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向总放心，我们会尽力争取药企的代销权限。向总痛快，我们也不磨叽，合同如何签订？利润怎样划分？”一直沉默不语的青霉素突然说道。他的沉默是龙虾、三文鱼的功绩。
雷子、蔚然对视一眼，眉头同皱。老青这两年说话越发的不过脑子，许多的大事小情只凭直觉，做事手法有时也低俗不堪，动辄就拿管仕、小姐说话。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嫖客。
几人的各异神态逃不过向海龙敏锐的视觉，他笑着说道：“先小批量走几单货试试，也增加些彼此的信任度，品种你们选。至于合同，我保证公平公正。龙飞医药的利润主要体现在院方的采购价格上，而采购价格又可人为操纵，与你们的供货价格无关。另外，票据上的事也不劳你们费心。呵呵，好了，生意上的话题告一段落，不忙着定音，你们也可以回去再斟酌斟酌。唉，难得放松一把，上次让沈解放那个垃圾搅了，今天咱们好好地喝上一回，不醉不归！”
酒桌上的气氛极为融洽，谈笑间几个小时过去。向海龙与那些二世祖们确实有所区别， 他聊的都是“正嗑”但又不缺乏幽默，一段段商海趣闻逗得几人笑不拢嘴，比管仕、雷明口中的荤段子高明文雅许多。青霉素嚷嚷着要行酒令，雷子说就你那饭勺子酒量哪是向总的对手。时间不早了，向总那边还一大摊子事呢。撤！蔚然也说两瓶五粮液不少了，今天老青能扶住桌子站立当场已经是1999年的一大奇迹，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江湖啊！急流勇退的江湖啊……”雷子用餐巾纸及时地堵住了待要咏出一段四六不靠悲情诗句的青霉素的嘴。
三人回往飞龙宾馆。开房时青霉素对雷子说：“装清纯哪，住一个房间得了。”雷子装苶充愣没答理他。青霉素现在基本上已肯定雷子在与蔚然谈恋爱。
第二天上午，蔚然来到雷子、青霉素的房间。满屋子的酒气混合着“绿哥”的汗脚气息，险些将刚刚清空五脏六腑的蔚然熏背过气去，她捂住鼻子将两扇窗户打开，然后返身速退至门外，等引进的穿堂风将浊气吹净她才小心谨慎地、边走边嗅地重新踏入。
飞龙宾馆早餐免费，三人选了一张靠在墙角的圆桌坐下，青霉素端来小米粥、咸鸭蛋、素鸡豆腐、豆沙馅饼、干炸小黄花。他们边吃边谈。
雷子说：“不必急着回嘉市，咱们暂时能提供的药品的进货渠道全在省城，焦定坤舅舅那儿蔚然去谈，温和交给我，泰升的产品从九色鹿公司往省城销售违规。老青先去联络汪关一夫妇，时间稍微拖晚点，可以找家酒楼，等我和蔚然两边的事办妥再赶过去。”
蔚然说：“我可不敢打保票，省医药公司是国企，即使舅舅当上副总经理也得受规章制度的制约，以前没和他提过这方面的话题，是不是有点突然？倒是舅舅曾经露过口风，说是在资金紧张的时候可以先付货后结算，但我想最多也就是几万块的事，而且期限也达不到一个月。舅舅非旁人，说话不用兜圈子，如果能运作，于公于私我想他也不会推拒，好歹九色鹿公司在进口药品采购量上也是一大腕！”
青霉素说：“汪关一那两口子贼奸，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俩那块应是最难搞定的，还真得咱仨一起来。”
雷子说：“假设事情顺利，从安全的角度出发，我们首批的投入限制在多少合适？”
蔚然说：“咱们的流动资金几乎是九色鹿公司的全部资产，在嘉市销售的药品只有泰升的是月结，而且还不需支付现金，所以资金的使用率是很高的。我们的二百万，最大幅度在月的使用量上从未超过一百万，也就是说白白浪费了另一百万的资源。让我们来换算一下利润总值，因为与向海龙合作势必会影响咱们的现款现货生意，没准受订单所迫200万元会一毛不剩呢。一旦进入此流程，我们将如何以对？拿什么来承接下批的订单量？搞临床就是麻烦，死规矩太多，到时合同一签，向海龙驴打滚似的管咱们要货咋办？他说缺口由龙飞医药添补，可医院发给他的订单咱们是见不到的，缺口的大小全由他来决定，他随便使个门子就能找出一百种理由将结不了款的责任推到九色鹿公司的头上，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
