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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翡冷翠的一夜(2)

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的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

活像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想,她定觉得蹊跷,

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

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

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

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

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

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点子欢喜:

枝上只见焦萎的细蕊,

看着凄惨,唉,无妄的灾!

为什么这到处是憔悴?

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西湖,9月。

庐山石工歌

唉浩!唉浩!唉浩!

唉浩!唉浩!

我们起早,唉浩,

看东方晓,唉浩,东方晓!

唉浩!唉浩!

鄱阳湖低!唉浩,庐山高!

唉浩,庐山高,唉浩,庐山高;

唉浩!庐山高!

唉浩,唉浩!唉浩!

唉浩!唉浩!

浩唉!浩唉!浩唉!

浩唉!浩唉

我们早起,浩唉!

看白云低,浩唉!白云飞!

浩唉!浩唉!

天气好,浩唉!上山去;

浩唉;上山去;浩唉,上山去;

浩唉,上山去!

浩唉!浩唉……浩唉!

浩唉!浩唉!

浩唉!唉浩!浩唉!

唉浩!浩唉!唉浩!

浩唉!唉浩!浩唉!

唉浩!浩唉!唉浩!

太阳好,唉浩太阳焦,

赛如火烧,唉浩!

大风起浩唉,白云铺地;

当心脚底,浩唉;

浩唉,电闪飞,唉浩,大雨暴;

天昏,浩唉,地黑,浩唉

天雷到,浩唉,天雷到!

浩唉,鄱阳湖低;唉浩,五老峰高!

浩唉,上山去,唉浩,上山去!

浩唉,上山去!

唉浩,鄱阳湖低!浩唉,庐山高!

唉浩,上山去,浩唉,上山去!

唉浩,上山去!

浩唉!浩唉!浩唉!

浩唉!浩唉!浩唉!

浩唉!浩唉!浩唉!

浩唉!浩唉!浩唉!

[附录]

致刘勉己函

勉己兄:

我记得临走那一天交给你的稿子里有一首《庐山石工歌》,盼望你没有遗失。那首如其不曾登出,我想加上几句注解。庐山牯岭一带造屋是用本山石的,开山的石工大都是湖北人,他们在山坳间结茅住家,早晚做工,赚钱有限,仅够粗饱,但他们的精神却并不颓丧(这是中国人的好处)。

我那时住在小天池,正对鄱阳湖,每天早上太阳不曾驱净雾气,天地还只暗沉沉的时候,石工们已经开始工作,浩唉的声音从邻近的山上度过来,听了别有一种悲凉的情调。天快黑的时候,这浩唉的声音也特别的动人。

我与歆海住庐山一个半月,差不多每天都听着那石工的喊声,一时缓,一时急,一时断,一时续,一时高,一时低,尤其是在浓雾凄迷的早晚,这悠扬的音调在山谷里震荡着,格外使人感动,那是痛苦人间的呼吁,还是你听

着自己灵魂里的悲声?Chaliapin(俄国著名歌者)有一只歌,叫做《鄂尔加河上的舟人歌》(《VolgaBoatmen’sSong》)是用回返重复的低音,仿佛鄂尔加河沉着的涛声,表现俄国民族伟大沉默的悲哀。我当时听了庐山石工的叫声,就想起他的音乐,这三段石工歌便是从那个经验里化成的。我不懂得音乐,制歌不敢自信,但那浩唉的声调至今还在我灵府里动荡,我只盼望将来有音乐家能利用那样天然的音籁谱出我们汉族血赤的心声!

志摩

3月16日,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我早年时想象

你不是受上天恩情的地域:

荒凉,严肃,不可比况的冷酷。

在冻雾里,在无边的雪地里,

有局促的生灵们,半像鬼,枯瘦,

黑面目,佝偻,默无声的工作。

在他们,这地面是寒冰的地狱,

天空不留一丝霞彩的希冀,

更不问人事的恩情,人情的旖旎;

这是为怨郁的人间淤藏怨郁,

茫茫的白雪里渲染人道的鲜血,

西伯利亚,你象征的是恐怖,荒虚。

但今天,我面对这异样的风光——

不是荒原,这春夏间的西伯利亚,

更不见严冬时的坚冰,枯枝,寒鸦;

在这乌拉尔东来的草田,茂旺,葱秀,

牛马的乐园,几千里无际的绿洲,

更有那重叠的森林,赤松与白杨,

灌属的小丛林,手挽手的滋长;

那赤皮松,像巨万赭衣的战士,

森森的,悄悄的,等待冲锋的号示,

那白杨,婀娜的多姿,最是那树皮,

白如霜,依稀林中仙女们的轻衣;

就这天——这天也不是寻常的开朗:

看,蓝空中往来的是轻快的仙航,——

那不是云彩,那是天神们的微笑,

琼花似的幻化在这圆穹的周遭……

1925年过西伯利亚倚车窗眺景随笔。

西伯利亚道中

忆西湖秋雪庵芦色作歌

我捡起一枝肥圆的芦梗,

在这秋月下的芦田;

我试一试芦笛的新声,

在月下的秋雪庵前。

这秋月是纷飞的碎玉,

芦田是神仙的别殿;

我弄一弄芦管的幽乐——

我映影在秋雪庵前。

我先吹我心中的欢喜——

清风吹露芦雪的酥胸;

我再弄我欢喜的心机——

芦田中见万点的飞萤。

我记起了我生平的惆怅,

中怀不禁一阵的凄迷,

笛韵中也听出了新来凄凉——

近水间有断续的蛙啼。

这时候芦雪在明月下翻舞,

我暗地思量人生的奥妙,

我正想谱一折人生的新歌,

啊,那芦笛(碎了)再不成音调!

