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把头扭过去吐了一口唾沫。
“他要是不想过来,叫他也没用。不过,除非你告诉他去做什么,否则他就什么也不去做。那个小伙子有天赋,但他似乎不想利用这种天赋去做任何事情,就像这些天他表现出的那个样子。而我们却渴望从奶奶那里学到我们可学到的一切。”博蹲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苦思冥想。
“他似乎不想了解自己的家乡。”
安娜贝尔说:“也许他已经了解了。”她停顿了一下,“你难道不知道吗?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说,但是,在某些方面,也许他了解而你并不了解。”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博,等待他的反应。
博一声不吭地望着寒风挟带着沙土吹过地上的草图。沙土沿着他手中的树枝刻画出来的曲线堆积起来。祖母关于巴尔古努纳山脉俯视图的那一课又浮现在眼前。那草图是从他的心里画出来的,那座神圣的山峰啊!他用手擦去草图,然后站起来。
“我们年轻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和道格尔骑马登上巴尔古努纳山顶。那里有永不枯竭的泉水。说出泉水来自哪里的岩层并不困难。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它是这个地区唯一的一棵树。无论在什么地方,在任何时候,从这里都看不见那棵无花果树。它不是偶然长在那里的。几百年前,先人们把它种在紧靠岩石的背风处。骑马走上一天就能看见那棵无花果树,它是那一带唯一墨绿的东西。有一窝狐蝠住在树上,那些小家伙烤熟了很好吃。过去土著人无论什么时候来到无花果树下的泉水旁,总能吃上一顿味道鲜美的狐蝠肉。你需要什么,在那儿就能得到什么。”
他突然回转头,说:“我们该走了。”他绕过引擎罩,爬进三菱越野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对不得不离开这道吸引他的沙梁感到惆怅。
“是的,那无花果树,那永不枯竭的泉水。”显然,他对他们旅行的结局感到忧心忡忡。
安娜贝尔钻进三菱越野车,然后关上车门。她因为摆脱了寒风的吹打而感到轻松。
她伸手到后座上拿起外套,穿在身上。
博俯身在方向盘上,凝视着前面的路。他没有启动发动机。“那个小伙子认为他跟我没有什么可学的,”他说,“他就是这么想的。”他直起腰,转动钥匙,挂上三菱越野车的离合器。
安娜贝尔说:“年轻人看待事物和我们不一样。”
“依我看问题不在这儿。”博说,以温和的语气表示了他的不同意见。他驾车继续沿着那条道路行驶,阿尼尔开着卡车,穿过风在路上卷起的尘土尾随着他们。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驶上一道山坡,只见一座城镇展现在山坡下。这时,久阳西下,远处从铁青色的林海中隆起的圆锥形山峰闯入视野。“它在那儿呢!”博轻声说。他把汽车变速器换成低挡,驾车缓缓行驶。
“它是这条路往西的最后一座城镇。”
一见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这座城镇,安娜贝尔的心就向下沉去。也许是由于天色渐晚突然对她形成的精神压力,也许是一种预感,或者是已经接近某些久已遗忘的事实的感觉。“那不可能是科隆山!”她说。她记忆中的那座繁荣的牛城在哪里?一些简陋的有封檐板的纤维水泥板房屋,沿下面那条道路平缓的斜坡一字排开。离最远的房屋相距不到五十米,又开始出现郁郁葱葱的灌木林。
博让三菱越野车的发动机空转着行驶,经过斜坡上平整的红砂公路那边被遗弃的房屋。他随意做了一个没有明确意思的手势。
“他们虽然把那几幢房屋卖给了投机商,但依然有大批没有卖掉的房屋。可怜的傻瓜遗弃了它们。一些房子里甚至还有遗留下来的家具。他们认为,除此而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陷入沉默。
“这些房子的主人一直没有回来过。现在,你几乎不用花钱就能在科隆山给自己弄到一幢房子。”
他笑着转过头去,向窗外吐了一口唾沫,“也有一两个人没有放弃。”
他把三菱越野车停下来,让柴油发动机空转着,默默地仔细观察眼前的荒凉景象,平静的顾盼中流露出某种期待,然后说:“我们驾车返回城里来了。红头发的安娜贝尔·贝克小姐就坐在博·雷尼身边。”他嗓音粗哑,笑呵呵地看着安娜贝尔说。
“亲爱的,谁曾想到会有这一天?”他指向城镇,“你现在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想法呢?它是你熟悉的城镇。在那个年代,你爸爸开着他的那辆亮光闪闪的白色福特·费尔来恩汽车从哈顿山来接你,它像你记忆中的科隆山吗?”他等待安娜贝尔的回答。
“这是那座城吗?”