雷子说：“然然考虑得对，咱仨打拼多年，好不容易步入正轨，摆脱了传统的经销模式，做到现款现货的难度我们比谁都要清楚。与龙飞医药合作在销售方式上实际又重回起点，国情就是这样，要想做大做强和体制决不可形成对立面，穿新鞋你也得走老路，一起飘摇着吧。我们的风险来自于账期，与龙飞医药签订合约，我们无法判断和确定药品的走向，总不能凭向海龙的一句话就相信药品确实流向医院了吧。我们这么做到底值不值？”
青霉素说：“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就伟业吗？三句话两句话把向海龙说成了骗子。龙飞医药你俩也不是没去，那场面，那气势，是造假能造出来的吗？众所周知，嘉市卫生局局长是他的亲爹，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向海龙的智商能引火烧亲娘老子的身吗？我看你俩是多虑了。凡事三思是对的，凡事二百五十思是错的。同志们哪，大愚误国，小愚误事啊！”
蔚然说：“商海无情，小心行舟是根本，是原则。富贵同享，风险自然共担，泰升、省医药公司、冰川生物，责无旁贷。我们可说好了，连我舅舅也算在内，不开绿灯的，一律PASS。唉！调调是定下来了，可我的心里也没个准谱，向海龙的销售网络的的确确是块肥肉啊！”
雷子说：“然然、老青，事情只有做了才知可行与否。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处，灵活机动是咱们的优势。省医药公司、冰川生物能谈下来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缺口咱自行补齐。九色鹿公司是龙飞医药的下线，那么别的药企也可以成为我公司的下线，典型的梯子型营销模式。”
蔚然说：“直销让你说成了传销。事实证明，凭九色鹿公司的背景，这辈子都别想将畅销药品送进三甲医院的大门。”
青霉素：“哎呀，再说下去就涉政了，管它汤还是水，划拉进肚才是真格的。哎，咱仨去生产畅销药品的厂家卧底怎么样？或者招聘他们的业务人员做兼职，来个‘财色兼收’。”
雷子说：“老青开天眼了，这个主意出得嘎嘎的。”
青霉素说：“得，我先上楼小睡片刻，你俩各司其职去吧。”
串货在销售领域是普遍存在的非正常的正常现象，作为企业是无法控制的，货随人走，人是活的，那两条腿只有自个儿能管住。可即使你用绳子捆住他的脚也同样绑不住他的嘴他的心。有钱不赚王八蛋的道理小业务员们明白着呢。
当温和从雷子口中得知将要与龙飞公司合作的消息，他高兴得跟中了头彩似的大笑道：“哈哈，我的傻兄弟，规矩还能大过钱吗，串！串！串！要多少串多少，上峰要是查起来有我顶着。向海龙的裙边是镶了金子的，能和他拉上关系下半辈子吃穿不用愁了。兄弟，你真是一口深不可测的甜水井啊！哈哈！”
雷子想：温和最近肯定没少输。
温和说如果向海龙货要得急他可以就近调配，不必等厂家发至。雷子说好的，等合同签毕，还得麻烦温主任代他去龙飞医药送货，两地跑会耽误事。温和说那是当然，近水楼台嘛，一个战壕里的生死兄弟，能多出一分力就多出一分力。
雷子从办事处出来心情是愉悦的，虽然之前也预测到温和会鼎力支持，但没料想顺利到如此地步，向海龙的名讳一经报出，温主任立马中箭倒地，连点前戏也未演，他老人家够真实。这，正是雷子所期盼的。这样的年代装逼犯是极其可怕的。
温和在雷子前脚出门不到三十秒的时候，脚下像装了弹簧一样跳将起来，把个文员吓得身子一激灵，她忙闪到铁制品以外。温和说：“无处漏电。”惊慌成小兔子相的文员用眼神问询：那你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温和连年参赌早已入不敷出，今年应付审计组使的下流手段他都不好意思跟人说。那帮牛头马面一走，他就为明年的造假工程犯了愁。七分真三分假易弄；三分真七分假如何作伪？雷子一来，笼罩在温和头顶上的乌云立散，他又有活路了。
