先由我来，好在信息不用搜集全在脑子里装着呢，落在纸上具体划分一下、区别一下从哪个薄弱环节入手就行。说到这儿，武通那条线不能放过，他人虽贪得无厌，可是真给你办事，不像市医院的俩恶鬼管仕和雷明，能折磨死你卡死你，吃你喝你还拿你当孙子对待。”青霉素道，“武通那儿还由‘雷总’联络吧，‘蔚总’去了会起副作用，那小子比管仕还好色。哎？你俩知道管副院长的特殊爱好吗？”
雷子和蔚然说不知。
“他喜欢女人的脚丫子！”青霉素抬起腿晃动绿鞋。
“啊？啊！我说的嘛，他总盯着我的鞋看，还以为他老婆和我的是同款呢。”蔚然花容失色。
“唉！咱们的未来和希望完全寄托在蔚然的脚丫子上了。”青霉素坏笑道。
雷子、蔚然没有看走眼，青霉素铺货卖现的潜质能力不久即在洛赛克的销量上充分体现。
唐艳艳兼守201、202两室，雷子、蔚然、青霉素乘火车去省城。列车上蔚然享受的是皇后出宫级别的待遇，青霉素忙前跑后地比小德张还周到，恨不能替蔚然去小解。
到了省城，雷子连家也没顾上回和蔚然去省医药公司焦定坤那儿进了二百瓶洛赛克、五十瓶德国的排石浓缩丸、五十瓶美国的脑络通，带去的三万用掉一半。焦定坤对他们在短时间内起到的量数惊叹不已，说年轻人就应当有这股冲劲。
雷子打电话让汪关一将与干扰素相关的材料送到火车站候车室，没聊上几句扩音器中传来“旅客检票”的提示，汪关一与雷子、蔚然在检票口话别，其时，青霉素也背着沉重的双肩旅行包牛喘连连地到了。他去药七辞职收拾私人用品耗去整天时间。雷子闻到他嘴里喷出的酒气问道：“和同事喝的？”青霉素眼圈一红说：“是。”
一上火车，青霉素找到对应卧铺和衣而眠。“皇后”蔚然沦为民女。
“艳艳还去动物园看趟猴呢，我倒好，三十六个小时有二十四个小时在火车上。”下火车回到佳荣旅店，蔚然疲惫地摔躺在床上。青霉素昏昏沉沉回了201室，他还没完全清醒，一路上要不是雷子牵着，还不知随谁去了。
“这个月要是能转两个来回，我去动物园给你买只猴。”雷子道。
“哟，速度可以啊！让咱瞧瞧进的货。”唐艳艳在值班室听到动静穿着睡衣跑过来。她也近朱者赤地对药品产生兴趣。雷子和蔚然神速返嘉，唐艳艳高兴无比。
“整箱的是洛赛克，包里的是脑络通和排石浓缩丸，全是进口货，说明书是外文，中文的还没出来呢，出去推销不便利，解释不清啊，最好找个地方翻译过来。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具体研究下后两种药的定价。”雷子从卫生间出来对才进门的青霉素道。
吃完饭，蔚然拿着三种进口药的说明书找地儿翻译去了，雷子和青霉素各回各的房间抓紧时间睡觉。
青霉素因为在火车上饱睡一夜，又有一个花卷两碗稀粥三碟咸菜四个茶叶蛋果腹，此刻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他敲墙壁喊雷子过来聊聊人生究竟该怎么个活法才能彰显豪迈。可怜的雷子早已进入梦乡。青霉素掏出纸笔，用管唐艳艳讨的发卡别住不断下落的刘海儿，一心一意地将记忆中的各级医院分布线路、院长名字、以往的交易方式、现行能接受现金交易的有几家、某某院长的软肋在某处等等情理之中与意料之外的详细利弊书写成文字，他那专注的神情打动进屋送开水的艳艳姑娘，她说：“和我奶奶纳鞋底子时的情形一样啊！”
销售团队中的三人各挡一面，雷子的进攻目标是肖爱国，三十瓶洛赛克、十瓶脑络通、十瓶排石浓缩丸摆到轻工局下属医院库房的产品陈列架上没费吹灰之力，并且又与肖院长口头订下供应一百支珍珠牌干扰素的协议。
