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祝贺我升为长史,但是看的出来,他的心情并不是那么高兴。
他知道我和嫪毐认识,“你和嫪毐很熟么?”他侧着脸问我。
我给他讲了当年在兰陵的经历。
“你上书攻韩,是为了给嫪毐报仇?”吕不韦曾经为我那篇上书颇为得意,也极力主张攻韩。
“对秦国也没有坏处吧”,我模棱两可地说道。
吕不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秦国进攻韩国的攻势一切顺利,我和嫪毐也走的更加密切。在确定嫪毐并没有在红山壑救过我之后,我几次想和吕不韦说出庆卿讲的事情。然而话到嘴边我总是犹豫,我有一种预感,和嫪毐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虽然这种想法也没什么根据。
当嬴政任命我为长史之后,揭发嫪毐的念头基本上消失了,不管他来自何处,抱着什么目的,他可以让我爬的更高。在吕不韦的手下,我要么就死在山里,要么去给他写那部《吕氏春秋》,《吕氏春秋》,不是我的春秋。
我时常会感慨记忆的不靠谱,那次在红山壑的经历真的是幻觉么?为什么那么真实。我几乎确信嫪毐不曾救过我,否则他为什么不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直到我想起了那把古琴,师旷的琴,为什么在他那里?
莫非高渐离当年去红山壑去寻找的,就是这把琴?
我带着酒,来到嫪毐的住处,希望能问个究竟,然而刚一进门,我就觉得气氛不对。
“坐下”,嫪毐对我说。
我一愣,坐了下来,知道他有话要说。
嫪毐递给我两本书,我接过来一看,《五蠹》和《孤愤》。
随手翻了一下,“写的还不错啊”,我看了看嫪毐。
嫪毐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我感觉说错话了。
“怎么回事?”我问他。
“这种异端邪说,怎么可以在秦国流传”,嫪毐咬牙切齿。
我看了看他,“从哪里流过来的?”
嫪毐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那边?”我把头摆向东边。
“嗯”,嫪毐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这是韩非的著作。
“谁传进来的?”我正色问嫪毐。
嫪毐很激动,在庭院中踱步。
“韩国马上就打下来了”,我宽慰他,“就算他想作乱也没什么机会”。
“今日圣上对我说,倘若能和此书作者相见,死而无憾”,嫪毐阴沉着脸。
“啊?”还有这种事?我大吃一惊,“圣上知道这是韩非写的么?”
嫪毐点了点头,“若是让他和圣上相见,我们之前所做的皆是徒劳。”
“现在怎么办?”我问嫪毐。
“你还记得当年在兰陵么?”嫪毐好似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记得”,我点了点头。
“我们为什么会卷入那件破事里?”嫪毐问道。
“因为张丞相要对魏将军下手”,我说。
“我记得张丞相说过,不交出魏将军人头,则屠大梁”,嫪毐说,“如今我们,只差一点了”。
“要让韩王自己交出韩非人头”,我看着嫪毐。
嫪毐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你亲自给我带回来”。
我深作一揖,告辞。
再我出发之前,嫪毐又和我聊了一次,他所担心的,是韩非会不会跑掉。
“郭轵不会为了韩非出头吧?”嫪毐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会”,我笑笑,“当年韩非把郭轵逼的走投无路,郭轵想杀他还来不及。”
嫪毐笑笑,没有说话。
“你担心还有郭轵一样的人?”我问他。
嫪毐点了点头。
“郭轵那样的人,一百年才出一个”,我说。
嫪毐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能做那种事的,都是性情中人”,我说,“魏将军和郭轵属于一类人,韩非不是。没有人会替他那么干的”。
嫪毐的表情终于宽慰了些。
“你真的没有郭轵的消息了么?”他忽然问道。
我摇了摇头。
“郭轵当年救了吕不韦一命,吕不韦应该还有他的消息”,嫪毐说。
“你为什么还在担心郭轵?”我问他。
“当年韩非逼死了魏将军”,嫪毐说,“也许我们应该让郭轵直接去把他解决了,他应该很乐意办这件事情”。
“逼死魏将军的不是韩非,而是张丞相”,我说,“郭轵此人是非分明,未必会做这件事情。”
嫪毐还是沉默着,过了半响说,“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我离开了咸阳,直奔阳翟而去,在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初张丞相逼死了魏将军,郭轵一心替魏将军报仇,他又为何要救吕不韦和子楚?
也许他知道吕不韦会取代张丞相,如果这么想固然也没错,如今吕不韦权倾朝野,封十万户,张丞相早已隐退。然而我知道他还活着,倘若郭轵为了复仇,如今为什么不动手?
再说他真的是那种计划缜密的人么?
不管怎么样,如今天地已翻覆,我体验着那种权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