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中国俗话讲的,越是怕鬼,就越容易碰到鬼。就在大岛正川他们搬来刚满一个月的时候,黄沙湾出了大事。
这边厢大岛正川正在狂追海华德,千方百计跟她套近乎,想在狂爱着的美人面前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可是那边厢,他的两个大头兵,却偷偷溜进豆豆家那个滨湖村“打掳”去了。
所谓“打掳”,听起来好像是他们想到村里抢点鸡鸭鱼肉什么的,实际上他们是冲着“花姑娘”去的。慰安妇总是供不应求,也不是随时随地到处都有,正值性欲旺盛期的日本兵在军方的允许甚至纵容下,总是祸害驻地的中国百姓,尤其是年轻的中国妇女。
这两个日本海军陆战队队员一进村,就碰上了豆豆的老婆春凤。
春凤是远近有名的美人。都说海华德小姐长得漂亮,可是海华德自己每次见到春凤,就要盯住她上上下下看上半天,并且夸张地惊叹:“天哪,春凤啊春凤,你怎么不去当电影明星呢?”
两个鬼子见了春凤,眼珠都绿了。
凄厉的呼救声响彻村里村外。
吓坏了的春凤拼死抵抗,她抓破了一个日本兵的手,抓破了另一个日本兵的衣服,可是她面对的是两个禽兽,她的反抗显得那么虚弱无力……
当豆豆的叔叔周闰生带着几个徒弟赶来的时候,两个志得意满的鬼子正嘻嘻哈哈地边整理衣服边打开祠堂门向外走。
作为保安队的武术教官,周闰生本来也应该随着汤镇长进入芦苇荡,可是他的老婆又要生孩子了。老婆在一连生了三个丫头之后,这一回总算怀上了一个儿子。因此没事他不怎么出门。
周闰生的徒弟不少,当初还带过一个洋徒弟冯·李斯特呢。这时的周闰生,就跟几个徒弟在后院拆解套路和招数,活动活动腰腿。
春凤惨遭蹂躏的时候,他正在离祠堂不太远的自家后院里,跟两个徒弟切磋棍术。听到呼救声,拔腿便朝这边赶过来,一人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白蜡棍。
周闰生在祠堂门口探探头,看见侄媳妇一丝不挂地躺在祠堂的地板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反身一把抓住擦肩而过的一个日本兵,狂吼一声,一掌将日本兵击出好几步远。
另一个家伙快速反应,立即摆出一个日本柔道的悬空踢腿,直取拳师的咽喉。然而没等到他的腿靠近,一名徒弟从背后抡圆了胳膊粗的白蜡棍,啪地将这个家伙拦腰打翻在地,接着一顿乱棒,打碎了这个家伙的脑壳。
摔倒在地的鬼子,爬起来抱头鼠窜。要不是跑得快,也会被拳师和他弟子们打死。没有追上的周闰生跳着脚大骂:“狗日的畜牲王八蛋,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呢?有本事就跟老子单挑!”
周闰生让徒弟们把鬼子的尸体扔到后山的乱葬岗子上,也不掩埋,让野狗撕咬。
当天,大岛正川派人运回了那个士兵的尸体。这个被打碎了脑壳的鬼子叫松下太郎,海军陆战队下士,北海道人。尸体已经被饥饿的野狗吃得残缺不全了。
大岛正川沉着脸,亲手在一张标签纸上写下了这个名字和地址。
这一天,大岛长时间地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也破例没有来找海华德套近乎。只是带着陆战队队员在湖滩上架起一堆劈柴火,把尸体焚化了,还让人叫来圣安古寺的和尚念了一通经。他亲手将少量的骨灰装到一只像罐头盒一样的方形铁皮盒子里,贴上已经写好姓名地址的标签,放到船上专门的库房里保管起来,准备将来运回日本。
翌日黎明时分,大岛正川的一百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将豆豆他们的村子包围了。
晒谷场上燃起了一大堆火,所有的人都被驱赶到场子上,四周全是黑洞洞的枪口,有少量的轻重机关枪正对着密集的人群,大大小小的子弹带,早已托举在弹药手的掌心里。
脸色铁青的大岛正川早已打定主意,什么话都不讲,人一到齐就开枪。
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即将开始!