蔚然在副总经理办公室与舅舅来了一次正式会谈，她张嘴即直奔主题，说是唠完药方面的事麻溜找地儿庆祝焦定坤的高升。
“然然，你出的难题不小哇。龙飞医药我了解，向海龙的胃口能吞大象，你向他提供药品，那可不是仨瓜俩枣的事，你考虑过风险吗？”焦定坤道。他就任北省医药公司副总经理一职也只有月余，进出口贸易那摊还归他管理，有时忙得连家都顾不上。蔚然有回在电话里说自个儿连一个家还没着落呢，舅舅倒弄好几个。焦定坤说额外的全是虚的，女人可以重叠但婚姻无法重影，一个男人的心里只能装一个女人，女人也是如此。性爱与真爱无关。
“舅舅，您是凭业务能力熬上来的，是医药公司的台柱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您最应该理解我目前的处境，和龙飞医药的合作可以说是九色鹿公司和我个人的一个分水岭。想必您也清楚，中国成千上万从事药品销售的人员当中最后能坚挺下来有所成就的，只占总数的千分之五，原因就是遇瓶颈受阻。舅舅，说句难听点的话，躺在家里还有被坍塌的楼板砸死的可能，一个喷嚏也许会叫心脏脱落呢。哎呀，您老别那么看我，欲望不代表崇高的理想，这点我还能分得清。机会，可遇不可求，向前一步鲜花铺路，停止或踌躇不前留下的只能是遗憾。舅舅，时势不容乐观，僧多粥少，节奏紧张，竞争激烈，浪里淘沙的日子离我们只几步之遥，在这种新旧交替的背景下还有多少良机是属于我们的，而我们又能把握住多少？特别是像我这样的迈入中年行列的女人，如果因为胆怯懦弱放弃与向海龙的合作您不觉得可惜吗？”蔚然楚楚而言。
“然然，你说的这些舅舅岂会不知？可衙门大了规矩也多，各领导部门之间常常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代销、赊销在省医药公司根本行不通，不用旁人说，体制、机制、管理条例、政策法规都不允许，走错一步，整辈子的努力付出都得搭进去，舅舅一生的高点也就是现在的这个位置，不容易啊！”焦定坤叹道。
蔚然突然发现，舅舅自打坐上副总经理的位子，一个月中，外表老化严重，鬓发间的白色增多，面部的皮肤松弛有皱，眼神也不如从前锐利。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说内敛是赞美，说老态龙钟还有些过。蔚然想到一个词：疲惫。她在心里承认，舅舅是老了。这人啊，一旦达到终极期望值，神经会紧跟着松懈下来，积极性主动性在潜移默化中递减消退，继而进入真正的随遇而安的生活状态。
“舅舅，请相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来找您的，这次的销量与以往不同，针对的终端多为三甲医院，而且我们会采取由浅向深的方式进入，一旦发觉苗头不对立马撤出，如果资金不能做到全部抽离，您这一块是首先必保的。”
“傻孩子，舅舅在行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识过？开几十年车的老司机还压斑马线呢，是个人就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可是偶然和必然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掉进别人处心积虑专为你挖好的陷阱，想逃出来？难！难上加难啊！”
“舅舅，这个忙你究竟是帮还是不帮？”
“呵呵，急了？唉！甭管多大在舅舅眼里你始终是孩子，你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容我运作几天，但全部赊销的可能性不大。”
“我的好舅舅，就知道你行，亲一下。躲什么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