这秋月是缤纷的碎玉,

芦田是仙家的别殿;

我弄一弄芦管的幽乐,——

我映影在秋雪庵前。

我捡起一枝肥圆的芦梗,

在这秋月下的芦田;

我试一试芦笛的新声,

在月下的秋雪庵前。

在哀克刹脱教堂前(Excter)

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间

倒映在异乡教宇的前庭,

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殿,

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

我对着寺前的雕像发问:

“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

老朽的雕像瞅着我发愣,

仿佛怪嫌这离奇的疑问。

我又转问那冷郁郁的大星,

它正升起在这教堂的后背,

但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

在星光下相对,我与我的迷谜!

这时间我身旁的那棵老树,

他荫蔽着战迹碑下的无辜,

幽幽的叹一声长气,像是

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

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经验,

人间的变幻他什么都见过;

生命的顽皮他也曾计数:

春夏间汹汹,冬季里婆娑。

他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看他们受洗,长黄毛的婴孩;

看他们配偶,也在这教门内,——

最后看他们的名字上墓碑!

这半悲惨的趣剧他早经看厌,

他自身臃肿的残余更不沾恋;

因此他与我同心发一阵叹息——

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1925,7月。

一个厌世人的墓志铭

(译)

太阳往西边落,

我跟着他赛跑,

看谁先赶下地,

到地里去躲好。

那时他赶上我前,

但胜利还是我的,

因为他,还得出现,

我从此躲在地底。

在火车上一次心软(译)

在清朝时过一座教堂,

再过去望见海滨的黄沙,

正午过一处烟黑的村庄,

下午过一座森林,黑橡与赤杨,

最后瞥见了在月台上的她:

她不曾见我,这光艳的妙影。

我自问,“你敢在此下车,为她?”

但我坐在车厢里踌躇未定,

车轮已经离站开行。顽冥!

假如你曾经下车,为她!

图下的老江

(译)

John of Tours(old Frerch)

到了家了,图下的老江,

他身体可老大的不爽。

“您好,我的妈,您好,我的儿;

媳妇给你生了个小孩儿。”

“妈,那你先去,到地板上

替我去铺上一张床;

轻轻儿的妈,您小心走道,

别让我的媳妇听到。”

那晚到半夜的光景,

老江睡着了,从此下醒。

“啊我的好妈,您告我

下面有人哭为什么?”

“媳妇,那是小孩儿们

为牙疼哭得你烦心。”

“可是您得告我,我的妈,

谁在那儿钉板似的打?”

“媳妇,那是叫来的木工,

收拾那楼梯上的破缝。”

“那又是什么,我的亲娘,

是谁吹得那样的凄凉?”

“儿呀,那是游街的教士,

在我们门前,唱赞美诗。”

“那么你说,我的婆婆,

我今天衣服该穿什么?”

“蓝的也好,儿呀,红的也成,

可是我说穿黑,倒顶时新,”

可是我妈,您得明白说,

为什么您掉眼泪直哭?”

“喔!事情要亮总得亮,

他死了,你知道——老江。”

“娘,那你关照做坟的,

做大些,放两个人的;

咳,还得放大点儿尺寸,

反正这小孩儿也活不成。”

“新婚与旧鬼”

(译)

“The Hour and the Chost”

新娘

郎呀,郎,抱着我

他要把我们拆散;

我怕这风狂如虎,

与这冷酷的暴烈的海:

看呀,那远远的山边,

松林里有火光炎炎;

那是为我点着的灯台。

新郎

你在我的怀里,我爱,

谁敢来将你侵犯;

那是北极的星芒灿烂。

跟我来,负心的女,

回我们家去,回家去。

这是我的话,我的声:

我曾经求你的爱,

你也曾答我的情,

来,我们的安乐窝已经落成……

快来同登大海的彼岸。

新娘

紧紧的搂住我,我的爱,

他责问我已往的盟约,

他抓我的手,扼我的腕,

郎呀,休让他将我剽掠。

他要剜去你的心头肉,

我抵抗他的强暴无法:

他指着那阴森的地狱,

我心怯他的恫吓:——

呀,我摆不脱曾经的盟约!

新郎

偎着我,闭着你的眼:

就只你与我,地与天,

放心,我爱,再没有祸变。

偎着我,跟着我来,

我是你的保护与引导:

我不耐烦等着,快来,

我们的新床已经安好。

是呀,新的房与新的床,

长生不老,我是夫,你是妻,

乐园在眼前,只要你的眼闭,

来呀,实现盟约的风光。

新娘

饶着我,再说一句话,

趁我的心血不曾冷,

趁我的意志不曾败,

趁我的呼吸不曾凉。

不要忘记我,我的郎,

我便负心,你不要无常,

留给我你的心,我的郎君,

永葆着情真与恩缘;

在寂寞的冷落的冬夜,

我的魂许再来临,我的郎君。

新郎

定一定心,我爱,安你的神:

休教幻梦纠缠你的心灵:

那有什么变与死,除了安宁?

罪孽!脆弱的良心,

这是人们无聊的收成!

你将来重复来临,

只见他的恩情改变,冷淡,

也让你知道那苦痛与怨恨

曾经一度刺戟我的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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