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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梅雨之后,代代木公园每天都挤满了趁着暑假出来游玩的家庭以及年轻的情侣。进入平成年代[34]之后,即使泡沫经济破灭,众多公司为了节省成本,都不约而同的裁员和减少各种员工福利。生活在东京的女孩们,身上却依旧不乏奢侈品。在西方人看来,这种即使省吃俭用甚至不惜贷款,也要获得名牌皮包的匪夷所思的消费方式,早已经随着昭和年代经济的高速发展刻入了年轻女孩的骨髓。以至于很多在其他国家被视为奢侈品的品牌,到了东京简直是人手必备的日常用品。对于年轻女孩来说,一个名牌皮包就是社交中的第一张名片。夏季的代代木公园前,几乎成了各大奢侈品所推出的夏季限量商品的展示舞台。

宫城绘理在高中时代就拥有了第一个香奈儿钱包。当然,她的父母是绝对不可能花五万日元给女儿买一个钱包的。因为身边的很多同学都有,而青春期女孩的虚荣心就如同蒙头乱撞的兔子,圈都圈不住。宫城绘理跟一个四十岁的上班族去了宾馆,用一个晚上的代价换来了同龄人的羡慕和嫉妒。在她看来这样的买卖不但值得,而且简直如同天上掉馅饼。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赚来的钱,让宫城绘理第一次觉得,赚钱并不像父母所说的那样充满艰辛和磨难,其实是一件如此轻松的事。

父亲在泡沫经济时期开了一间小型的房地产经营公司,虽然公司的员工不过十人,但是在那个不论多贵的房子都能轻而易举地卖出去的年代,父亲靠那间小公司赚的钱一次性付现,买下了福冈市高尚地段的一幢两层楼高的房子。还在读小学的绘理,在还远离成人社会的险恶,沉浸在童年糖果世界的甜美中时,就习惯了被丰富的物质所包围的生活。可等到她念高中,父亲的房地产公司已随着泡沫经济的破灭一同倒闭了。重新回归上班族之后,父亲的收入虽然锐减,但是维持一家人的温饱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那曾经奢华又悠闲的生活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从那件豪华的大房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并不能理解为什么生活会突然陷入困境,或者说即使理解也不愿意接受的宫城绘理,在那个时候终于认识到,钱与幸福之间的密切关系。从小习惯了被父母将丰富的玩具和漂亮的衣服摆在眼前,供她挑选的绘理,绝不是一个为了目标奋不顾身的人。她坚信只有悠闲富足的生活之下才能培养出女人的美丽,那些为了一日三餐辛苦奔波的女人,是早已放弃了做女人的失败者。

高中毕业之后,绘理没有考大学,也没有就业,而是只身一人从福冈来到了东京。赚到香奈儿钱包的那件事,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她的路标,也成为了束缚她的绳子。对于这一点,她心里一清二楚,却也毫不介意。

“绘理,你一个人发什么呆啊?”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回过头去,高中时代最讨厌的女生吉田知佳子,左手举着香槟右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窗外夜幕下的代代木八幡站已经点起了霓虹灯,穿梭的车辆和行人酝酿着一股物质独特的芳香。

“难得我们几个从福冈到东京来的高中同学聚会一次,你总是一个人盯着窗外多没意思啊。”吉田知佳子在高中时代,就是一个自我中心得让人讨厌的女孩。在绘理眼里,她根本就是个仗着自己有一个市议员的老爸,而整天对人颐指气使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聊女人。这次在代代木公园边的豪华酒店,召开这个所谓的高中同学聚会,恐怕也是吉田为了炫耀自己即使来到东京,依旧是过着比其他同学高雅的大小姐生活而举办的吧。

“知佳子,听说你正在跟上智医学部的助教交往?”宫城绘理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女孩一脸被八卦吸引的神情跑了过来。“真不愧是知佳子啊,就算在上智那种名校里也这么受欢迎。”

不过是跟一个助教在交往,就叫“受欢迎”,你大脑没问题吧?宫城绘理闷闷地想着。眼前的知佳子虽然穿着爱马仕最新款的连衣裙,但是那种高贵素雅的设计,一点都不适合她微胖的身材和毫不知收敛的表情。当然,绘理还是很羡慕能够穿得起爱马仕的知佳子的,但是如果绘理真的想要,一样也能买得起,只要跟那个律师撒撒娇就可以了。绘理觉得论外貌,自己根本比知佳子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她才不屑于去跟那种连教授都没当上的人交往,只有上流阶级的成功人士才能进入她的狩猎范围。绘理这样想着。