突然晒谷场进口处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人们寻声望去,只见豆豆的婶婶被几个鬼子兵半拖半抬地弄来了——周闰生在鬼子闯进他家门之前的一刹那,翻窗从屋后跑掉了,日本人就拿婶婶出气。
三十出头的婶婶双子,肚子大得像一面鼓,将要临盆。鬼子将她绑到场子边上的一棵大树上,把她剥得一丝不挂。
先由一个鬼子兵用树枝在她身上狠狠抽打。拇指粗的枞毛树枝高高抡起,落到皮肉上就是一道鲜红的血印,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在凌晨的寂静中传得又远又清晰。一会儿,双子就被打得浑身是血,气息奄奄了。这时候,鬼子兵一声唿哨,唤来了狼狗。狼狗朝着昏死的双子猛扑上去,几口就把双子的肚皮撕得稀烂,肚子里的东西哗的一下掉了下来……
“噢,天啦!……”人群里有人被这血腥的残杀吓晕过去了!
豆豆的老婆春凤在周闰生他们离开祠堂后,用破碎的衣裤遮挡着,半裸着回到了家。
路上没遇到人,家里也一个人都没有。春凤略略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股寒意直冒上来。她知道,在不知道的哪扇房门、哪扇窗户后面,肯定有几双眼睛在看着她。
回到卧室,穿上衣服,春凤到厨房烧了一大壶水,将被日本兵扯碎的衣裤在火塘里烧掉。水开了,她拎进卧室的外间,干干净净地洗了个澡,将与豆豆结婚时的嫁衣翻出来穿上,又将洗澡水一桶一桶拎出去倒掉……
她在宁静中做完这一切,表情肃穆,从容不迫。
最后,她用一根红菱,在卧室的房梁上,平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迟疑,没有留恋……好像什么也没有!
等豆豆闻讯赶回家的时候,春凤已经被解下来,平躺在床上。父母和几个叔伯,在外间坐着,低着头叹气,一句话都没说。几个嫂子在卧室守着春凤,各自抽泣着,拿着手绢擦眼泪。
豆豆在春凤的遗体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突然,他大嚎一声:“我要杀狗日的报仇!”可冲出房门的时候,被叔伯们拦着了。
最后,豆豆的父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春凤是个烈性的女子,也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啊!她这样去了也好,我要代表祖宗感谢她!……”
停柩在家。豆豆在春凤的脚头点上七星灯,带着毛毛坨为她守灵。
家外边人们的议论与叹息,学校里海华德他们的义愤与无奈,黄沙湾鬼子们的行动……豆豆都不知道!他本质上是个柔弱的人,总想到安分守己,太平度日,即使是日本人强占了学校,侵略了家园,他更多的是顺从,可偏偏厄运就降临到他头上。老天爷,这年头做一个顺民都不行吗?!
不行!春凤不能这样白死了,杀人要偿命,自古皆然!我是教会学校的副校长,是天主教岳阳教会的神职人员,狗日的大岛正川不能这样对待我!我得跟海德华校长商量商量,不能就这样算了!坚决不能!否则春凤死不瞑目啊……
豆豆冲出家门,匆匆往学校走去。他不知道的是,他刚出门不久,他的父母、孩子就被鬼子兵拉到晒谷场上去了……
登上一个小山包,突然听到几声枪响,他停住脚,回头看自己的村子,腾起的火光和烟雾,还有不断响起的枪声,令他大吃一惊。他知道大事不好,肯定是鬼子进村报复来了。他拔腿向学校飞奔而去,去找海华德校长求助。
已经知道春凤噩耗的海华德,见到豆豆后,当即痛哭失声。她正准备明天到周家去祭奠可怜的春凤,问豆豆办理后事有什么困难。当豆豆将刚才路上看到的一幕告知她之后,她也震惊了。
可是,两个年轻人还对所谓的德日联盟以及个人友谊抱有巨大的希望——他们希望让大岛正川改变主意。当他们一路狂奔到晒谷场上时,这里早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全村一百来口人,让整个的晒谷场尸堆如山,成了一片血海。
大岛正川正指挥着队员们将尸体集中到晒谷场的中央,准备淋上汽油焚烧。
像一头被撩拨和激怒的野猪,豆豆朝着大岛正川一头撞过去,却被海华德紧紧抱住了,海华德不想让豆豆也断送在日本人的枪口下。
“嗷……”一种从豆豆的肺腑深处迸发出来的、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长嚎,一种伤心、绝望与愤怒到了极点的男人的长嚎声,令海华德一阵阵颤抖。
“你们是一群魔鬼!杀人犯!我终于看清楚你们日本人的本质了!”当大岛正川在她面前强打起笑脸的时候,海华德怒斥道,她美丽的面容因为愤怒和震惊而变得煞白,身子忍不住一阵接一阵地痉挛。
“魔鬼、骗子!我不会再理你了,我鄙视日本这个国家!”她看也不看大岛,拂袖而去。
这天早晨,四公里以外的岳阳城里,从天空中随风飘落下很多灰白色的细小颗粒。那是一百多具尸体集中用汽油焚烧之后形成的人肉之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