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寄语——
母爱是人类情绪中最美丽的,因为这种情绪没有利禄之心参杂其中。人的嘴唇所能发出的最甜蜜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好的呼唤,就是“妈妈”。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意味深长的字眼,充满了希望、爱、抚慰和人的心灵中所有亲昵、甜蜜和美好的感情。
然而,生活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我们总是忽略了这份最无私的感情,我们是否应该经常扪心自问:母亲现在吃得好吗?身体健康吗?他们快乐吗?有母爱陪伴的人是幸福的,趁着父母依然健在,常回家看看,陪母亲说说话,给母亲捶捶背,尽一尽孝心,享受人间最珍贵的天伦之乐,不要等到母亲已去才追悔莫及。
想父亲
站在父亲的坟前,拉着坟前泛青的柳枝,想父亲如果能手持柳枝从坟里出来打我该有多好哟,那是多么慰心的生活哟。
文/阎连科
我的父亲有十五年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了。埋他的那堆黄土前的柳树都已经很粗了。不知道他这十五年想我没有,想他的儿女和我的母亲没有,倘若想了,又都想些啥。可是我,却总是想念我的父亲,想起小时候父亲对我的训骂和痛打。好像我每次想起父亲,都是从他对我的痛打开始的。
能记得的第一次痛打是我七八岁的时候,读小学。学校在镇上,在镇上的一座老庙里,距家1公里路,或许1公里多一些。那时候每年春节前,父亲都千方百计存下几元钱,把这几元钱全都换成一沓儿崭新的1角的票儿,放在他睡的枕头的苇席下,待大年初一那天,再一人一张地发给他的儿女、侄男侄女和在正月十五前来走亲戚的孩娃们。可是那一年,父亲要给大家发钱时,那几十张1角的票儿却没有几张了。那一年,我很早就发现那苇席下藏有新的角票儿。我还发现在我上学的路上,我的一个远门的姨夫卖的芝麻烧饼也同样是一个1角钱。我上学时总是从那席下偷偷地抽一张,在路上买一个烧饼吃。偶尔胆大,抽上两张,放学时再买一个烧饼吃。那一年从初一到初五,父亲没有打我,到了初六,父亲问我偷钱没?我说没有,父亲让我跪下了,又问我偷了没有,我说没有,父亲在我脸上打了一耳光。再问我偷了没有,仍说没有,父亲又朝我的脸上打了一耳光。记不得父亲统共打丁我多少耳光了,只记得父亲直打到我说是我偷了他才歇手的。记得我的脸又热又痛实在不能忍了,我才说那钱确是我偷的。说我偷了全都买烧饼吃去了。然后,父亲就不再说啥了,把他的头扭到一边去了。我不知道他扭到一边干啥,不看我,也不看我哥和姐姐们。第二次,仍是在10岁前,我和几个同学到人家地里偷黄瓜。仅仅因为偷黄瓜,父亲也许不会打我的,至少不会打我那样痛。主要是因为我们偷了黄瓜,其中还有人偷了人家菜园中那一季卖黄瓜的钱。人家挨个儿地找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家里去,说吃了黄瓜就算了,可那一季钱是人家一年的口粮哩。父亲也许认定那钱是我偷了的,毕竟我有前科。待人家走了后,父亲把大门闩上,让我跪在院落的一块石板地上,先噼里啪啦把我打一顿,才问我偷了人家的钱没有。因为我真的没有偷,我就说真的没有偷,父亲就又噼里啪啦地朝我脸上打,直打得他没有力气了,气喘吁吁了,才坐下直直地盯着我。那一次我的脸肿了,肿得和那土地一个模样。因为心里委屈,晚饭没有吃,我便早早地上了床。上床也就睡着了。睡到半夜父亲却把我摇醒来,好像求我一样问:“你真的没拿人家的钱?”我朝父亲点了一下头。然后父亲就拿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又把他的脸扭到一边去,去看着窗子外。看一会儿他就出去了。出去坐在院落里,孤零零地坐在我跪过的石板地上的一张凳子上,望着天空,让夜露潮润着,直到我又睡了一觉起床小解,父亲还在那儿静坐着。
那时候,我不知道父亲坐在那儿想了啥,三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不知道父亲到底想了啥呢。