只是最近,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原则稍微有些动摇了。

“我哪里比得上绘理啊?”因为被奉承而得到了莫大满足的知佳子说道:“绘理可是青山大学的校花呢,每天追着她跑的人多得要拿卡车装。”

你就没有更优雅一点的词汇了吗?绘理瞪了知佳子一眼。青山大学与涉谷最繁华的商业区只有一街之隔,这间位于东京时尚地段的学校,出名的是它高得惊人的学费,以及经常被时尚杂志所追捧的学生的着装品位。

“如果有机会我也好想去青山大学看看啊,”一旁的女生说:“青山的男生们根本就是时尚指标嘛。”

“但是你们不觉得青山大学有点暴发户的感觉吗?”知佳子突然说道:“大学的任务是培养人的修养,而不是教你如何穿着打扮。我觉得到了我们这个年龄,选择男人的标准应该是他们的成就而不是外表。”

又来了,抓住一切机会迫不及待地向众人宣扬自己的价值观,好像自己是俯视天下的神一般。宫城绘理对于知佳子的这种莫名的自信厌恶至极。而且在她看来,知佳子的这番话不过是在强调,不管绘理去的那所学校多么的好,跟她比起来依旧是平民和贵族的差距。无聊,宫城绘理心里暗笑道。就算青山大学是暴发户又怎样?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不过是她当时为了面子随口说出来的罢了。高中毕业到东京来之后,绘理没有工作也没有上大学。说没有工作也有些不确切,她加入了一个叫“安娜塔西亚”的俱乐部,并通过那里认识了一个叫做中村洋一的律师。每周六在麻布十番的希尔顿酒店跟他幽会,就是她的工作。与高中时代赚钱买香奈尔钱包一样,跟中村约会而挣来的不菲的收入,即使上缴过“中介费”后依旧能够满足她对奢侈品的追求。

虽然已经快十九岁了,宫城绘理看上去依旧像个高中生,稍微打扮一下,自称初中生也没有问题。绘理个子不高,骨架也很纤细,腿却纤长而诱人,加上与依旧留着稚气的脸极不相称的丰满胸部,刚刚加入俱乐部的时候,被很多人争相指名。但是唯独跟中村,她一直保持着来往的状态。一方面是因为中村出手比其他人大方很多,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迷上了中村身上的冷静和城府。她享受着跟她所认为的成熟男人之间的禁忌关系,并且坚信这种关系能够将她与知佳子那样俗气无能的女人区别开来。

“你们听说过那个世纪末预言吗?”有人突然说道:“说是到了下个月,太阳系的九大行星将排成一条直线,行星引力会把地球撕碎。”

“笑话,”知佳子马上转向正在说话的女孩,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我昨天跟东大的葛西教授在晚餐的时候,还聊到过这个话题,他说所谓的‘一条直线’不过是说行星会在同一水平方向上,根本不是真正的直线啊。而且那种引力变化连潮汐都影响不了,更不要说撕碎地球了。”

将近十一点,同学会终于在知佳子不厌其烦地炫耀她的暑假出国计划中结束。喧嚣和热气依旧没有从街道上褪去,夜空中泛着模糊的橘色,绘理在一棵被彩色灯泡包裹的树下站定,笑着看着知佳子和其他女生坐上计程车。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本田离开车流,停在了她的面前。一个男人从驾驶座走下来,笑着对她说道:“你等很久了吧。”

那个导致她选择男人的原则动摇的原因,浅野英慈,就站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温柔地看着她。

“没有啊。”绘理连忙朝他摇了摇头。

浅野右手从后面护住她,但是却与她的肩膀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说道:“我们走吧。”便将她带到车边,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从挡风玻璃里看过去,浅野英慈的黑色西服和黑色衬衣几乎要将他融化在夜色里面。他没有系领带,大概是刚从下班之后的同事聚餐中出来吧。绘理觉得黑色把浅野精瘦的身材束缚得更加精致了。

“送你回家吧。明天还要上课吧。”系上安全带之后他说道,绘理非常喜欢他淡淡的京都口音。

“嗯。”

“月底才放假吗?”一旁的男人又问道。

“大概要到七月初吧。”宫城绘理根本不知道青山大学什么时候放假,但是却必须把“大学生”的角色扮演下去。她不能让这个交往才不过一个月,自己就已经无比喜欢的男人知道,自己不但不是大学生,还是个靠跟中年男人幽会谋生的女人。

“同学聚会好玩吗?”那个关切又温柔的声音继续问道。

“没什么意思。”绘理想起知佳子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是碰到了以前就很讨厌的人而已。”绘理说道。本来她对于知佳子俯瞻天下般的言谈完全不屑一顾,可是等到知佳子开始吹嘘她的市议员爸爸要带她去澳洲渡假的时候,绘理终于火大了起来。因为唯独这个是绘理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那种因为无能为力而生出的绝望,夹裹在知佳子高亢傲慢又自以为是的喋喋不休中,彻底毁掉了绘理的心情。