安娜贝尔失望地说:“我一点儿也记不得这个地方了。”
博伸手去拿烟叶。
“恐怕那时候你从来不会多看它一眼。我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你,你总是坐在你爸爸身边,顺着路直视前方。你就是那个样子。好像你肯定知道你要去那儿。你不仅不记得科隆山,而且连别的地方也不记得了。”他从嘴唇上取下卷烟纸,然后把烟叶倒进纸卷里。
“你从来没有看见过我。我知道你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目中无人。我知道你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安娜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见过你,”她说,“谁都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博·雷尼。那时候我不敢跟你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微微一笑。
“可是你对我不感兴趣呀。”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在考虑什么。是考虑未来吧。”
“对啦。但不是现在这样的未来。”他点燃了纸烟,小心翼翼地从帽檐的暗影下观察着她。博把脚从制动器上移开,缓缓地踏动离合器踏板。三菱越野车向前驶下斜坡,进入城里。
安娜贝尔向窗外望去,希望认出城镇的一些特征。没有城市中心的迹象,没有按照规划修建的街道,只有大片外观和规格不一、布局凌乱的平房。大部分房屋是用纤维水泥板和波纹铁皮搭建的,封檐板已经褪色,像临时建筑物。大部分房屋摇摇欲坠,被低矮的灌木丛和金合欢树包围着。这些树木中,银叶桉树和黄杨也在努力争夺一席之地。十字路口,一个壳牌石油招牌和一个油漆成白色的低压天然气罐是城里依然处于经营之中的店铺唯一的标记。一辆油漆成红色的运牛拖车和一辆闪闪发亮的崭新的牵引车停在加油站回车场上的油泵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即将关闭的方便顾客的小商店。
博指着安娜贝尔那一侧的窗外,说:“那是警察局,几年前他们撤走了,像一群鹅匆匆离开。”他把身子向前倾了倾,隔过安娜贝尔扭头向外看去,接着他猛地伸出手来,大声说:“瞧,后面那个拘留所,那间没有窗户的棚屋!我和道格尔曾经在那儿度过几个寒冷的夜晚。那时候一心盼着太阳升起。”他咳出一口痰向窗外吐去。
“瞧瞧,那个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用手一指。
“瞧那儿!那片草针草。早晨,警察们经常在那儿开枪射击啤酒瓶。草就在碎玻璃里生长。这说明有的草,不管环境多么险恶,也会茁壮成长。那些老兄们可能整夜地酗酒,早晨照样开枪射击。在那个年代,我和道格尔唯一害怕的就是这帮家伙。”他们路过一片灰白色的建筑物,建筑物上的油漆已经脱落,苍耳和杂草穿过游廊和台阶的木料长出来。翘起来的屋顶铁皮被风吹起来,像连枷一样拍打着,好像警察局的建筑物也要挣扎着离开它那不祥的地基,跟在官员们的班机后面飞走。博深情地说:“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真是谢天谢地。”警察局隔壁的空地上有个网球场,球网松松地挂在球场中央,球场的沥青场地上,长出又细又长的金合欢树,一把裁判员的座椅歪歪扭扭地立在网柱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