青霉素说肖爱国是株结满丰硕果实的宝树，不用梯子，用竹竿一扒拉哗哗往下掉人民币。蔚然说你只看到后人乘凉的惬意，前人栽树时的泪水和汗珠子落地成八瓣的辛酸非园丁不能体会。
青霉素经过三天两夜的书面资源整合，从中筛选出七家有可能对进口药品感兴趣，而且多半能接受现款现货结算方式的区级医院，有集体性质的，也有个体承包经济独立核算的。
蔚然去打印社制作的产品说明书及价目表颇富创意，她将现下出售的所有药品的种类、说明、价格归纳到一张A3纸上，进口和国产的中间以双行粗黑线条区分，正面是说明，背面是价目表，价目表中只标有市场零售价而无供货价，目的是让客户自行发挥、裁断利润的分配，尽可能地为行权谋私创造有利条件。
雷子看到三种进口药的标题上方均印有“特效”字样，字号：小初。颜色草绿，和青霉素的着装协调统一。特别是“特效”后面的一组红色惊叹号，醒目撩人！药未入口便有了小病初愈的感觉。青霉素也说惊叹号的确起到了针灸的效果。
蔚然的销售路径是药店，个体药店。那些国有的品牌连锁大药房门槛子忒高，售货员一个个跟冤种似的，没个热情劲，问下主管领导的去向也狂遭白眼，蔚然只尝试了一次便决定先行放弃。
十天中的战绩可以用“骄人”来形容，雷子保持原有的水平，中途他回了趟省城，一百支干扰素一千四百块的利润还是值得跑一趟，重要的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充分地体现了挪用公款的周转率，为资金的积累做出了小小的贡献。
脑络通、排石浓缩丸青霉素一瓶未卖，蔚然说他做学生时一定严重偏科，胃病是病，脑梗塞、肾结石也是病，别逮到一样不撒嘴，典型的叫驴型销售模式。青霉素说别管是驴还是骡子，八十瓶洛赛克一扫而光，顺带着出手三件葫芦丹，全是现款。
“看到没有，同款颜色有着不同的用途。武通的绿是外界强加上去的，徒留笑柄。青霉素的绿简直是浑然天成，绿得得体得当，引人瞩目，不用张嘴，春天的气息迎面吹送，亲人般的感受啊！”雷子围绕青霉素转圈。
“嗯，此等先天条件八十瓶洛赛克不足为奇。”蔚然平淡地说道。
“哼，比地主老财还狠，腿跑折了也无人心疼，怨咱没那坐享其成的老渔翁的命吧。”青霉素用肖爱国讥讽雷子在此番战役的不劳而获，“然然，报下你的数量，周赛的成绩谁属王侯？”
“谨遵‘青’总法旨，洛赛克四十瓶、脑络通四十瓶、排石浓缩丸三十瓶，共计九十瓶，汇报完毕。”蔚然冲青霉素道。
“呀，咱仨加在一起有……”青霉素从屁兜掏出一支超薄袖珍计算器飞速地点按，几分钟计算出总体销售量，他吃惊地说道：“三十瓶进口药还剩八十瓶，该去进货了。”
几人不再开玩笑，蔚然取出财务登记册工整地按正规格式记账，一笔一笔的药品、资金的来龙去脉，以娟秀的字体呈于蓝白相间的表格中，无丝毫遗漏。
为节省没必要的开支，三人商议进货的任务由雷子担当，因素有以下几个方面：一、省城是他的故乡，轻车熟路，住宿费、一日三餐全省，频过家门不入非孝子所为。二、省医药公司的焦定坤，也就是蔚然的娘家舅舅对雷子宠爱有加，非常人可以替代。三、必须与冰川生物的汪关一达成送货协议，不是达成，是敲死。四、按体重比对雷子是三人中的大力士，药箱子在他手中好比儿童玩具。五、为青霉素眼巴巴地祈盼与蔚然独处创建良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