“有个当市议员的爸爸有什么了不起的?”绘理将同学会上发生的事情挑着最让她窝火的重点说给浅野听,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开始发泄内心的焦躁:“这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人拿当政治家的爸爸出来炫耀,她是小学生吗?真是俗的掉渣的女人。”绘理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比知佳子更有资格获得被鲜花和赞美包裹的生活,但是实际上站在知佳子面前,她却并没有“赢”的感觉。

浅野关掉了车里一直在小声播放的晚间新闻。上个月水名集团的一架飞机坠毁了,水名的总裁水名浩司在事故中去世。这位全日本最大的个人电脑公司的总裁,用他的死将新闻界和水名集团搅得乱成一团。从事故那天到现在的一个月之内,所有的媒体都在孜孜不倦的追踪报道这个事件。

失去了广播声音的车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浅野一言不发的把车停在了路边。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抱怨得太多被讨厌了,绘理内心紧张了一下。右边的男人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的扣子,什么也没说地靠向绘理,侧了一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嘴上。

绘理愣住了,他呼到她脸上的气息暖得让她想哭。他右手摸了摸她的脸,依旧是什么也没说再次吻了上来。这次是一个长而深沉的吻。被他的右手托住的脸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在迎面而来的气息中闭上眼睛。绘理感到一股从内心深处蹿上来的暖流,他是在安慰自己,绘理心里很清楚。这种直接而深刻的抚慰,比任何矫情的言语和华美的物质,都让她感到安全和温暖。她觉得他的味道好甜。

与浅野英慈的相识完全是一个巧合。一个月之前的某个周六早上,绘理在惠比寿的一家露天餐厅喝咖啡。她与中村洋一约定的时间是中午过后,所以她总是会把空闲出来的上午,消耗在东京各个著名的露天餐厅里。绘理的目标是要将所有的露天餐厅全部体验一遍,因为她觉得露天餐厅是悠闲生活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那个早晨,她无意间看到了坐在对面桌边的浅野英慈,周六一大早穿着合体的西装而且面貌英俊的男人,在露天咖啡厅实在是很显眼。绘理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却不小心被对方发现了,目光交接时绘理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对方倒也很礼貌地朝她笑了笑。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可一个星期之后的周六早晨,绘理在银座的咖啡厅又遇上了穿着西装的浅野。银座与惠比寿完全是处在南辕北辙的方向上,绘理是因为刻意要尝试不同的店,所以才千里迢迢从住的代官山坐电车来到银座,那么这个人又是为什么呢?

似乎同样发现了绘理的浅野这次没有只是一笑了之,他非常绅士地走过来打招呼。

“早啊。”他笑着说道:“请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绘理非常喜欢这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

“听说这里的羊角面包不错。”他说道。

“您周末也要上班吗,真辛苦啊。”绘理说道。从对方走过来主动跟自己打招呼时起,她就直觉对方对自己有好感。因此她直截了当地开始打探他的情况。绘理虽然在意男人的外表,但是她更在意他们的年收入。

“没办法,很多时候周末反而比平时忙,”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因为要核查每一个零售店面,是否按照总公司要求的数量和形式出售商品。”

“贵公司贩卖的是什么商品呢?”

“敝社是范思哲在日本的分公司。”

“哇,那想必很忙,范思哲的东西一直都很受欢迎啊。”绘理没有思考太多条件反射般地说道。

“是啊,所以连周末都没法休息。”虽然在抱怨,但是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上周是惠比寿的店,这一周轮到银座了。”他稍稍沉默了一下,又突然说道:“实在是失礼,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说着他拿出名片双手递了过来:“我叫浅野英慈。”名片上的头衔是营销部经理。

“我叫宫城绘理。”绘理回礼道。

“宫城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他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必须走了。”

“哪里。”绘理连忙摆摆手。

“看到您的脸突然有预感,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好。”浅野英慈的笑容里有稍许暖意,又带着清朗的克制。

第三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宫城绘理在住家附近的超市买便当的时候,再次碰到浅野。那一次绘理才意识到,浅野就住在与她家相隔不过两条街的公寓里。事情似乎进展到不与浅野更进一步交往都会显得奇怪的地步。但是绘理却并没有感觉到,这一切都是刻意的人为安排。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遇到浅野英慈,正好是水名集团飞机失事,媒体疯狂轰炸的那个周末,到现在刚好一个月。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之内,绘理如同一片散落在溪边的花瓣,本来借助着水草的力量勉强悬浮在岸边,却最终在溪水的抚摸之下不知不觉地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即使是清澈甘甜且几乎没有力量的溪流,席卷而来之时也带着不可抵抗的魄力。而她连要去的地方都不知道,只是沉浸在顺流而下的轻盈感中,身心都享受着飞翔般的快乐。