第三次,父亲是最最应该打我的,应该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可是父亲没打我。我没有让父亲痛打我。那时我已经越过10岁了,到公社人院里去玩耍,看见一个公社干部屋里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精美铝盒的刮脸刀,我便把手从窗缝伸进去,把那刮脸刀连盒拿出来,回去对我父亲说,我在路上拾了一个刮脸刀。
父亲问:“在哪儿?”我说:“就在公社大院门口。”
父亲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我也不是一个高尚纯洁的人,后来,那个刮脸刀父亲就长长久久地用将下来了。每隔三朝两日,我看见父亲对着刮脸刀卫的小镜刮脸时,心里就温暖和舒展,好像那是我买给父亲的。不知道为啥,我从来没有为那一次真正的偷窃后悔过,从来没有设想过那个被偷了的国家干部是什么模样儿。直到十余年后,我当兵回家休假时看见病中的父亲还在用着那个刮脸刀在刮脸,心里才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升上来,我对父亲说:“这刮脸刀你用于十多年,下次回来我给你捎宁个新的吧。”
父亲说:“不用,还好哩,结实哩,我死了这刀架也还用不坏。”听到这儿,我有些想掉泪,我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我把脸扭到一边去,竟那么巧地看见我家墙上糊的旧炯南日拗)上,刊载着1981年第2期《百花园》杂志的目录,那期目录上有我的一篇小说题目,叫倾补助金的女人》。然后,我就告诉父亲说,我的小说发表了,还是头题呢,家里墙上糊的纸上,正有目录和我的名字呢。父亲便把刮了一半的脸扭过来,望着我的手在报纸上指的那一点。
两年后,父亲病故了。回家安葬完了父亲,收拾他用过的东西时,我看见那个铝盒刮脸刀静静地放在我家的窗台上,铝盒在锃光发亮地闪耀着,而窗台斜对面的墙上,那登了《佰花园》目录的我的名字下和我的名字上,却被许多的手指指点点按出了很大一团黑色的污渍,差不多连“阎连科”三个字都不太明显了。
算到现在,父亲已经离开我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里,我不停地写小说,不停地想念我的父亲。而每次想念父亲,都是从他对我的痛打开始的。我没想到,活到今天,父亲对我的痛打竟使我那样感到安慰和幸福,可惜的是,父亲最最该痛打、暴打我的一次,却被我遮掩过去了。至今我没有为那次偷盗懊悔过,只是觉得,父亲要能对我痛打上三次、四次就好了,觉得父亲如果今天还能如往日一样打我骂我就好了。当一个作家有什么意义呢?能让父亲如往日一样打我吗?不能哩。不能,当作家有什么意义呢?
五年前,我的孩子9岁半,不停地从家里偷钱去买羊肉串,吃得他满嘴起燎泡。发现后我让孩子跪在水泥地板上,一个耳光一个耳光往他的脸上掴,从此后,我就再也没有打过我的孩子了。今年他上初三,有次考试本应考好的,可是没考好。没考好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上说:“爸爸,你打我吧,你为啥不打呢?你为啥不打我呢?你应该打的呀!”今年我出差回家,正赶上给父亲上坟,站在父亲的坟前,拉着坟前泛青的柳枝,想父亲如果能手持柳枝从坟里出来打我该有多好哟,那是多么慰心的生活哟。
感恩寄语——
如果把母爱比作蓝色的大海,那么父爱就像巍然屹立在我们生命之中的大树,为我们挡风遮雨,却耗尽自己的一生。这棵树总是爱得那么无私,而我们却总是索取得那么自私。当我们拥有的时候忘记了失去,在失去时才会记起曾经的拥有。
今日思父,不断追忆,羞愧、自责在蔓延……怎么今日才醒悟?曾经拥有过难忘的、幸福的、伟大的父爱。那爱像一座静卧的大山,让儿女细细品味,慢慢思量……惆怅、遗憾与后悔,情绪错综复杂,真是苦涩大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