可是宫城绘理心里很清楚,她并不是花瓣,只不过是一只趴在花瓣上的虫子,随时都可能跌入溪底淹死。绝对不能让浅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绘理这样告诫自己。对于现在自己所处的状况,绘理并不是没有自知。高中毕业,没有正式的工作,更没有能够让她一生不愁吃穿的父母,能够挥霍的就只有美貌而已。但是这种状况就如同在三千尺的海底抱着一个氧气瓶,一边计算着剩余的氧气量是否足够让她游过这三千尺浮出水面,一边又幻想着一艘装饰豪华的潜艇突然出现,把她从漆黑高压的水底直接带入流光溢彩的空气中。她不知道浅野英慈是不是那艘潜艇,但是她常常觉得,只要能够一直握着他的手,哪怕一起淹死在海底也很美好。

浅野是一个新的世界,他身上不同于身边任何男人的淡泊宽容和温暖,在绘理眼里就如同不属于人世一般。他是一个真正能够让自己特别,能够让自己与知佳子那样的世俗女人区别开来的人。在那个长长的吻中,绘理这样对自己说道。

七月末的一个晚上,地球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所谓的“世纪末预言”。正在看电视剧的绘理接到了浅野英慈的电话。交往到现在,他们几乎从未在周一约会过,因为她知道,每周的第一天对于上班族来说是最劳累的一天。

“你现在在家吗?”浅野的声音背后能够听到街道上的嘈杂声。

“在家啊。”

“我现在就过去找你,你等着我。”说完电话就断了。

绘理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些微的怒气,自从上周五见面之后,整个周末都没有见到浅野。绘理因为周六要见中村洋一,所以每到周六她就借口学校的社团活动脱不开身。而与浅野的约会,一般是在周日。可是昨天浅野却突然说临时有事无法赴约。一丝不好的预感在绘理的心里酝酿着,就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门铃响了。

浅野换了鞋之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就在绘理转身去厨房倒咖啡的时候,浅野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墙边。浅野双手撑在左右两边的墙上,背光之下,绘理整个人都淹没在了他的影子当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说道。

“你怎么了?”绘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跟我说你在青山大学读书,全部都是假的吧。”

“英慈,你在说些什么啊。”

“上周六,我看到了。在麻布的希尔顿大堂里。”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跟一个中年男人搂在一起的样子。”

他的语气虽然冰冷,但是眼神中却也没有愤怒或者鄙视的痕迹。绘理没有说话,几乎是默认了一般。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会去那家宾馆,跟大堂的前台的人也很熟,于是随便打听了一下,得到的情况居然是,你每周六下午都会去那里。所以这就是你每个星期的‘社团活动’吗?况且,青山大学根本就没有什么家政系,你就不能把故事编得圆满一点吗?连事前调查这种事都不会做吗?”

绘理把头扭到一边避开了浅野的目光,那一瞬间她心灰意冷。果然她是飞不起来的,即使只是在幻想中飞翔一下,也会立刻重重地摔回地面。

“是不伦吗?还是说每次都是不同的对象?”他继续问道。房间内只剩下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刚才的电视剧早已结束。十点整的新闻里又在报道,水名集团董事会重组,以及新总裁水名裕司上任的消息。有完没完啊,绘理心里骂道。

“你说话啊。”他并没有提高音量。

“是同一个人,”她没有看他,小声回答道:“但是也不是不伦关系。”

“那是什么?”

“不知道。”这是她喜欢的人,是幻觉中能够改变她的现状的人,所以绘理无论如何都想要辩解一下,至少找个理由安抚他一下。可是当她真正开始思索原因的时候,她只看到那个提着香奈尔纸袋站在黄昏街头的女孩,她看上去漂亮又高傲。绘理想上前去跟她说话,可是走过去之后大脑内却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面前的男人又问道。

为什么呢?绘理问自己。心里那个被物质一次一次填埋的洞穴,又很快的一次一次地空寂下来。她并不喜欢中村洋一,即使她曾催眠自己,可是事实上她并不喜欢她。她不过是被中村身上的,来自某个闪闪发亮的世界中的线索所吸引,在触摸到它的时候,仿佛自己也属于那个世界一般。而事实上,她依旧是一无所有。即使多么不愿意承认,她的内心与知佳子一样,贫瘠得一览无余。

“我不知道。”绘理使劲把头扭向一边,眼泪很快流了下来,泪水中的世界一片漆黑:“我不知道!”她大声吼道。她很想现在就逃离这个地方,想直接腾空穿越云层离开人间的一切现实,但是她做不到,因为她连用力的方向都没有。

绘理的背脊抵在墙上慢慢往下滑,可是浅野却一把抓住了她。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感觉,迎接她的是浅野衬衣上淡淡的洗衣剂的清香。她被抱住了,浅野左手扶着她,右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脑勺。他的嘴唇贴在她的头顶,接触中的那一小块部位传来的热度让绘理全身战栗。

“不是你的错。”浅野低声说道:“没有关系,没关系的。”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悯和不忍,绘理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他抚摸在身上的触觉,如同夏末阳光轻吻着即将枯萎的树梢一般,温暖之中带着转瞬即逝的炙热。而绘理却觉得自己的身心都浸泡在温水中,每一个细胞的空隙都被填满,幸福得仿佛从此没有明天了。窗外代官山的灯火,电视里的明争暗斗,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世俗,都离她远去。

“我决定跟中村分开。”绘理趴在床上自语般地说道。

“可我并不想强迫你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浅野说道。

“无所谓,反正这本来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还是不要急着做决定比较好,”浅野转过身来看着她:“这是作为人生的前辈的一点建议。”他笑了笑。

“什么人生的前辈啊?”绘理也笑了。

“但是,这个周末就不要去见他了。”他又说道:“我们周六去哪里走走吧。”

“好。”绘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还是找个理由比较好吧。”浅野突然提议到。

“哈?”

“比如故意告诉他错误的房间号码之类的。”浅野说道:“平时都是你订房间还是他订房间?”

“当然是我订房间,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名字每周都出现在希尔顿的订房名单里面。”绘理回答道,旋即又说:“算了啦,不用管他。那个人对我着迷得很,一次不去他不会生气的。”

“既然这样,不如捉弄他一下如何。故意告诉他错误的房间号码,到时候再打电话过去说临时有事去不了。”

把浅野的话当成玩笑的绘理,周六一大早就跟浅野开车去了位于港区的台场。夏日东京湾海面平静而壮阔,坐在浅野身边的绘理体会到了长久都不曾有过的安宁感。浅野又提议让她捉弄中村,拗不过他的绘理发了一通邮件到中村的手机上。绘理在手机里输入了“我在511等你哦”的信息,等到快到约定时间的时候,又按浅野说的打电话过去,说自己弄错房间号码了。本来以为中村会说:“那你现在在哪?”谁知中村只是回答说,他正好也有工作,无法赴约。

傍晚,浅野提出去看电影,等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开车回到之前预定好的代官山附近的餐厅时,已经将近九点了。坐下后,绘理跑去洗手间补妆。镜子里面是一张沉浸在满足感中的脸,绘理第一次察觉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幸福的表情。这样的心情,大概自从国中时代,父亲的公司倒闭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了吧。担心自己离开太久的绘理匆匆补好妆,跑回餐厅。远远地,她看到浅野正在打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的浅野看上去像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那个表情依旧还是平时的浅野,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她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绘理甚至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浅野,而自己认识的那个谦逊温柔又从容的浅野,不过只是他的一张面具。

绘理迅速消灭了脑内的胡思乱想,朝着他走了过去。这个时候她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说道:“我一会儿就过去,你不要乱跑。”

“咦,你另外约了人吗?”绘理不由地问道。

他迅速地挂掉了电话,朝她笑了笑。

果然还是平常的那个浅野,绘理想着,刚才绝对是自己的错觉。

“未步是谁?”绘理又问道。

“我妹妹。”浅野说道。

在媒体看来,如果一定要说平成十一年[35]的日本发生了什么大事,除了所谓的“世界末日预言”,应该就是接连发生的两件震惊全国的事故了。其中的一件发生在5月15日,一架水名集团的小型飞机在千叶附近坠毁,水名集团的总裁水名浩司与他的妻子遇难。直到那个时候,未步才知道,原来来岛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

“头一次听说。”绘理笑了。

“她趁暑假到东京来玩,一个人住在宾馆里,刚才打电话给我,似乎是有点发烧了。”浅野说道。

“那你赶快到她那里去啊。”

“可是……”

“我没关系的啦,快去吧。”绘理觉得自己是真心在为他的妹妹担心。

“抱歉,那我先走了。”他站了起来:“下次有空再去海边吧。”

“嗯。”宫城绘理笑着朝他摆摆手。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浅野英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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